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二人有機會獨在一處說話時,元子直已想清楚其中原由,說道:“中宮將立,于統帥的侄女應是最佳人選,但愿于統帥老當益壯,不然禁軍統帥一職……”
話不必說盡,當前合適皇后人選女郎的出身家世,其實都稍有欠缺,于寶映的欠缺就是于統帥年邁,萬一有恙不能擔任統帥職務,誰接替?
于烈的弟弟于勁領軍能力不足,其子于忠更缺資歷,如果于氏一族無法協助皇后穩定宮掖,就會令陛下在處理朝政之外還得分心后宮。
這種情況,于家人和于寶映當然比外人更能體會與憂慮,那么于寶映主動和尉窈交談,有結交之意就好理解了。
于家急切地在朝官里尋找權勢助力,最好的選擇莫過于趙芷和尉窈,母女倆一武、一文皆是陛下近侍不說,尉窈還是可出入后宮的女官,傳遞朝堂消息比其余女官便利得太多。
元子直因為自家遭皇帝忌憚,深知樹大招風的危險,于是他多言勸一句:“朝堂、兵革之外,最兇險的就是貴女結交的手段,構扇離間,防不勝防。阿茂,你得時時提醒你妻子,眼見的不一定為實,別人都贊揚的不一定為真。”
元茂表面鄭重應道:“放心,我會時時提醒她。”心里卻想,他家的小石榴長滿了心眼,剖幾顆石榴籽就能算計死別人,在家里只有他被提醒的份兒。
一片牡丹圃招蜂引蝶,許多貴女在此處跟著花匠師學習搗胭脂,王紹幫著次姊捉蝴蝶,笑聲充斥花圃周圍。王普賢搗好了花瓣,先在婢女的掌背試色,再把胭脂紅繪在尉窈的額心。
這時長樂公主元瑛和于寶映一起來牡丹圃了,后者跟元瑛說:“我和尉女官真是有緣,祭祀花神前偶遇,現在又遇到了。”
元瑛也知于寶映如果為皇后,需要有尉窈這樣可擔重任的女官輔佐,她樂于促成,便道:“我也想和尉窈說說話。”
她拉上于寶映的手,二人一近,尉窈趕緊帶著王普賢,并叫上王文殊和王紹揖禮:“拜謁長樂公主。”
“花朝節宴,不必多禮。”元瑛改拉尉窈的手,沿花圃一邊緩行離開此地。
王普賢姊弟知趣,沒有跟隨。
元瑛和善地跟尉窈說:“你和寶映都在平城念過書,也算同鄉了,初五我去瑤光寺聽法師講《維摩詰經》,你和寶映一起來吧。”
于寶映:“是。不知是哪位法師講經?”
“寄佛法師。”
尉窈揖禮致歉:“望公主見諒,我本月只休沐這一天,無法應約。”
元瑛笑容冷在臉上,她身后宮女立即訓斥:“尉窈,公主之邀你都敢推?”
真是盼什么來什么,尉窈文質彬彬回道:“為臣者,不敢推朝廷政務,不得已,只能推公主之邀。”
輕微的指甲脆裂聲來自于寶映。
元瑛斥責宮女“閉嘴”,目光看的卻是尉窈。
尉窈掐斷旁邊花枝上最艷的一朵,遞向對方道:“不敢繼續擾公主游園雅興,借花賠罪。”
一行貴婦裊裊娜娜過來,為首的是辦宴的主人元純陀,她團扇慢搖,譏諷道:“早聞尉女官很少與京中貴女結交,處事清高,現在看來,說話也帶刺。”
她把尉窈手里的花奪過,輕輕一拋,然后指著不遠處籬笆上的薔薇說:“真有心給公主賠罪,去,摘一籃薔薇。”
元瑛蹙眉,要是元純陀沒過來,她就放尉窈走了。
于寶映也為難,形勢很明顯,公主生尉窈的氣了,尉窈肯定得罪過元純陀,她要是給尉窈求情,勢必火上澆油,又得罪元夫人。
幾人的念頭都沒轉完呢,就聽尉窈拒絕道:“薔薇有刺,我明日得當值,不能傷了手耽誤政事。”
她再次只向公主揖禮,這次不等元瑛發話就離去。
元純陀氣地不罵不舒坦,用團扇怒指尉窈的背影數落:“瞧瞧她張狂的勁兒!就她忙政務,滿朝文官都指著她了!”
元瑛輕搖下頭,勸道:“花朝節是喜事,莫擾心情,好好準備午宴吧。”
元純陀道別后,于寶映向公主表達愧疚:“尉女官是聰明人,不想與后宮有糾纏,是我勉強她了,錯在我,公主莫怪她。”
元瑛沒接此話,問:“老將軍的身體怎樣?”
“陛下命王顯御醫每半月給我大伯診脈,稍有咳疾和氣短,其余都好。”
元瑛暗中嘆息于寶映慮事不深,王顯是宮中醫官之首,都每半個月給于將軍診一次脈了,可見暗疾已經到了陛下擔憂的地步。相近的年紀,于寶映的心機差尉窈太遠了。
尉窈不得已提前離開邢府,元茂當然一起走。夫妻倆正好都不愿應酬敷衍,直接從青陽城門離開,去文雅精舍探望尉窈的父親和夫子孔文中。
在城門外,元茂租了一匹駱駝要和尉窈同騎。
上駱駝前,尉窈分配位置道:“你坐在前面,我在后邊。”
元茂不愿意:“為什么?”
“你說為什么!”尉窈上下一掃他。
元茂的厚臉皮被妻子瞅紅了,“哼”一聲賭氣:“好,我坐前邊!”
等尉窈上來后,他不容她拒絕地把她雙臂摟過自己的腰,駱駝奔跑,他微微往后仰頭,用后腦勺蹭她的額頭,哼唱草原情歌:“側側力力,念君無極,枕郎左臂,隨郎……哎呀,你越掐我我越唱!隨郎轉、咝……轉側……”
“茂郎。”尉窈手臂一用力,前頭夫君的歌聲戛然而止,她靠在他耳邊輕輕說:“茂郎英俊色,正合窈窈意。”
元茂抖個激靈,商量:“要不咱們先回家,下午再去勸學里?”
他回眸瞧她要發怒,趕緊改口:“當我沒說。窈窈,你掐我一下吧,我喜歡你掐我,使點兒勁,再加點兒勁……”
駱駝緩行,尉窈輕貼元茂的背,感慨:“這輩子有你陪伴,真好。”
元茂的快活涌于心口,說道:“我再賒你兩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陪你!”
尉窈眼含淚,語意笑:“上輩子是來不及許給我了,也好,這一世,下一世,再一世,我們都在一起,要是你找不著我,我就找你。”
元茂令駱駝停步,懇求:“窈窈,要不咱們先回家吧,我想和你多說會兒話,晚上宿在勸學里行么?”
“行。”
掉轉方向的時候,元茂打個噴嚏,自語:“有人罵我,一定是被免官的賈禎。”
邢宅里,坐入筵席的楊然打量四周,問:“咦?尉女郎和她夫君怎么沒來?”
奚驕給她夾吃食,吃東西可以少說話。
楊然不用他回應,繼續說:“尉女郎一看就是好女郎,那個元茂……不知為何,我一看到他就討厭,一定是上輩子結過仇。”
奚驕再給她抓一把松子,期望能占住她嘮叨的嘴。
可是楊然俏皮歪頭,坐著都擰成蛇般撒嬌:“驕郎給我剝、給我剝嘛。”
哎呀!
奚驕被她擰得暈筵席、暈食案、暈松子。不行,他回家第一件事必須勸父親不要再卜筮了,這是卜筮了一門啥親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