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學。
尉窈在徐書史廨舍里坐著,同在這里的還有洪書女等女官。
所有人臉色都嚴肅、難看。
上午考完兩場試以后,成績之差遠超徐書史預料,幸虧她才接手宮學,不然絕對得擔懈怠重責!所以她哪敢拖延,不等考第三場,趕緊讓寫字最快的女官們抄一份題庫,把四個學舍的答題送到了長秋寺。
長秋寺的博士傻眼了,尤其主管詩學教育的。
這時候就別爭辯“全都考”的規則是不是太嚴格了,經不起嚴格考,便表明詩學基礎不牢!
再者,尉窈教的十六名學生,成績都達到了優,這說明什么?說明除了齊興學舍,其余的宮學生不善學,女師也不善教!
于是宮教博士帶著考卷去見官長,幸運的是主、次官長白整和王質都在廨署。
到了一定地位的宦官,和宮教博士的思慮不同,白整、王質都知道陛下為了四門小學的營建,把開鑿伊闕山石窟延期,可見陛下和先帝一樣,對中原禮制的重整建設極為重視。
順陛下之意做事,方為宦官之本,政績排在其次。
就這樣,白整不掩這次的月考過錯,還特意挑出最簡單的詩句題庫,把一份考得好的和十份考得最差的答卷,親自送往皇宗學。
今天孫惠蔚當值,叫過元恌等皇室學童一起看題。
學渣們的驕傲在那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前事不再多敘,只說眼前。
未時馬上到,下午考要開始了。
徐書史:“長秋寺到現在沒有消息傳回,我們不等了,準備下午場的考試。”
洪書女問道:“最難的兩卷題,上午沒被抽取過,為免成績太難看,要不要把這兩卷從題庫里去掉?”
這兩卷難度最大的題庫,一份考的是《關雎》序,作為《詩經》的開篇,既描述了詩經的起源,又囊括了何謂“風、賦、比、興、雅、頌”六義。
另份考的是詩句基礎,在考法上增加了難度,以一題接上句、一題接下句的方式循環。就這么一變化,難度比送到皇宗學那份要困難數倍。
“為什么去掉?”徐書史話帶訓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你們提前閱過六卷題,哪些最難,你們非常清楚,且能從紙卷外觀上辨別出來,這才出現三輪考核過去,考的始終只有四卷題!”
洪書女等選題女官臉色慚愧。
徐書史再嚴厲道:“我們該慶幸,及時察覺到學生的懈怠、女師的失職,而不是包庇她們。你三人以一己私心干擾考試,與失職的女師有何兩樣?洪書女,你速去找顏色、繡樣一致的縹囊。尉窈,縹囊拿來后,你把六卷題裝起!往后每一輪考試前,都重新用縹囊裝一遍題。”
尉窈才把試題裝好,接到皇宗學學童要來宮學考試消息的宦官們來奚官署了。
為首的是大長秋卿白整,中尹王質,二人氣質迥異,前者天生的忠厚樣,后者不怒而威。
后面隨行的是長秋寺的錄事官和尋常閹侍。
錄事官的職責,是管理后宮所有宮閣的文書,以及保管女官、宦官的考核記錄。
閹侍們抬著書案捧著筆墨,書案、筆墨均是庫房里最好的。
尉窈隨徐書史一眾女官快步迎接,她暗觀其余女官的言語舉止,野心又上層樓。才擔任“中才人”一天,尉窈就不滿足四品女官了,將來她要做眾星捧月里的“月”,而不是“星”!
白整把皇族子弟即將過來的事簡單一說,時間緊,徐書史立即讓待考的倆學舍搬書案來曬書場。
白整詢問考試范圍,指導閹侍們擺放書案,皇族學童不僅書案、文具用好的,考試的位置也被安排在聽題最清楚的地方。
王質也很忙,他讓過會兒念題的洪書女三人,再加尉窈,提前吃一小碗潤喉的藥膏,以防念題聲音嘶啞。
只有尉窈這時候還有多余的心思胡琢磨,她想,倘若皇宗學的學童都是七殿下那種基礎,這藥膏真是沒必要吃。
上午考完了試的師生見到忽然來了那么多宦官,陣勢浩浩蕩蕩,都急壞了,沒法打探,只能擠在門口往曬書場瞧。
“比上次發生兇殺案來的宦官還多呢。”
“別說不吉利的話。”
“反正咱們考完了,吉利不吉利的吧。”
也有瞧向院門口方向的。
“快看,來了好幾個小郎,一、二……七個。”
“他們后邊有羽林兵,那他們肯定是貴人。”
“你們看,帶隊羽林兵的那位武官,走路的樣子真好笑,哈哈,他的兜鍪都歪了。”
被宮學生笑話的武官,當然是元羽。
他真的太熱了,汗順著胸膛、脊背往下淌,匯集到一處地兒,很快他就跟尿褲一樣,不得不羅圈著腿走路,讓風灌進來吹吹。
頭也刺撓得要命,他走幾步一抓,不解癢,干脆把兜鍪取下來抓個痛快,結果把發髻抓得亂糟糟,到奚官署院門時,重新一戴兜鍪,咋都戴不正了。
元恌他們嫌棄和廣陵王走近了丟臉,一個個甩開小短腿大步走。
白整、王質快步迎上來。
元羽板著臉命令:“不許叫破本王身份!”
其實皇族子弟過來考試,白整二官擔任主監考,已然給宮學生造成壓力,再加一位宗王主監考也無所謂了,但元羽不這么想,因為他一路的罪都遭了,現在把鐵甲卸掉,不得被元恌幾個小崽子笑話死!
元恌邀著元世賢、元永平倆伙伴和尉窈打招呼:“孫博士告訴我們,這次是你出的題,雖然咱們是朋友,但是你千萬別提前告訴我有多少題?雖然我已經知道有一長卷考詩句基礎的題了。”
尉窈懂,伸出手比劃個“六”。
“啊?!”
這個數大大超出三學童預料,他們驚詫完,回頭找廣陵王。
王質這時喊話:“諸學童都坐好,馬上開考。”
元永平叨念:“可是,可是……”可是他反悔了,不想考了,他不想輸掉心愛的火月弓。
元羽來此的目的,立時就顯出來了。他只給羽林兵一個眼色,猶猶豫豫的元永平幾人就被帶到各自的地方,被摁著坐下。
白整看著計時刻漏。
宮學生們盡管緊張,還是快速磨墨,鋪平了紙,充分準備著。密集的磨墨動靜讓走神的元世賢、元永平回神,也加入磨墨大軍。
他們現在不期盼百題百會,只期盼能比宮學生考得好。
三卷題選出來了。
只有謝才人臉色如常,洪書女、芮才人簡直想撞墻!她倆抽到的,竟是最難的、上午沒抽到的那兩卷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