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緹蘭分開后,普琳一行人并沒有在洞窟教堂外空等,而是選擇登上那座倒塌一半的巨型高塔游覽。
“這里的階梯是后來人開鑿的嗎?”走在凌空的危險棧道上,威德感覺下方的世界有些危險。
“是的,這些木楔插在巨大石磚的縫隙間,然后搭建成向上的臺階,據說數百年前就有了,后來人不過是進行維護和更換。”導游走在前面講解。
“這里可真大。”米薩眺望塔內那巨大的空洞空間,仿佛在這說話能聽到回音。
“當初是為了什么建立呢?”他繼續詢問。
“為了紀念,紀念戰勝那個黑暗的時代。”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臺階后方傳來。
走上來的是一位穿著黑袍和兜帽的男子,他看著年齡不小了,頭腦光圓但體格頗為健壯,使他有如苦修的隱士。
“您好,請問您也是來這旅游的客人嗎?”雀凜少見的開口,她對這位客人產生莫名的興趣。
“沒錯,我叫普林斯,游歷過很多地方,對聯邦的一些古老歷史也很感興趣。”他停下腳步,和眾人一同眺望這巨型高塔內的空曠回廊。
“你們看到對面的石壁了嗎,上面還殘留有少部分壁畫,不過因為沙和風的侵蝕,現在很是模糊了。”
“看到了。”其中幾人回答。
“那里曾雕刻著極為可怕但又必須讓人銘記的東西。”
“那是?”
“這座高塔內部曾雕刻有34位漆黑太陽以及他們的眷屬形象,有如眾魔之殿,而在高塔的頂部,那最中央的穹頂上,則是伊賽妮莎的畫像。”普林斯一邊走,一邊講述。
“居然是這樣嗎,我當導游這些年都沒聽說過。”前面的導游頗為意外,她有些不信,但也不十分確定。
“當然,這些東西畢竟是塵封很多年的歷史了,而這座建筑內雕刻的漆黑太陽也飽受爭議。”普林斯回應。
“如果經歷過一段極其痛苦的事,你們會怎么對待呢,是將它銘記下來,作為教訓,還是徹底遺忘避免悲傷?”
“這……”現在幾人為這突然的發問意外。
“應該銘記下來吧。”米薩摸著下巴回答。
“當然是忘掉啦,不然怎么快活,哈哈。”威德攤開手聳肩。
“這位小姐呢,你覺得哪種會更好?”普林斯看向一側的紅發身影,正是靠在石壁旁眺望遠處風景的普琳。
“我?呵呵,我才懶得管這種事呢。”普琳轉過頭來,那對紅眸直視普林斯,仿佛是要將對方的靈魂看穿一般。
“是我多言了。”普林斯低下頭,向她致歉。
之后他腳步停下,不再繼續,而是目送對方幾人沿著古老的階梯繼續向上。
洞窟教堂內,緹蘭從久遠的記憶中蘇醒,睜開眼眸,其中復雜的情緒翻涌,驚訝、意外、惆悵、無奈、激動、沉重、明悟,無數想法和念頭在腦海中轉動,然后又迅速落下,最后化為眼底的靜謐。
眼眸再次眨動,她的神情恢復正常,目光再次抬起,聚焦臺上那吟唱的圣歌。
說來,這圣歌應該是一種極其古老的儀式吧,她已經覺察到這隱藏圣歌中的秘密,若是普通人在這,大概只會覺得圣歌空靈圣潔,并無其他反應,但若是像她這樣的歌姬在此,就會有另外的感受。
這里的祭司知道自己是歌姬嗎,還是說他們也僅僅是憑借某種感知來執行儀式,緹蘭閉上眼,將感知延伸擴散,整個洞窟,乃至整個山谷內數千人的靈魂意識都呈現在腦海中。
某一個瞬間,她突然眼神一凝,其中迸發出詫異的神情。
來不及多想,她腳步快速走過教堂的大廳,來到那側廳的入口,守在門前的年輕人還沒來得阻攔,這位少女就如輕盈的風一般越過他。
走過山壁的凌空長廊,她來到一處沒有關閉的門前,腳步突然停了下來,最后又緩緩踏入。
這是洞窟教堂的另一側,內里的空間空曠,正面的墻壁上有描繪未知女神的雕刻,但面容早已模糊,僅有展開的羽翼和翅膀盡顯溫柔和仁慈,在這神像之下,一位頭發灰白的男子單膝跪下,兩手合十禱告,并且即將抵達最后的尾聲。
“……向那些犧牲的先賢哀悼,請勿怪罪,我將親手結束這由我而起的悲劇。”
說完,這個身影緩緩站起身來,他背對著緹蘭站立很久,兩人間也保持著格外長的沉默。
緩緩的,他轉過身來,那飽經滄桑的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留下的溝壑和褶皺。
“好久不見了,緹蘭。”
這個聲音讓少女的眼眸逐漸充盈起來,她忍住心中激動的情感,手指絞動,最后又慢慢松開。
“嗯,父親。”這個詞格外陌生,以至于讓她發音都不太穩定。
“很抱歉呢,我并不是你的父親,僅僅是一個犯下錯誤的人。”他的嗓音也格外沉重。
“為什么這么說。”緹蘭低下頭。
“你的誕生是一個意外,甚至是某種扭曲的產物,這都是我造成的惡果,不僅是你,忒彌希婭,還有雍容,都因此變得不幸。”
“這樣啊……”緹蘭的聲音格外的輕,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幾個字是什么時候說出來的。
“我……”
雖然從14歲開始,她就開始一個人獨自生活,但只要父親還沒死,也就永遠有個淡淡的想念,只要某天父親回來,家就還在。
但現在,對方卻親口否認了她的存在,這種來自最親近之人的否定,幾乎可以摧毀一個人的所有,讓她的嗓音哽咽,說不出話來。
“不用這么難過,你已經長大了,不需要我也能活的很好。”對方微微搖頭。
“關于你的身世,我想你自己也做過了許多調查,隱隱清楚了吧。”
“我時常會想,要是當年我沒有沖動的盜出那枚胚胎,一切是否會更好,又或者我后來知道了,也沒有拋下你,而是陪著你長大,這樣也能彌補當年的錯誤。”
“可惜,我什么都沒做成,讓你失望了,緹蘭。”
“現在的我,僅僅是一個想倉皇彌補錯誤的蠢貨。”他將腰間的光劍緩緩拔出。
“就在這里為過去的一切畫上句號吧。”話音的最后,他扭動旋鈕,螢藍的劍刃從劍柄冒出,滋滋的電流聲在這安靜的房間格外清晰。
“您要殺我,是嗎?”緹蘭抬頭,看著將劍刃舉在身前的男人。
“嗯。”對方那灰藍的眼眸中閃過不忍和遺憾,但最后又緩緩將這股情緒壓制下去。
“為……”緹蘭搖搖頭,沒有再繼續問原因,或者說什么原因已經不重要了。
她聯系這個世界的最后一縷羈絆在此刻消散,一切的人和事都變得遙遠和冷漠起來。
人類、世界、文明、這些的未來和狀況和她還有什么關系呢,過往的不忍和牽掛快速的冷卻,灰化,消散。
原本黑色的長發漸漸化為深灰,淺灰,最后有如蒼白的月巖,孤寂而清冷。
隔閡消失了
眼眸中的幽藍逐漸灰暗,過往她拒絕忒彌希婭的堅持一步步崩塌。
在她靈魂意識的深處,那蒼藍和妖紫不斷環繞旋轉,有如相互追逐的雙魚一般,而此刻藍紫的雙魚越來越近,旋渦也越來越快。
她們開始進行最后的融合,有如那古老預言中約定的那般。
見到這樣的情景,灰白頭發的男子握劍快步前進,對準這呆立現場的少女一劍斬下。
血,很新鮮的血在地上流淌。
那美麗的衣裙被蔓延的血跡一點點浸染。
曾經那美麗無比的歌姬少女,此刻有如破爛娃娃般被撕開,攔腰斬斷。
面對這死去的少女,男人跪倒在地,兩手掙扎的捂住額頭,哽咽和顫抖,發出宛如野獸的痛苦嘶吼。
“我究竟犯下了什么錯啊!”
少女的眼眸怔怔看著天花板,一絲淚珠無聲息間從側臉流下。
與此同時,洞窟教堂外。
普琳一行人也慢慢登上那古老的巨型高塔頂端,這里可以遙遠極遠的風景,遠處的連綿起伏的褚紅山丘,還有腳下那渺小的山谷小鎮,都盡收眼底。
她們這里拍照,言笑,愜意的享受午后的微風。
“當你能看到遠方的景色時,自己也成了景色的一部分。”
“……是這么說的吧。”距離此處高塔數十里外的一處隱蔽山丘中,一把加長的巨大狙擊槍緩緩聚焦對準。
這并非人類使用的武器,而是近50米長的巨大兵器,駕馭它的,也是趴在山丘上靜默的特殊機甲。
借助穿梭亞空間的特殊能力,這臺機甲的隱蔽系統使得目前聯邦主流的各種探測器無效,這也讓有了施加襲擊的機會。
“可是機會只有一次,所以只有委屈你們了,飚星、米薩、威德、雀凜。”坐在駕駛艙的身影低聲禱告,將瞄準儀中那個紅發的身影逐漸對準焦點。
“向為此犧牲的人致以哀悼。”
說完,他扳機扣動,深紅的粒子洪流瞬息亮起,一剎那間將那高塔頂部的身影淹沒,化為蒸發的原子。
艾竭卡網絡世界,七賢議會大廳。
過往繁忙的大廳此刻到處都是扭曲的痕跡,這是網絡世界內戰斗留下的痕跡,大廳中央,那曾經德高望重的灰色方巖此刻被插滿扭曲的赤紅長矛,這些長矛仿佛帶有詛咒一般,讓插入的地方蔓延出詭異的花紋。
“放棄吧,灰方巖前輩,這些長矛都被寫入了侵蝕代碼,您過往構建的防御系統都將被它扭曲污染,無法再次生效。”
一個個高懸的模糊身影環繞在大廳上空,他們形態各異,宛如錯亂的線條拼接而成。
“我們感激您為組織做出的貢獻,并帶領星之子走向榮耀,但時代已經變了,您的理念和想法已不符合如今星之子們的訴求。”又一個聲音在大廳回蕩。
“其實我們曾多次提醒過您,希望你能放棄和火山歌姬繼續聯合的想法,可惜您一直沒有接受我們的忠告。”
“如果任由普琳可可統治下去,薔薇聯邦將變成她獨裁的帝國,我們星之子的聲音也永遠不會被重視。”
“我們團結和聯合的目的并非是成為她手中的黑手套,處理政敵的工具,控制輿論的下屬,這些都違背了我們最初的誓言。”
“請在此安息吧,今后的世界將由我們來引領,就和您當初教導我們的那般,那會是一個更加平等且美好的世界。”
仿佛是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已成定局,那大廳正中的灰色方巖不再掙扎,僅存的一只完好眼瞳中流下淚水。
“是嗎,我已經不被需要了。”
他并非不理解這些人的想法,甚至也很想贊同,可是現實的一切哪有這么容易,他只想再等一下,等待又一個相對柔和的時機,來解決這個問題。
他已經活過了很久的歲月,本不應該這么難過脆弱,這是臨到死亡的前一刻,他還是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悲傷。
“是我錯了,伊德莉婭,或許我那個時候就該死心。”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回想起百年前那個下午,他從下水道井蓋狼狽的爬出,見到那位藍發少女的場景。
那一天,天空格外明媚陽光,作為歌姬的少女顏笑嫣然的向他伸手邀請,說要構建一個傳遞美好和共識的網絡世界。
終究只是一個夢啊……
他緩緩閉上眼,虛擬空間中的身軀也如流沙般慢慢消散。
“那么,你們準備如何構建新時代的聯邦秩序呢?”海藻頭研究員站在星海天幕下,詢問身后那懸浮的十六棱晶體。
“聯邦需要歌姬,需要歌姬的影響力和力量,這是聯邦的根基,如果我們拒絕以歌姬為核心,今后的秩序框架該如何搭建。”他兩手插在衣兜中繼續詢問。
“哦,原來你們還隱藏了這種計劃啊。”海藻頭研究員用中指推動眼鏡。
“伊溫琪琳當年是被你們救走了,這些年也一直都在你們手中。”
“你是說,伊溫琪琳被你們說服,答應了你們的請求。”
“愿意放棄自我的意識,成為你們永遠的王座基石,任何人都可以借助她的精神和靈魂,來溝通啟動王冠。”
“這確實是相當絕妙的法子呢,既有了歌姬的力量,可以用她的名義和形象來統合聯邦居民,也不用擔心她有自主人格意識,來干擾國家的管理和施政,宛如人形的印章工具。”
“呼,即便是我這樣冷靜的研究人員,也驚訝你們能做到這一步。”
“稍微有點害怕呢,畢竟這樣的未來太沖擊常識了。”
“你們覺得這會是一個嶄新的開始對嗎?”
“一個偉大的時代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