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薛直孝的案子在前,劉家這樁兇殺案,尉窈不需親審了,她于清早趕往皇宮,參加里坊改革的朝議。
但凡門下省呈交之事,能朝議就表明此事已是皇帝意愿,彭城王元勰當然不會逆著皇帝,可尚書省的官長元詳氣不順!今早他就不能乘車至止車門了,此舊例因尉窈提及而廢除,倘若里坊奏事又順她意,她豈不更囂張!
元詳提出整改困難:“官員、商賈雜居,的確不妥,可遷移是讓官員往外遷,還是百姓往外遷?舍掉的宅子如何折算錢財?總不能朝廷只賠給百姓,不給舍宅的官員賠償吧?”
他代表尚書省向尉窈所在的門下省發難,下屬官員立即附和:“里坊規模不同,有的地方官員多,有的地方商賈多,遷移的法令肯定不能相同,否則各里坊的百姓相互比較,必生抱怨。民生抱怨,郡縣官府還能強制百姓舍宅么?”
尚書右丞元紹:“城西大市、城東小市,商賈宅院與他們經營的店肆通常連在一起,倘若不讓他們住在那里,他們定然把店肆也遷走。京都商業之所以迅速繁榮,原因正是朝廷政令的寬容,當政令無端更改,處處不利經營,我怕不僅讓洛陽本地的商賈寒心,還會讓異域的行商者遲疑,不再來此貿易。”
左仆射源懷覺得此言有理,點點頭,也提出問題:“不能只談遷出,還得提前想好遷到哪里?遷去之地的原居民往哪安置?內城如果空出宅基地,更得定遷進法令,看是以官職論,還是以爵位、功勛論?”
除了源懷,尚書省眾官全看向尉窈,視她左邊的清河王為擺設。
清河王見此情景,暗暗嘆氣,徹底放棄了爭奪侍中之長。至于坐她右側的高顯和甄琛,更無人在意。
尉窈深知今天朝議之事,皇帝另有心思,皇帝要利用門下省,打壓尚書省!令皇權凌駕于百官!
所以她不能長篇大論和尚書省眾官辯論里坊改革的細節,必須用強橫態度樹立權威。
尉窈一臉肅然,只看元詳,問對方:“尚書省有三十六曹,又有外署三百六十曹,各曹出一官吏,都擬不出遷移法令么?”
元詳不掩飾厭惡了,冷臉駁斥:“說得輕松……”
尉窈打斷他話:“朝廷不養閑官!誰手中的職事輕松?陛下宵衣旰食輕松么?源仆射當值輕松么?右丞當值輕松么?我門下省的職事輕松么?嫌累可以辭官,但是當了官,就不能嫌累!”
“尉窈!你是在避開正事強言!”元詳怒極。
尉窈以冷笑回他:“分明是太傅事君之心出了錯,把食俸祿放在盡職敬事之前。里坊改革勢在必行,你不敢為,我敢!但有一點,你尚書省外署的三百六十曹,我門下省要一半!”
啐!呸!
尚書省眾官暗中唾棄,恨不能一起上去把尉窈的嘴撕爛。
就這樣,什么遷移舉措都沒討論,門下省所奏的里坊改革,就由尚書省翻著白眼認了。
不服氣歸不服氣,在勤勉這方面,無人質疑尉窈。一結束朝議,她就稟報了皇帝,帶著寇猛和大宦官楊范去往后宮的宮人獄。
大長秋卿白整的臉色很不好看,平常時候罪奴死在宮人獄沒什么,可這件案子是尉少卿在辦,她是皇帝得意的朝臣,萬一生氣參他,估計他監督伊闕山石窟修建的肥差就不保了。
白整邊帶路邊說:“這件事是我疏忽了,劉騰這個人啊,遇事能忍,怎么這回遇到坎就邁不過去了呢?唉——”
劉騰旁邊的牢房里,捆著個蜷縮的閹人,嘴巴一圈被布勒著。
白整指對方道:“他姓常,叫常沙彌,是宮人獄打掃牢房的,昨晚劉騰讓他喊我過來,說有事相告,這么大的事,結果這廝慢騰騰,分不清輕重!一個時辰才把我找來,等我過來后,劉騰都死透了!”
常沙彌一動不動。
寇猛目力好,觀察幾息,告知尉窈:“他活著。”
那就先去看劉騰。
宮人獄有驗尸的令史,等候多時,他遞給尉窈記錄,上面已經寫明死因,他還是以口述形式說明:“劉內官的手指完好,甲縫里沒有血污……”
所有線索都表明,劉騰是撞墻自盡死的,死前沒有被脅迫、與人打斗的痕跡。
白整再道:“劉騰和蘇興壽一直不和,我查了,昨晚蘇興壽在建始殿當值,沒離開過宮殿。”
尉窈蹲下看劉騰頭上的傷口,好大個血洞,可見自盡時自知不死也無活路,才用了一撞必死的力氣。
她問白整和令史:“梁玄童死時,誰驗的尸?”
令史:“是我。劉內官的死法和梁女官一樣,當時梁女官也驗不出被人謀害,我想想,對,他二人腦袋撞墻的部位都一樣。”他指指額側位置。
尉窈站起身,走近木柵看隔壁牢房的常沙彌,此人聽到腳步動靜了,只看尉窈一眼,繼續認命般閉目,不做掙扎。
尉窈問白整:“他發頂的木簪子,是他的,還是劉騰的?”
白整先一愣,立即親自過去,拔掉對方的長簪。
“桃木料,不是貴重物件。”
尉窈指令史,再指簪子。
令史明白,把簪子拿在手細看,說:“上面刻的花紋里,沒有沉積污垢,按道理,此簪不是常沙彌的。”
常沙彌每天在宮人獄勞作,無休沐時候,渾身是臟垢,怎可能戴一根干凈簪子。
令史再細嗅簪子,趴低嗅劉騰的頭發,這回能確定了:“是劉內官的!”
然而確定了簪子有何用?白整與令史都不明白,前者問:“獄里死人,役奴從死尸上搜刮些許財物,只要不貴重,我與中尹都睜只眼閉只眼不管,尉少卿想到什么?”
尉窈:“我在想,用簪子自盡更需勇氣,還是撞墻自盡更需勇氣?”
令史:“要是我,我會……用簪子。”他被白整一瞪后,聲音變小。
白整想討好尉窈,順著她思路說:“少卿覺得劉騰選擇撞墻自盡,是故意留的線索?把他逼死的人,就是逼梁玄童自盡的人?”
尉窈:“揣測而已,沒有證據。”她故意表現郁悶,實則劉騰死就死了,她原本也沒想從這閹官處盤問什么,對方被迫自盡,反而是好事,證明她查案的方向沒錯,已經逐步接近背后主使!
她問白整:“王繼叔關押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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