白紙黑字的“合約”生效,參謀長手中引而不發的利箭射出以后,一直悄然注視著重慶的張安平露出了會心的笑意。
歷史上,八路軍也好,新四軍也好,可都沒有從美國人的軍援中分到一杯羹。
唯一的“羹汁”是44年和45年期間,美軍以空投物資換情報的方式,在華北和華東根據地中空投了少量的非武器物資(如藥品、通訊設備),以此換取有關日軍的情報。
不過這個時空因為張安平的兩次三番的動作,新四軍那邊有三個旅換裝了美式輕武器,八路軍這邊即將有一個師換裝美式輕武器——張安平非常確定,以國民黨頑固派的頑固,八路軍方面撐死了就這一個師能撈點好處,絕對不會有后續。
但不管怎么說,有了新四軍和八路軍的案例在前,以后頑固派要是還想著消極抗戰,那美國人可就有話說了——到時候來一句“莫怪我無情無義”,肯定能迫使國民政府不得不采取主動些的抗戰態度。
這刻意鬧出的“誤會”讓張安平最初設想的目標達成了,接下來自然就該收尾了。
這段時間,曾墨怡一直在按照張安平的意思辦事。
落在偵緝處手里的白啟明,被曾墨怡釋放了,而且經過了曾墨怡的運作后,白啟明在糧委的工作還保住了。
而白啟明在多方打聽后得知是曾墨怡疏通關系救了他以后,就帶著自己的夫人特意登門感激曾墨怡。
再之后,兩人的接觸就多了起來。
前文說過,陸向陽建立的這個糧委小組,雖然是正兒八經的黨組織,但身為臥底的陸向陽,卻故意放松了組織考核的程序,發展的成員的程序也存在一定程度的瑕疵。
如此做的目的,自然是為了讓這些發展的成員更容易出問題。
白啟明就是這樣的情況。
被曾墨怡救了以后,他就向陸向陽匯報了情況——按照正常的組織程序,白啟明這種情況就得撤離,但陸向陽卻以白啟明未出賣組織機密、未被特務懷疑為由,沒有讓白啟明撤離。
而白啟明也懵懂不知,認為自己被釋放以后就是安全的,在跟曾墨怡接觸一段時間后,就向陸向陽建議發展曾墨怡為自己的同志。
陸向陽并不知道毛仁鳳的棋局到底是何目的,但他既然領到了“松守防線”的任務,自然不會真正的按照黨組織的程序、規則去辦事,很自然的同意了白啟明的申請。
于是,白啟明展開了對曾墨怡的考察和發展。
按照正常的程序,縱然是曾墨怡想要“加入組織”,那也得經過數重考驗,即便是最節省時間,那至少也得八個月!
但糧委小組,僅用了不到兩個月,便將曾墨怡發展成為了“自己人”。
陸向陽親自主持了曾墨怡的“入黨儀式”,在入黨儀式前,他才向曾墨怡詢問起對方的家庭關系——其程序之顛倒,屬實可笑。
曾墨怡“老老實實”的交代了自己的情況,跟軍統內的檔案一模一樣。
陸向陽聽到曾墨怡曾經是軍統成員后,心中可謂是怒極。
但等曾墨怡告知了家庭情況后,他的怒火立刻轉換為……恐懼。
我艸,張長官的妻子!
老謀深算的張副處長的兒媳!
局座的甥媳!
這三重身份哪一重都能壓死他。
他強裝鎮定的按照正常流程進行了入黨儀式,等將這一尊大神打發走以后,驚恐欲絕的陸向陽便迫不及待的去找毛仁鳳匯報。
兩人一接頭,陸向陽就膽戰心驚的匯報起了策反曾墨怡之事。
毛仁鳳愣住了。
他的目的確實是策反曾墨怡,但壓根就沒想過會這么的順利——他的想法中,這個局起碼得持續一年以上,通過潛移默化的方式策反。
可曾墨怡入局不到三月就被策反了?!
太順利了,順利到毛仁鳳懷疑這特碼就是個局。
可想到曾墨怡利用偵緝處營救了白啟明又秘密走關系保住了白啟明的工作,再看看陸向陽手里拿著的本應該就銷毀的審查資料,毛仁鳳又傾向于曾墨怡是真的被策反了。
“二八開?”
他在心中做出了判斷。
兩成的可能是局,八成的可能是真的被策反了。
說起來慢,但這些想法其實在毛仁鳳的腦海中只是一閃而過就厘清了,面對慌張的陸向陽,他不動聲色道:
“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此事我會跟世豪溝通——你放心好了,世豪不會為難你的,他反而要感激你,明白嗎?”
陸向陽看著毛仁鳳,一副“我還是不明白”的樣子。
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怕自己被滅口。
毛仁鳳似是這時候才看出了陸向陽的擔心,便道:
“你孤懸在外,不知道世豪的口碑——你可以查一查,張世豪有沒有對自己人滅口的行徑。你啊,完全就是想的太多了!這樣吧,我給你作保!”
“你覺得呢?”
陸向陽訕笑:“主任,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這件事你忘了就行了,她以后十有七八會‘病死’,只要你嘴巴緊,我保你沒事!”
“對了,這份材料記得銷毀,千萬不要留下痕跡。”
毛仁鳳指了指曾墨怡的審查材料——地下黨行事,基本不會留紙面文件,什么入黨申請書之類的根本不存在的。
就是這審查材料,也是事后要銷毀的。
此時毛仁鳳讓陸向陽銷毀審查材料,給陸向陽的錯覺是毛仁鳳不會用這個對付張世豪。
這讓他認為自己不會卷入爭斗中,也印證了毛仁鳳親切的稱“世豪”的說辭。
陸向陽就此放下心來。
他不蠢,要是真蠢的話他不至于成為毛仁鳳親自掌握的內線,但信息差卻讓他根本不知道張、毛之間的爭斗。
他畢竟是臥底在地下黨內部的特務,哪能知道局本部中流傳的隱秘信息?
見毛仁鳳一口一個世豪,再加上他認為張世豪跟毛仁鳳同屬老鄉,同為軍統中的江山系,關系應該很鐵,所以很自然的就被毛仁鳳給忽悠了。
但之后的事卻根本不在毛仁鳳的掌控之中!
回到家里的陸向陽在熟睡中,突然感覺到頸部傳來徹骨的寒意。
睜眼,他就看到有人手持利刃冷漠的注視著他。
入室搶劫?
還是……我暴露了?
陸向陽的心涼了半截,就在他組織措辭之際,屋內的燈被打開,數個人影相繼映入了陸向陽的眼簾。
四個孔武有力的大漢,外加一個一臉冷冽的女子。
曾墨怡?!
陸向陽腦海一片混沌,下意識道:“墨怡同志,你、你這是……”
曾墨怡笑起來,但跟平時溫和、和煦的笑截然不同,不僅冷,而且還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她看著不安的陸向陽,聲音冷漠的道:“我該叫你陸向陽呢還是該叫你……向榮?”
向榮,陸向陽的真名——奉命打入了地下黨以后,這個名字再也沒有人喊過他。
“你、你……”陸向陽、應該說是向榮,他先是本能的囁諾,隨后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是自己人?”
自己人,這是表明自己的身份。
曾墨怡聽后不由笑了,但跟傍晚時分加入組織時候的溫暖的笑意截然不同:
“向榮,你說的這個‘自己人’,到底是軍統還是共黨?嗯?”
向榮稍稍沉默后,從嘴里擠出兩個字:
“軍統。”
“呵呵,”曾墨怡忍不住呵笑起來:
“我還以為你不會承認呢——”
說著她甩出了一沓子照片,砸在了向榮的身上。
向榮小心的扒拉過來,看到其中的幾張分明是自己晚上秘密約見毛仁鳳的偷拍照片后,心中立刻意識到有問題。
他深呼吸一口氣:“我是……被做局了?”
曾墨怡如此的行為,證明對方不是共黨,但她卻被“輕易策反”加入共黨,而他又是執行者——這必然證明問題很大。
而曾墨怡找到他又不直接動手,肯定是有其他目的的。
被做局,是必然也是唯一的解釋。
“不傻,看來是個聰明人。”曾墨怡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后打了個響指,一名特務將身后的設備端了出來,擺在了兩人面前。
錄音機!
曾墨怡道:“錄音機,美國人支援的高端貨——向榮,接下來你我之間的對話會收錄其中,沒問題吧?”
向榮再度深呼吸一口氣,道:
“我叫向榮,民國二十九年(1940年)奉毛主任之命,化名陸向陽秘密打入重慶地下黨,代號……‘深井’。”
曾墨怡贊賞的看了眼向榮,道:
“你確定你是毛仁鳳親自掌握的內應?”
“確定,我是被毛主任親自發展的軍統特工,曾在蘭州特訓班高級班受訓。”
“很好,既然有這個經歷,那你的身份就很好查了——”曾墨怡點了點頭,隨后道:
“向榮啊向榮,你真以為從浙警畢業的我對共黨一無所知嗎?你建立的這個糧委黨小組,在我看來就跟笑話一樣!”
“如此一個遍布漏洞的共黨小組竟然處心積慮的接近我!”
“說吧,毛仁鳳給你的任務是什么?你為什么又要特意的發展我做共黨!你從建立糧委黨小組開始說!”
已經確認自己被毛仁鳳坑了的向榮,一五一十的說起了自己如何被毛仁鳳安排任務、安排任務以后又做了什么。
他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將這些信息悉數講清。
可能是對毛仁鳳的恨意太濃了,他甚至專門講述了今晚跟毛仁鳳接頭后的種種。
當他說完以后,聽了許久的曾墨怡忍不住嗤笑道:
“哈哈,毛仁鳳居然這么替我先生考慮,著實是讓人意外啊——向榮,你知道毛仁鳳恨不得生吞了我先生嗎?”
說了半天的陸向陽沉默以對。
看陸向陽緘口不言,曾墨怡便道:
“我不知道毛仁鳳到底要做什么,但我很肯定一件事,你,在毛仁鳳的眼里就是一個死人,你覺得呢?”
陸向陽苦澀的笑了笑,雖然沒有回答,但卻認可曾墨怡的說辭。
從確定這就是一個局以后,陸向陽就知道自己在毛仁鳳的眼中是一個死人。
毛仁鳳要算計張世豪,自己就必須是實打實的共黨!
“向某為黨國深入龍潭虎穴,卻沒想到落到如此下場,可笑,可笑啊!”
向榮失魂落魄的嘆息。
曾墨怡卻不理會他,反而道:
“我們合作吧!”
向榮緩了緩后才追問:“怎么合作?”
曾墨怡出現在他面前,如果不是為了合作,那不會說這么多!
更不會錄音。
曾墨怡冷聲道:
“如果是我無意中壞了他毛仁鳳的事,那么他就不會故意以我為目的布局!”
“可如果他以我為目的而故布殺局,那他縱然是巧舌如簧也無法掩蓋惡意!”
“到時候我會保你一命,不會讓你以共黨的身份被滅口——但前提條件是你忘了今晚的事!”
“接下來,你還是‘深井’,而我,是一個被你策反的黨國叛徒。”
“如何?”
陸向陽別無選擇,只能回答:
“好!”
重慶。
糧委。
一份普通的民用電報送到了曾墨怡手上。
電報非常的簡單,就簡簡單單六個字:
昆安、勿念、保重。
看著手上短小的電報,曾墨怡露出了幸福的笑意。
同事看到后,好奇問:“曾科長,誰的電報啊,你笑的這么開心?”
曾墨怡幸福的吐槽:“我先生的——他可真的小氣,就發了六個字。”
同事好奇的探過來,掃了一眼電報后道:“你先生在昆明?”
“嗯,去昆明出差了。”
“欸,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啊。”同事感慨一聲。
曾墨怡深有同感的附和,但在心里卻幽幽道:
看見了?沒問題吧!
身邊的這個同事,早就被毛仁鳳秘密的發展成眼線了,不過毛仁鳳卻是假借他人之手以中統名義發展對方的。
她將電報小心翼翼收起來,隨后進入了工作狀態——但此時此刻,她的心思卻全然不在工作之中。
這封看似正常的電報,實則是張安平的暗號:
行動!
所謂的行動,是收網。
曾墨怡已經加入“地下黨”月余了,而毛仁鳳則猶如暗中的毒蛇一直在死死的盯著曾墨怡,期間也進行了幾次試探的行動,曾墨怡都表現的跟一個“地下黨”一樣。
而現在,就是收網的時機。
而這個時機,就是“人贓俱獲”。
陸向陽再一次跟毛仁鳳見面了。
一見面,陸向陽就直接道明來意:
“主任,共黨那邊有人要見曾墨怡。”
曾墨怡被策反的事,毛仁鳳并沒有讓陸向陽向地下黨隱瞞。
原因很簡單,他需要真憑實據來坐實曾墨怡是真的通共,如果只是讓這個消息封鎖在陸向陽的這個盜版的小圈子里,那有何用?
而現在地下黨那邊有人要見曾墨怡,這并不出毛仁鳳的預料。
畢竟是張世豪的妻子,地下黨那邊在經過了暗中月余的考察后開始派人接觸,是順理成章的事。
原本毛仁鳳是不想現在就收網的,他想要讓張安平為曾墨怡做出損害軍統利益的事以后收網。
可現在的時機卻不同。
毛仁鳳認為現在的張安平犯大錯了——故意泄漏篆塘碼頭的援共物資讓日軍炸毀,導致參謀長執意要軍援八路軍。
其次,張安平現在名聲臭了,在他暗中的布置下,重慶和成都這邊的新聞界,已經喊出了“國賊”二字,輿論的風向已然大變。
他覺得這時候要是曝出張安平的妻子是共黨,就足以將張安平一腳踩入泥坑中無法抽身了。
共黨派人跟曾墨怡接觸,這機會要是錯過,老天爺都看不下去!
強忍下心中的激動,故作平靜道:
“看來她已經是鐵了心的要投靠共黨了!本想著她能否迷途知返,可最終是我異想天開。”
毛仁鳳嘆息一聲:
“向榮啊,你也潛伏了四年有余了,本想著讓你風光的撤回來,可這一次……欸……”
長嘆之后,毛仁鳳停頓了一陣后才又道:
“曾墨怡不能留,否則對世豪來說貽害無窮,到時候我會安排人直接將其擊斃,你牽連太深了,讓你表露身份撤回來,我怕世豪心里有疙瘩。欸,哥哥我對不起你啊!”
陸向陽一臉悲苦:“張長官、張長官他……”
毛仁鳳拍了拍陸向陽的肩膀,嘆息著說:
“我給你一個接頭方式,只要抓到共黨,你就立刻去找他,到時候他會安排你撤離。”
“你以后就呆在西安吧,等過個幾年我再想法子讓你回來。”
“懟了,我回頭給你準備十根金條,撤離時候記得帶上。此事……決不可再提,明白嗎?”
陸向陽一臉苦澀,怨憤道:“主任,職部、職部不甘心啊!”
毛仁鳳只能唉聲嘆息。
陸向陽又發泄了幾句后,才深深的道:
“主任愛護之恩,向榮銘記于心!”
毛仁鳳一副是我無能的樣子:“是我對不起你啊!”
陸向陽更是感激涕零,一副愿意為毛仁鳳效死的模樣——而他的心中卻冷笑連連,心說:
毛仁鳳啊毛仁鳳,你可真的是歹毒至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