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跟著一個小道士行走在龍虎山的山道上。
他并不是獨自前往,雖然小帥和宋武沒有跟著,但他帶了一隊精銳護衛。
如此這般,不免顯得他有些膽小,但其實他并非庸碌之輩,能在當前這個波詭云譎的世道混得風生水起的,又有幾個沒點真本事的?
只不過,他的那點真本事,和他接下來要見的人比起來,那可就太不夠看了,所以,他才帶了一隊精銳護衛。
其實,他心里明白,要見的那人,若真的不懷好意,別說這點護衛,即便就是再多十倍,也無濟于事。
但有時候,多一個人就多一點底氣,這就跟走夜路一樣,一個人夜黑怕鬼,幾個人一起,就可以談笑風生了。
但其實,真要有鬼,一個人和幾個人并無區別。
一行人來到天師府后山。
一個高大身影背對他們,負手而立。
“之維師兄,人帶到了。”小道士恭敬道。
張之維轉過身子:“辛苦了,你先回去吧。”
小道士點頭,然后快速離開。
張之維抬眼,向宋文這邊遞過來了一縷目光。
宋文的周圍,滿是全副武裝的衛兵,但被那縷目光掃到,還是覺得混身被冰水淋過似的,一陣戰栗。
他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護衛們,卻見他們似乎也被震懾了,那高大人影僅僅只是用一個目光,就抽走了他們的魂魄和膽量,周圍的空氣沉凝而寒冷。
“你是宋武的哥哥?”張之維說:“宋武不是也來龍虎山了嗎?怎么不跟著一起?”
宋文深吸一口氣,強行鎮定下來,道:“我是宋武的堂哥,他確實來龍虎山了,但他有些畏懼小天師您的威嚴,所以只在天通觀敬香之后,便下了山。”
張之維咧嘴一笑:“他可是天通教會的大金主,好多棟樓都是他捐的,他怕我作甚?”
“這……這就不知道了!”宋文嘴上這么說,但心里卻理解了宋武為何不想見張之維了,壓迫感如此之強,若有選擇,他也不想再見第二次。
“可能是怕我找他加錢,這幾年不太平嘛,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你們這么大的能力,肯定得多負點責任。”
張之維笑看著宋文:“宋先生,你說,是吧!”
宋文笑著點頭:“自是應該如此,君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那我可替這天下百姓謝謝宋先生了。”張之維話鋒一轉,“宋先生專程來見我,所為何事?”
“小天師,您剛才說了,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如今神州飄搖,外敵環伺,內憂不斷,宋某人一心要想壯大國力,提升軍備,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無論是飛機大炮,還是槍械鋼盔,都得足夠多的鋼鐵不可,現在我們手里的幾個鋼鐵廠,即便是鉚足了勁,一年也就能生產十來萬噸鋼鐵。”
“而我國年消耗量高達七十五萬噸,尚且不能自給自足,在您的天通煉鋼廠起來之前,每年都要進口幾十萬噸才能滿足基本所需。”
“現在您的天通煉鋼廠年產四十多萬噸,并且還在擴建,發展前景巨大。若小天師能與我們合作,我有資金,您有鋼鐵,我們便能大建兵工廠,擴充軍備,做大做強,再創神州輝煌。”
張之維靜靜地看著宋文,沒有打斷他的話。
宋文繼續說道:“說起來,小天師對倭寇深惡痛絕對吧,聽聞您在東北和魔都做的事,我可是興奮了好久。”
“對待倭寇的態度,我其實和您是一樣的,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可惜,有心殺賊,卻無力回天。”
“在這一點上,我們心意相通!小天師雖強,但個人武力終究難撼一國之力。宋某以為,我們應當合作,打造一支真正的強軍,方能拒敵于國門之外!”
他言辭懇切::“小天師,您覺得怎么樣?”
“我覺得嘛……”張之維笑了笑,“不怎么樣!”
宋文臉色一僵,剛才那番話,他姿態放得如此之低,沒想到對方拒絕得如此干脆,一點面子也沒給他留。
“小天師是擔心我從中漁利?”宋文急道,“這點您大可放心!我掌管多家銀行,若真想撈錢,有的是門路,不必打鋼廠主意!您若不放心,合作后賬目可以公開!”
張之維開口道:“你倒是很有誠意,不過,你又不能當家做主,真要交到你手上,估計過不了多久,你就得到我面前,說什么有心發展,無力回天之類的話了。”
這話像根針,狠狠刺在宋文心上!他臉色瞬間漲紅,卻無法反駁。是啊,他看似位高權重,實則處處掣肘,對內不能當家做主,對外說是管錢,也沒能管的住錢。
他不禁回想起這些年發生的事,十年前,他就不同意他的妹妹嫁給一個帶兵打仗的俗人呢?
而且,這個俗人風評非常差,光是不清不楚的女人就是三四個,他是萬萬入不得他的眼的。
結果呢?反對無效!家族和外人聯手施壓,查封他的產業,逼他當主婚人!
自那之后,他就成了一個錢袋子,一次次為了妹夫的荒唐舉動買單。
特別是那幾次失敗的圍剿,動輒幾十萬人,不僅把國庫掏空,也把他快掏空了。
他這個管錢的,可謂是操碎了心,為了開源節流,制定出了詳細的預算制度。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妹夫表面答應的極好,可是在用錢方面相比之前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甚至為了拉攏小帥,還許了三千萬的巨款,這簡直就是要他的命,為了這筆錢,他的妹妹都快把他逼死了。
而他,也對妹夫的厭惡到了極限,特別是接連幾次大失敗后,妹夫跟個瘋子一樣,要調集一百萬軍隊,來個大大的圍剿。
因為他一直都不想打內戰,妹夫為了少些助力,讓他出國去拉贊助,好獲得國家支持,制裁倭寇。
他去了,低聲下氣的去各個國家求了一輪,等他回來之后,一個六千萬的巨額窟窿擺在他的面前。
他簡直要瘋,忍無可忍的他,找上了妹夫,直接和他罵起了街,他怒斥妹夫,有錢搞這事,不如去打倭寇,把國土搶回來。
當時,妹夫怒斥他,你一個破管錢的,不好好管錢,還要插手自己的決定,還說自己之所以接連大敗,就是因為他這個搞后勤的無能,沒有積極有效地籌集軍費和撥款。
他當時勃然大怒,立刻就回懟了過去,我并不看重你賜予我的那個職位……你之所以戰敗,是因為你的無能……你除了橫行霸道、濫殺無辜,還有什么其他的能力嗎?就算把所有的錢都給你,你也不會打贏的。
這話誅心!妹夫暴怒之下甩了他兩耳光。他盛怒抄起凳子砸了回去!兩人大打出手。
打完架,他回去就辭職了,結果沒了他,這草臺班子還真就玩不轉,幾個月后,他又被請了回去。
不過,雖然再次掌權,但在權力方面,特別是財政方面的權利被大大削弱了,主導權落到了妹夫的心腹狗腿子手里。
張之維的話,像冷水澆在他的頭上,他開始思忖小天師剛才的話,若天通煉鋼廠讓他加入的話,會如何?
首先,以他的能力,肯定是能發展的更好的,但自己真能保住嗎?
在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肯定能守住,他都敢抄起凳子砸妹夫了,還有誰能在他手里搶東西?!
但小天師這么一說,他又有些說不準了。
就好像他當年堅決不讓妹妹嫁出去,但最后還是嫁了,還是他親自送的。
“您說得……有些道理,是我考慮不周了。”宋文艱澀道。他退而求其次:“那我可否只入股,不插手具體事務?我承諾,一旦入股,會提供大量低息貸款,全力支持鋼廠繼續壯大!”
張之維依舊搖頭:“天通煉鋼廠就不勞宋先生費心了。宋先生若真有此心,不如好好扶持漢陽造。”
“漢陽造整個都是腐朽的,要重振起來,甚至比新立一個廠都難!”宋文急道:“我之所以打天通煉鋼廠的注意,坦白來說或許有一些私心,但更多是想真正增強軍力,對付倭寇!”
“宋先生對付倭寇的決心,我并不懷疑。”張之維說道,這也是他愿意見宋文的原因,不管以后如何,起碼現在宋文還是做的不錯的。
當年魔都和倭寇的戰斗,上面下令不準打,十九軍違抗命令,擅自出手,是他忙前忙后,為十九軍籌集軍費,并調稅警團幫忙。
后來,倭寇占據東北,也是他各種譴責,竭力維護神州形象。
等到熱河戰爭爆發,他更是奔赴前線,視察各地,表示“吾人決不放棄東北,吾人決不放棄熱河,縱令敵方占領我首都,亦決無人肯作城下之盟也”。
還說如倭寇來攻,他將舉全國之力量以與其周旋,讓將士們安心拼命去殺賊,他會在后面籌劃餉款。
他還多次呼吁各地、各界化除成見,團結一致,努力抗擊倭寇。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在現階段,他確實可圈可點。
張之維繼續道:“但軍備之事,不是一個煉鋼廠就可以搞定的,你可以建兵工廠,我一定讓人提供足夠的鋼鐵。”
“宋先生,與其關注這些,不如好好用你的影響力,團結各方,共同對付倭寇,軍備弄的再好,打不到倭寇身上也是枉然。”
宋文沉默片刻,點頭道:“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就在不久前,我還收到了一封信,說‘國事全非,救亡圖存,惟有復歸于聯合戰線’。”
“還說我是邦國聞人,有抗日緒論,讓人甚佩,希望我竿頭更進,起為首倡,排斥賣國賊漢奸,恢復孫先生之精神。”
“我覺得很有道理,但我這個邦國聞人的影響力還是不夠啊,有負所托了。”宋文嘆息道。
“你一個邦國聞人不夠,再多幾個就夠了。”張之維笑道。
邦國聞人其實就是全國范圍內有地位,有影響力,有聲望的人。
“再多幾個?”宋文一愣,要說有影響力的人,那還真的不少,但誰能撼動他那固執的妹夫?
他看向張之維:“小天師久居龍虎山,對我們很了解嗎?”
“不算很了解。”張之維說道。
“那你是怎么評價的呢?”宋文說道:“我想聽聽。”
張之維想了想說道:“你心中的那個有追求,有理想的組織,其實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我現在看到的,不過是尸體腐爛的過程。”
“東北,魔都,熱河,你都是經歷過的,都只是當地的小規模反抗,你們可曾有過一次自上而下、舉國一心的反擊。”
這“沒有的!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可就完犢子了。”
“你妹夫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打軍閥,但其實他自己就是一個軍閥,占領再多的地方,以他的眼界和能力,也就一省一市,還是一個地方軍閥的做派。”
宋文被說的啞口無言,是啊,他就是看穿了這些,才和妹夫的關系越鬧越僵。
沉默許久,宋文說道:“那依小天師之見,應該如何,才能使神州幽而復明?”
“響鼓不用重錘,不是響鼓,那自然要用重錘使勁去敲!”張之維說道。
“那小天師愿意來當這個重錘嗎?”宋文又問。
“我不是重錘,”張之維看向宋文:“重錘已經在舉起來了。”
“重錘在哪里?”宋文眼睛猛地一睜。
“讓重錘舉一會兒!”這種事說道。
“多舉一會兒?”宋文只覺得這些當道士的,說起話來玄乎的很。
不過,他也聽得出來,近期似乎有大事發生,既然如此的話,那他就得回去早做準備了。
話已至此,宋文不再奢求入股。他正欲告辭,卻又停下腳步:
“小天師,入股之事作罷。但之前承諾的低息貸款,依然有效。請您……務必讓鋼廠繼續壯大!”
說罷,他以江湖人的禮節,向張之維鄭重抱拳,轉身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