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繼續下令:“今天闖車騎府的武吏,全部流放敦煌。”
“是。臣下沒護好元愉,且是臣失手致他中了奇毒,幸好此毒不耐久存,毒性散掉大半,不然臣萬死不能贖罪。臣元羽,請求辭去車騎大將軍職,回府閉門思過。”
皇帝全當聽一串屁音從耳邊過,安撫道:“父皇在世時,常夸四叔是宗室良才,朕不糊涂,不會把元愉的罪過遷怒于四叔。朕年輕,需要四叔盡心輔佐,如輔佐父皇一樣輔佐朕,辭官之請以后莫提,回去吧。”
元羽是真不愿當這個破將軍,典禁軍卻沒有領兵權,管多了禁軍的事,得罪太尉,管少了又總被陛下埋怨。
可惜啊,今天的一石二鳥之計,只擊中一鳥,還沒擊死。不過也好,由此可看出陛下與先帝性格、處事的大不同。
皇宗學的幾名學童搭伴而來,為首的是七殿下元恌,每人手里都捧著紙冊。
孩子們各個精神抖擻,向元羽行禮,后者問:“干嘛來了?”
元恌回道:“今天宮學月考的試卷送到皇宗學了,真不敢相信,宮學生里有那么多詩學不通的!孫博士讓我們把當中的幾份試卷拿來給陛下。”
元羽頗喜歡這個侄兒,輕捏他胖腮說:“宮學生考得差,顯出你們學業好了,是不是?”
說到這,他突然冒出個整澄胖子的主意。“陛下剛才被你三兄氣著了,別連帶你們,走,我陪你們進去。”
元恌他們帶來的試卷,是“全都考”里最簡單的詩句考核。
這群皇族學童,屬北海王元詳的兒郎元顥膽最大、最能說。他不用宦官幫忙,自己先展開題目那張長卷子,再依次展開幾張近乎空白的答題卷。
這個過程里,他嘴巴就沒停:“陛下先閱題,看,是不是很簡單?這種考試法,是去年舊都發起的,叫‘全都考’。”
“請陛下再閱答卷,看,好長一卷紙!上面只答出了五句詩。”
“陛下是不是以為孫博士給我們拿錯了?”
“并沒有。”
“請陛下再閱這一卷。”
“所有答出來的題數加起來,都不夠考題數的一半!”
“我們來前,孫博士憂愁長嘆,究竟是宮學生的選拔有疏漏?還是女師的擇選有疏漏?這些題換作我們答,哼,百題百會。”
元世賢趕忙踢元顥的腳后跟,吹噓太過了,有的題也不是那么會。
皇帝看向站在一邊的廣陵王元羽。
元羽:“臣去而復返,和孫博士的擔憂一樣!十七年時洛陽開始營建,至今國子徒有學官之名,無教授之實,皇宗學形同虛設,城南太學更是丘墟依舊。種種崇禮之所未遑經建,是受南征戰事耽擱,然而宮學的一切盡依照舊都舊宮,為何詩學盡廢,徒耗國庫?”
“臣認為一切誤儒之源,都是尚書右仆射元澄對新學令執行的懈怠!”
皇帝耳根忽略前面的啰嗦,糾正道:“宮學一直以來非官學、非私學,歸屬長秋寺,怎能是右仆射的過錯?”
元羽被斥,根本不在意,仍厚臉皮杵在原地不走。
皇帝不理睬他,問元恌等皇族學童:“孫博士告訴你們‘全都考’的規則了么?”
這回是元恌回話:“告訴我們了,規則是考官念題,給少許時間答題。”
那就是沒精確答題時間到底有多短。
皇帝一看學童們各個自信,明白了孫惠蔚的想法。“試卷是長秋寺送去皇宗學的?”
“是。”
元顥補充:“孫博士說宮學下午還有一場詩學考試。”
皇帝:“你們想不想和宮學生比一場?”
一聲聲“想”爭先恐后。
“好,朕許你們心愿。”
一個個小拳頭攥緊。
元羽雖不知道“全都考”是怎么個全都考法,但皇宗學的學渣真比宮學生強的話,大長秋卿和中尹的腦袋都可以砍掉了。
他趕緊添“激勵”之言:“陛下許你們心愿了,你們是不是也要還陛下之期許?這樣吧,口說無憑,你們如果比宮學生考得好,我贈你們每人一匹果下馬。”
齋宮里鬧起蛤蟆,“哇”聲歡悅一片。
元羽語氣一轉:“如果你們考不好,令皇宗學蒙羞,那就罰你們每人給我一件最珍愛的外物!”
學渣們只是學習不好,不代表缺心眼,他們立即把嘴閉上,相互間飛眉瞥眼地交流。
“你的坐騎‘四岳’,四蹄四色,萬匹馬里再找不出同樣的,不比果下馬珍貴?”
“你平時把玩的小犀角掌心大,有錢沒處買,是不是現在就揣在布囊里?”
“糟了,皇宗學里都知道你最珍愛一張‘火月弓’,光把弓上的寶石賣掉,都夠買一匹果下馬了。”
元恌、元顥、元世賢三童幾乎異口同聲:“要不……”
“就這么決定!”元羽見陛下沒阻止、沒斥責,知道自己猜對圣意了,他根本不給諸童反悔商量的機會,奏請道:“陛下,臣為彌補剛才失言之過,請求監督下午的考核。臣再請求陛下派一人去皇宗學,問明諸皇宗學子珍愛的身外物,別到時候考差了,耍賴搓個泥球給我。”
皇帝點頭:“可。”
元羽立即招呼:“孩兒們,隨本王走吧。”
出來齋宮,他大步不停,后頭嘀嘀咕咕。
“該把考題卷拿上的。”
“有啥用?只有題目沒答案。”
“我希望宮學的下午考和上午考是同樣的題。”慮及這方面的是元恌。
元顥跑向前和元羽說:“將軍要不然別去了,你是王,會嚇壞宮學生的,對宮學生不公平。”
“有理。”元羽招呼郎衛統帥張龍子,“把你甲胄借我,換上禁軍甲胄,就沒人知道我是王了。”
欺負小孩子,報應來得快!
正值晌午,元羽頭上的兜鍪,身上的鐵甲全曬得發燙,走到永巷時,他臉色已跟蒸熟的蝦一樣,再加上甲胄重量,折磨得他雙眼冒汗!頭皮要爆!
“元將軍要不要歇歇?”
“將軍喘氣聲好大,你能別走我們后頭么?我害怕。”
還是七殿下元恌懂事,問:“王叔,你渴么?”
“渴、我渴。”元羽覺得嘴巴里也跟含著個灶一樣,每往外吐一個字,都噴著一團熱。
元恌:“我也渴。咱們快走吧,到宮學就有水喝了。”
嘎啦啦——嘎啦啦——
元羽越疲乏,走動間鐵甲磨出的動靜就越大。
果下馬:一種能在果樹下乘行的小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