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爾郊外的紅天鵝堡,被重新修葺一新的會客大廳內。
高懸的水晶吊燈在白天也能發出刺目的光芒,舉辦沙龍所需的靠背椅、茶幾和鋼琴都被長長的吧臺隔絕在房間另一側,面向特里爾城區、能隱約看到城墻與圣心修道院的金色尖頂的落地窗前只擺放了兩張單人沙發,上面坐著兩位紅發男子。
其中之一正是紅天鵝堡現在的擁有者,索倫家族隱藏于幕后的主人,“天氣術士”格萊德·索倫,祂穿著一件皮制獵裝外套,套著合身的馬褲,黑色靴子在厚厚的地毯上不斷踮著,目光停留在另一人身上。
后者穿著黑色馬甲白色襯衣,右腳搭在左膝蓋上,整個人癱坐在沙發里,慵懶地望著初升的太陽。
“再這樣看一整天,你的主也不會賜予你‘征服者’特性的,如果你想要,就自己去拿。”
格萊德嗤笑了一聲說道,隨后端起身旁裝著深紅酒液的玻璃杯,抿了一口,讓如同血液般的液體從嘴唇滲出。
“梅迪奇,你應該知道最后的機會已經失去,何況我看你也沒有真正為之努力,是怕了那個女……那位女神嗎?”
祂補充道。
沙發上的梅迪奇斜視了格萊德·索倫一眼,搭在膝蓋上的腳抖了抖,伸手指了指自己臉頰兩側隱約可見的疤痕中的一道,說:
“我本來在這給你留了個位置,看樣子用不著它,你也能如此聒噪。”
那是祂還是“紅天使”惡靈,索倫仍與自己處于融合狀態時前者的那張嘴巴。
那時三人以曾經容納過“紅祭司”唯一性的梅迪奇為主,其他兩人除了破壞祂念誦真實造物主尊名的行動外,沒有太多干涉外界的條件,此時卻紛紛重生,擁有了肉體,恢復了天使的力量,甚至還能面對面交談,不得不感慨命運的奇妙。
“這話你可以去找艾因霍恩說,我相信祂會同意再次跟你融合的,當然,是以祂為主,而你只是祂體內多余的非凡特性。”格萊德再次用嘲諷的語調說道,“我猜祂已經重掌了家族,用那份‘征服者’特性晉升序列1了。”
“祂還沒有。”
梅迪奇放下搭著的腳,側身轉向索倫,認真地回答。
祂這段時間一直研究著如何得到這份唯一遺留在外的“征服者”特性,對三年前敗于魯恩的弗薩克帝國的艾因霍恩家族做了許多調查,篤定對方那份序列1的特性仍未變成魔藥。
“序列1的晉升儀式雖然不難,但也不是這么容易達成,艾因霍恩已經不是惡靈,而是和我們一樣利用從‘征服者’中分離的‘天氣術士’特性以及家族成員的血肉復活了自己,祂現在想要晉升,只能重新走一遍流程,而非生吞特性,用惡靈的狀態規避瘋狂與失控的風險。
“再說,最近這個情況下,祂應該也不會冒險晉升序列1,畢竟頭頂上那位女神的態度并不明朗,而弗薩克和祂的家族已經沒有真正的神靈庇佑了。”
說到最后,梅迪奇支起身體,看了一眼窗外的朝陽。
那你怎么不去把“征服者”拿過來……格萊德暗笑一聲,換了個話題,道:
“那天你也感覺到了吧?”
梅迪奇收回目光,再次把自己埋進松軟的沙發中,點點頭:
“那位確實已經解決了‘災禍之城’中的活化意識,也就是我們以前祭祀的‘戰爭本源’,現在,祂恐怕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為偉大存在,同時執掌魔女與紅祭司兩條途徑的‘毀滅天災’了。
“但是源質的意識與精神永存不滅,祂能做到的只有與之融合,爭奪成為主導的那部分……當然,我相信大概率是以那個性格熾烈而且狀態穩定的家伙為主,就像當初我們三個之間以我為主一樣。”
“嘖,”格萊德唾了一聲,冷笑道,“那是我和艾因霍恩商量之后把你推出去當小丑的,你不覺得臉上長了兩張嘴巴,自己跟自己吵架非常愚蠢嗎?在別人眼里‘紅天使’不是瘋狂的惡靈,而是喜劇演員。”
“呵,當時是誰哭唧唧地說出去之后要找圖鐸報仇,殺光祂的每一個后裔,見到那個落魄的、連自己祖先都忘掉的圖鐸血脈后又喜出望外的?”
梅迪奇一臉輕蔑地反駁道,在對方表情突變即將破口大罵之際又嘆了口氣,道:
“還是那段時間輕松簡單,每天跟你們斗斗嘴,互相嘲笑,沒有現在這么多煩惱……”
格萊德·索倫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沒把口中的痛罵脫口而出,而是表情緩和了一些,道:
“反正現在有個子更高的頂著,而那不是我,也不是你。”
“本來應該是我。”梅迪奇下意識回了一句,“不過你說的對,末日真正來臨時,一切都和我們沒什么關系。”
祂斜著眼看向端著紅酒靠坐在沙發上的索倫,突然笑了笑,道:
“說起來,你如果能多舔一舔那位女神,在祂身前搖尾乞憐,說不定有機會在末日來臨之前晉升到序列1,除去艾因霍恩那份和維持‘舊日’的基石,不是還有一份征服者嗎?”
格萊德嗤笑了一聲,上下打量著重新翹起腿,紅發披在肩上的梅迪奇:
“那你呢?沒法在獵人途徑晉升,魔女或許也不錯。原‘魔女教派’的天使大概率沒法獲得晉升序列1的機會,但你的那位主可以向女神交換一份‘末日’特性,讓你嘗嘗魔女的滋味。”
我就是再變成惡靈被關在地下兩千年,和圖鐸、奇克去作伴,也不愿意變成……梅迪奇剛要張口反駁,表情就變了變。
祂再次看向了窗外的太陽。
收回看向和幾秒前角度、方位與光照強度都有不同的太陽的目光,佛爾思環視四周,確認自己到達了目的地。
這里是南大陸中部地區,原“高地王國”的拉克雷區域,被因蒂斯殖民多年,最近轟轟烈烈的反殖民運動也傳到了這里,加上北大陸諸國確實有放棄南大陸殖民地區,收縮勢力范圍休養生息的意圖,此處已經基本恢復了自治,并在那位“黑皇帝”的號召下迅速組建了高效的臨時政府,接管土地、恢復生產,而非浪費時間在無意義的政治混亂中。
當然,佛爾思并非來幫助新生政權的,對她而言,高地王國最有名氣的是似乎永遠挖不完的遠古墓藏與源源不斷被運到北大陸的木乃伊。
她此行的目的是“皇后”小姐吩咐的任務,尋找吉達斯的一部分遺骸。
看向不遠處在陽光下顯得波光粼粼的湖泊,佛爾思很快發現了一道孤單的身影立于湖邊,下一秒,她的身影消失又出現,來到了那人身前。
后者是個中年男子,皮膚古銅,黑發褐眸,面部輪廓有南大陸本地人特色,但卻穿著一身魯恩式的紳士禮服,頭戴一頂絲綢禮帽,眼神交匯時,他耳朵下方的一顆痣引起了佛爾思的注意。
是愚者先生座下的“死亡天使”……最近多有借助傳送的方便去各地愚者教堂參加彌撒、了解到幾位圣典記載的天使形象的佛爾思迅速認出了對方是與自己一同參與今天行動的天使,松了一口氣,主動走上前,確認般問道:
“是阿茲克·艾格斯先生嗎?”
從亞伯拉罕家族的“門”先生那里,她得知對方另一重身份是第四紀的“死神”的神子,曾經統治南大陸的拜朗帝國執政官,因此語調格外尊敬。
更何況,這位是“皇后”小姐都用“他”而非“祂”來稱呼的存在,在愚者教會圣典中也多有細致描述,讓佛爾思有了不少猜測。
男子目光緩緩聚焦在佛爾思身上,似乎剛才心思放在其他事上,片刻后才點了點頭,嗓音柔和地回答道:
“是我,你一定是佛爾思·沃爾女士。
“沒想到亞伯拉罕那位先祖回歸后,這么快就有‘門’途徑的天使誕生了。”
其實我自己也很驚訝,哪怕就在五年前,我都不敢想象能與一位天使面對面侃侃而談,被稱為女士,那時我和休一個受到滿月詛咒影響,一個為了父親的冤案而奔波,連“颶風中將”那樣依靠封印物成名的中序列非凡者都能把我們嚇得四處逃竄……佛爾思一時有些感慨。
她旋即想到自己晉升天使,“學成歸來”后,滿心以為“門”途徑的序列1沒有自己什么事,成為序列2后可以安心躺平,卻變成了塔羅會里除了兩位神靈外唯一的天使,每天四處奔波的命運,表情垮了下來,在阿茲克平靜的目光注視下緩緩回答道:
“是的,我奉女神的神諭,來到這里尋找‘吉達斯’的遺骸。”
早年間,提到“女神”這個尊稱的只有黑夜女神的信徒,而其他信仰者則會稱之為“黑夜”,但現在又多了一位“災禍女神”,而且在末日論甚囂塵上的當下信仰傳播越發廣泛,讓人很難分清這個簡稱到底是指向誰。
當然,于原本的“蒸汽之神”信徒,現在的“愚者”與“災禍”信徒佛爾思口中說出,那只會有一個可能。
對她的表述,“愚者”座下的死亡天使沒有感到任何意外,只是嗯了一聲道:
“我也一樣,但還要等另一位幫手的到來。”
還有幫手……不出意外的話同樣會是一位天使,“皇后”小姐說南大陸的冥界很危險,疑似有最古老的死神的神軀遺留……想到這里,佛爾思忍不住問道:
“稍后我們會進入冥界?”
“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那個,而是獨立的、特殊的冥界,”阿茲克看了佛爾思一眼,用沉穩的語調解釋道,仿佛一位探討學術的學者,“從我父親隕落起,廣義上的‘冥界’就對大部分亡靈關上了大門,死者無法進入那里,只能徘徊于靈界與現實之間,這也是第五紀元北大陸諸國實施凈化與火葬、防止智慧生物怨魂化惡靈化的原因。”
“但不管哪個冥界,都是生者勿近的絕地,除非是‘死神’途徑高序列又或是本身就是怨魂、亡靈,否則進入冥界將會很快死亡,天使也不例外。”
原來如此,我一度以為是羅塞爾大帝時期興起的熱愛衛生運動導致的結果,在成為非凡者后則猜測是教會防止惡靈的手段,原來還有這種深層次的隱秘……剛成為天使,根基尚淺,學識也不如自己兩位老師的佛爾思有所明悟,旋即想到自己既不是死神途徑又沒有成為怨魂,疑惑問道:
“那我需要和您,和那位幫手一起進去嗎?”
“當然,你的能力會有用處。”
阿茲克點頭道,伸出手從陡然出現的高大骸骨人形手中接過一張涂抹著或白或黑油彩的黃金面具,遞給了佛爾思,繼續道:
“戴上它,你可以免受死亡氣息的侵蝕,但身體會逐漸轉變為不死生物,當然,在冥界這兩者都是優點。”
我就說,死亡天使閣下肯定對此有所準備……佛爾思安下心來,拿過面具,讓靈性確認了對方所言并非虛假。
所以,另一位幫手,應該是死靈或是“死神”途徑的?否則阿茲克先生會準備另一張面具……
她腦海中剛冒出這個念頭,面前就浮現了一道身穿繁復陰沉的長裙,金發紅眼表情冷漠的美麗身影。
大雨磅礴、波濤洶涌的迷霧海深處,幾艘古老的風帆船正快速地在風雨中前行。
它們逆著海風,船帆卻向前鼓脹,仿佛后方有專屬于自己的狂風吹拂,速度竟比在平靜海面上還要快上幾分,步履沉穩的水手們在甲板上忙碌著,不時有人直接跳入危險的海中,不帶任何設備就潛入下方,似乎在搜尋著什么寶物。
在這幾艘船周圍,狂風驟雨詭異地平息,就像是暴風眼內一般寧靜。
船長室內,用“虛偽”指環改變了容貌,沒有佩戴平時那張海神教會教皇面具的阿爾杰一手拿著表面布滿劃痕和幽綠色銹跡的黃銅羅盤,一手虛指身前半截被裹尸布包裹著的尸體,靈性不斷發散。
在他靈性觸動下,手中羅盤那根如同樹枝自行生長般扭曲的指針緩緩移向代表5點鐘方向的位置。
那原本應該代表羅盤使用者心中最渴望的事物,但結合“吉達斯”的部分尸體,則可以指向另外的部分。
又偏航了……還是那部分尸體并沒有走直線?不對,它或許也被我面前這部分“吉達斯”的尸體所吸引,在向這艘船靠近,只不過我們總是交錯而過……阿爾杰合上羅盤,用如同帶著電流的嗓音吩咐道:
“停船,向下方海域搜索。”
如果他座下還是那艘“幽藍復仇者”,此時根本無需他吩咐就能穩穩停在風暴之中,但在得知那艘圖鐸帝國的幽靈船就是“血皇帝”圖鐸留下的遺物后,哪怕風暴教會將其送到了“海神教會”手中,他也不敢再坐著出海了。
好在跟船的都是熟練的水手,其中更有不少非凡者,很快停穩了船只,幾位“水手”途徑的船員接連跳下海,在深藍近黑的大海中尋找著目標。
沒過多久,甲板上就傳來水手們的驚喜的高呼:
“找到了,是個腦袋!”
收獲果然屬于虔信者……阿爾杰抬起右手就要擊向左胸,最后一刻反應過來,改為輕撫胸口,贊美著“愚者”,贊美著“災禍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