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的身影消失在蜿蜒山道盡頭。張之維靜立原地,目光沉靜。
這時,張靜清悄然出現在他身側。
先前張之維和宋文談話的時候,張靜清便在一旁偷聽了一會兒,他雖然不干涉張之維的意見了,但心里還是擔憂的。
“即便此人今日所言句句真心,”張靜清緩緩開口,“你那煉鋼廠也未必能高枕無憂。”
張之維頷首:“這是肯定的,但問題不大,要我護一國之地或有力未逮,但保一廠周全,綽綽有余。”
張靜清點了點頭,“以你的實力,這點我不懷疑,對了,除了他之外,你還單獨見了那位張大帥?”
張之維說道:“雖未以真身見面,但也確實見了一面。”
“說了些什么?”張靜清問:“我看他下山時意氣風發,全無上山時的忐忑。”
“只是幫他算了一卦,預測了一下他接下來要做的事的結局。”張之維說道。
“哦?結局如何?”張靜清追問,“此人剛上山的時候,他就算過他,但他的權重實在太重了,他的未來像是一團迷霧,又像是一團由無數人命運交織起來的亂麻,看不穿,理不透,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必然是一個很重要,也很關鍵的人。”
“結局嘛……”張之維笑了笑,說道:“從命理上來說,我也不知道他的結局,因為我根本就沒有算過他。”
“沒算?!”張靜清愕然:“可你先前說預測了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的結局啊……”
張靜清旋即反應過來:“那你豈不是……信口開河?!”
“師父此言差矣!”張之維正色道:“雖未起卦推演,但也不能說是瞎說吧!”
“無憑無據不是瞎說,那什么才是瞎說?”張靜清沒好氣道:“看他下山時,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仿佛勝利就在眼前,沒想到你小子是瞎掰的。”
張之維反駁道:“怎么能說是瞎掰的呢?即便沒有卜算,但也是我洞察當前時局,以戰略眼光做出的精準判斷。”
“戰略眼光?”張靜清斜睨著張之維:“你一個山上天天吐納練炁的道士,看得報紙還沒有為師多,有屁的戰略目光。”
張之維:“…………”
其實吧,張之維不算,倒也不是坑小帥,而是有些東西,真就算不準。
術數推演,他能推算,張靜清能推算,其他術士也能推算。
以宋文和宋文妹夫的權勢,他們的身邊,不乏本領高強的術士為他卜算,出謀畫策,就好像皇帝身邊有一個全部由術士組成的組織司天監一樣。
如果說術士真的是內景里問幾句,奇局上推演了幾局,就能預測全部未來的話,那皇帝豈不是全知全能?前朝又怎么會滅?
事實就是,牽扯的東西越多,影響的范圍越大,推算起來也就越難。
如果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像是內宮宮斗,哪個娘娘又下藥了,哪個皇子又要滴血認親……司天監確實能算準,因為這只是牽扯幾個人。
但要是讓他們去算皇帝下達的那些關乎千萬黎民、國運興衰的決策,那就不太可能了。
而且,就算真的算準了,他們也不敢明說,不然承受不起反噬。
張之維沒有算,能和小帥說那些話,張之維若算了,就不能和小帥說那番話了。
“來,說說你這‘戰略眼光’,為師替你參詳參詳!”張靜清雖嘴上揶揄,心中卻好奇。
張之維也不和師父賣關子,說道:“剛才師父您也聽到了,宋文對他的妹夫的做法很不滿,認為他搞不清形勢,倭寇都侵占超過十分之一的領土了,他還不抗倭,還在挖空財政來搞內亂,這簡直就是瘋了。”
“而對現在的局勢不滿的,又豈止宋文一人?以前各路軍閥打架,是為了什么?這其中或許有意氣之爭,但幾個大的,都是為了統一神州,成就霸業。”
“現在霸業未成,倭寇卻來襲了,孰輕孰重,很多人都擰得清。”
“這時候不調轉槍頭抗倭,是想重演五胡亂華,還是想偏安一隅,去當個胸無大志的江東鼠輩?”
“無論是哪一個,下面的人都是不允許的,而他下面的那些軍閥里,若問誰最恨倭寇,和倭寇有殺父之仇的小帥絕對算一個。”
“當年,他能打贏中原大戰,靠的是小帥的兵馬,現在小帥也對他很不滿了,他手上的勢力,已經很難彈壓其他軍閥的勢力了。”
“他要是再一意孤行,繼續向內開刀,形勢可能會一觸即發。”
“所以,他必須對倭寇宣戰了,就算他不想體面的宣戰,他身邊的人也會幫他體面。”
張靜清聞言,眼睛一亮:“你的想法倒是別具一格啊,不得不說,你確實有幾分戰略眼光了。”
“還有……”張靜清砸吧了一下嘴,說道:“你這個江東鼠輩的說法,倒是有些意思,挺生動形象的,縱觀歷史,這樣的人如果有一個有能力的兒子,大概率也會鬧著要取而代之。”
張之維笑道:“要說這個,這位還真有一個兒子,若真在身邊的話,父子倆估計已經掐架了。”
在現階段,金陵那位最大的黑粉頭子,應該就是他的兒子了。
“真有兒子?”張靜清好奇道:“我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
“在毛子那邊留學,結果回不來了!”張之維說道。
“現在雙方關系這么緊張,只怕日子不好過吧。”張靜清說道。
“可能在零下幾十度的西伯利亞挖土豆!”張之維說道。
張靜清愣了愣:“那確實不太好過。”
隨后,張靜清看向天空,道:“前些日子夜觀天象,隱隱察覺天下局勢將要大變,只是時辰、事由難辨,聽你一說,心中倒有幾分明了。”
他看向張之維:“如此說來,變動就要開始了,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要參與其中嗎?”
若是以前,他是絕不可能讓張之維參與這些事的,但現在,他覺得張之維是個有分寸的人,就算真要參與,也不會是頭腦一熱的決定,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張之維說道:“我并不打算參與此事,這不是一場打打殺殺,用師父您的話說,這是人情世故。”
張靜清點頭:“我想也是,真要把他殺了,反倒不好,現在的局面雖然波詭云譎,但好歹還有頭有尾的,他若死了,指不定會起什么風波。”
“所以……”張靜清看向張之維:“你覺得會是一場兵諫?”
“師父可真是一點就透啊!”張之維話剛說完,一個“板栗”就敲到他頭上了,斥道:“沒大沒小的!”
一點就透,是張靜清用來夸獎弟子聰慧時經常說的話。
張之維沒了還手,也沒有使用金光防御,嘿嘿笑了兩聲,揉了揉頭,本來就有些凌亂的發型,更加的潦草了。
張靜清活動了一下手指,剛才敲的時候,張之維沒使用金光咒防御,他也就沒使用金光咒打人,結果手指敲在張之維的腦袋上,跟敲一塊生鐵上一樣,指關節處生疼。
這臭小子的腦門真硬,金光咒估計都打不疼他,以后得上雷法……
張靜清說道:“那這段時間就好好待在山上吧,今年的授箓儀式就要開始了,聽說你要收今年授箓儀式的第一人做弟子?”
張之維點頭:“師父您不是老說我到了該收弟子的年齡了嗎?正好我發現這一屆的箓生里有一個好苗子,就隨便提一個要求考驗他一下。”
“授箓儀式第一名……你隨便提的要求還真是隨便啊!”張靜清沒好氣道。
他打心里覺得張之維的這種考驗有些太簡單粗暴了,不過,他尊重張之維的決定。
“授箓儀式第一名,說明他有天分,還很努力,這才好教嘛,要是收一個懶貨,那就不太好了。”張之維說道。
像王也這種人,旁觀的話倒還好,是要當他的師父,那就夠的受了。
“你小子有自己的想法,這方面我不多管,但一個徒弟未免有些太少了!”張靜清說道:“把你在外面指點他人的勁,帶回到天師府來,收他個八九個徒弟。”
師父您可猜得真準……張之維連連點頭:“行行行,以后我盡量多收徒弟。”
“這還差不多!”張靜清又道:“說起來,你的法職很久沒動了吧,要不要加授第二品?!”
張之維擺了擺手:“沒有這個必要了,以我現在的實力,符箓、法職都只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與其加持在我身上,白占一個法職位置,不如授給需要的人。”
張靜清點了點頭,也認可了張之維的說法,然后繼續道:
“還有一件事,張異提議,既然這次你要收授箓儀式的第一名作弟子,要不這次的授箓儀式由你來主持?!”
張之維說道:“張異師叔這是要偷懶啊,可不能讓他得逞了,而且,我還有事,這次的授箓儀式還真參加不了。”
“什么事?”張靜清說道:“你剛才不是說了不參與嗎?”
“不參與這件事,還有其他事。”張之維說道:“這事之后,局勢會巨變,我得在徹底惡化之前做些準備。”
“做些什么準備?”張靜清追問。
“我打算去一趟渝城,那里是我的煉鋼廠所在,”張之維說道:“之前,考慮到我們和倭寇終有一場大戰,而煉鋼廠這種支柱產業,無疑是眼中釘,肉中刺,會遭到轟炸,甚至連周邊的民眾也難以幸免。”
“所以,出于未雨綢繆的考量,我提議挖空幾座大山,打造出一批能容納大量民眾的防空洞。然后把煉鋼廠的一些關鍵廠房轉移到山里面。”
“我讓王藹請國外的專家團隊做了設計圖,這幾年一直在按圖施工,但因為缺少一些大型的工程器械,進度很慢,無法按約定時間完工,所以我打算親自去一次,來個愚公移山。”
“你小子……愚公移山……”張靜清一臉震驚的看著張之維:“我知道你小子修行有移山之術,但那真能移?”
張之維搖頭:“那是移動山的炁脈,并不是物理上的移山,終究只能用點土河車這樣的土辦法,不然怎么叫愚公移山呢,關鍵還在愚啊!”
“妄自菲薄!”張靜清笑道:“以你小子的修為,施展出的土河車,那和移山也沒什么區別了,可不能算愚了。”
“不過,這么大的工程量,你一個人能完成的了嗎?需要我拜托術字門的人過來幫忙嗎?”
“師父的好意我心領了,術士有我一個就已經夠了,他們加起來也就和我多使點勁差不多,意義不大……”張之維低頭看了看地下:“這種事情,還得叫專業的人來。”
“你是想……找地形仙幫忙?”張靜清說道。
“師父您還是站的太高了。”張之維笑道:“會地形仙的可不多,而且地形仙也不擅長挖洞啊!”
擅長挖洞……張靜清找到了關鍵點,瞬間反應了過來:“你是想找土夫子,搬山道人和卸林力士?”
“對,就是他們。”張之維笑道:“好好的一身本領,拿去掘墳頭,多丟分啊,我打算請他們來幫我挖防空洞。”
張靜清贊嘆道:“這倒是一個好想法,不過,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怎么說服他們,你得好好斟酌一下,過猶不及!”
知徒莫若師,他不擔心張之維說服不了土夫子們,他擔心的是張之維的手段太狠了。
土夫子們雖然是上不得臺面的下九流行當,但還是和全性不一樣,面對他們,還是得講些江湖道義的。
“我心里有數的!”張之維說道:“我在長郡,認識一個外號張大佛爺的軍閥。”
“他告訴我,湘陰一帶,近些年出現了一個黑道總把頭,此人是卸嶺力士魁首,號稱天下群盜之首,據說控制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十幾萬響馬群盜,風頭正盛。”
“弟子欲去會他一會,希望他……能給弟子這個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