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曩霄!曩霄!李元昊!!你瘋了,讓太后親自殺那個毒婦?”
“我沒瘋,只有太后親自動手,我們事后才能脫身!”
“可太后根本沒有殺過人,你給她一柄毒刃,就算能劃傷蕭耨斤,那惡婦反過來奪了去,太后若是也有個萬一?”
“兩個都死了……不好么?”
蕭遠博猛然停住腳步,一眨不眨地看著前面也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來的李元昊,嘶聲道:“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李元昊道:“這是遼主的目的。”
“難道陛下……”
蕭遠博眼睛瞪大,但仔細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不!陛下不會!他還太小,沒有威望,沒了太后,陛下壓不住那些臣子!”
李元昊冷冷地道:“我今日見了太后,越發確定,這個軟弱的婦人根本幫不了遼主!太妃倒是能鎮住那些臣子,但太妃要的更多,在她死之前,遼主都休想掌權!而以那個婦人的心性,她一徹底掌權,恐怕就要對宋人用兵,蕭遠博,你們這些契丹貴族,現在不都開始害怕宋人了么?”
“胡言亂語!”
蕭遠博先是矢口否認,又突然愣住:“你……你叫我什么?”
李元昊笑了:“我剛剛把毒刃遞上去時,伱沒有阻止,也就沒了回頭路,難道你現在去把毒刃再要回來?去啊!我在此處等你!”
“李元昊!”
蕭遠博之前罵對方是瘋子,此時此刻當真是以看瘋子的眼神凝視著對方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現在的僵持局面,不日就將打破,我們不主動為之,就會被動卷入!處于劣勢,再不搏命,就真的萬事俱休了!”
李元昊冷冷地道:“蕭遠博,你老了,喪失了拼命的斗志,只敢讓旁人為你冒險,偏偏還是行刺?如此昏聵愚蠢,你若還想保住全族的性命,接下來就聽我的!”
“你你你!”
蕭遠博指了過去,氣得直哆嗦:“若無老夫收留你,你怎有今日的地位,你怎么敢!怎么敢!”
“休要瞻前顧后!”
李元昊來到宮門口,毫不遲疑地翻身上馬,遠遠的丟下一句話:“蕭遠博,別說我忘恩負義,你那寶貝孫子在歐陽春手里,我會幫你找回來,就當是還你這兩年的情了!”
說罷,一騎絕塵而去。
等回到家中,李元昊來到榻上,倒頭就睡,養精蓄銳。
不知睡了多久,等到腳步聲來到塌邊,他才緩緩睜開眼睛,就見到妻子那張平日里尖酸的嘴臉,好奇地看了過來:“你給父親灌了什么迷藥,他讓我過來,對你好些……”
李元昊聞言嘴角揚起,毫不客氣地嗤笑道:“賤!”
妻子愣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然后眉頭才豎起,厲聲道:“你說什么?”
“我是說,你們這些養尊處優,再也沒了昔日勇武的契丹人,還想助我復國?牛羊只配當牛羊,被人屠戮!”
李元昊翻身起來,一把抄起妻子頭發,先是將她朝外一拖,然后狠狠地往墻上摜去。
嘭!!嘭!!嘭!!
“放開!放開!啊!啊——”
起初還有踢腿的掙扎,很快就變成了慘叫哀嚎,最后則是失禁的惡臭。
李元昊也不嫌棄,確定是人死后的那種程度的失禁,才將手中血肉模糊的頭顱松開。
他獨臂一探,抽出墻上另一側掛著的寶刀,唰唰砍死了幾個聽到聲音沖進來尖叫的婢女,再大踏步朝著妻子獨居的院落而去。
兩刻鐘后,當蕭浦打帶著護衛飛奔過來,看到是他在殺那些健仆,沉默片刻,緩緩退走。
李元昊視若無睹,殺完妻子一院,路上又隨手砍了幾個倒霉鬼,才覺得通體舒泰,回到自家屋內,遙遙看著宮城的方向,擦了擦手上的血笑道:“開始了!”
火光竄起。
喊殺一片。
蕭耨斤端坐在燭臺前,相比起身后為她梳頭的宮女戰戰兢兢,鎮定自若地道:“慌什么!那老物敢率先動手,今晚就是她的死期!”
太后蕭菩薩哥麾下有兩萬斡魯朵,確實是保命的護身符。
但且不說這些人里成分復雜,李元昊和歐陽春兩個詳穩都是野心勃勃之輩,即便剩下來的那些,也有些首鼠兩端。
可為什么蕭耨斤遲遲不動手?
講白了,誰都不愿意承受內亂的損失,也不愿意在這個關口,落下皇城宮變的把柄。
畢竟對外還有宋人虎視眈眈,隨時想著北上奪取燕云,如果內亂太過,傷亡慘重,那就算勝了,也無法對朝野上下交代。
蕭耨斤是完全不可惜人命的,卻要顧忌自己能否坐得穩執政太后的位置!
但現在,這一切不再是問題。
對方居然先動手了!
愚不可及!
“你們的手要是再抖,就砍了!”
“快!給本宮梳好頭!”
蕭耨斤決定,要穿上最為艷麗的華服,以最高傲美麗的姿態,出現在對方面前。
歷史上的蕭耨斤占據大優,拒絕了兒子耶律宗真為蕭菩薩哥的求情,直接命令手下將這位太后活生生逼死了,死前根本沒有瞧上一眼。
優勢巨大,沒必要在失敗者面前賣弄。
但現在不同。
這兩年多來,蕭耨斤無時無刻不希望對方死,同時內心深處也有恐懼,萬一自己斗不過那位正統太后,失敗的是自己怎么辦?
今夜,一切恐懼遲疑,擔心悔恨,都拋之腦后了。
大局已定!
她贏了!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剛剛那個小內官不咕噥一句,她也必須要親至對方宮中,好好欣賞一下這個死對頭最后的絕望!
“圣人!大相公吩咐了,你不能出來啊!”
不過剛剛出了殿門,一群護衛就攔住,為首的統領顫聲道。
“你叫我什么?”
蕭耨斤淡淡地看著對方。
“圣人……”
“啪!!”
一巴掌扇過去的蕭耨斤一字一句地道:“叫太后,記住了么?”
眾人噤若寒蟬:“是!太后!!”
“走!”
當蕭耨斤率眾來到太后宮外,蕭孝忠這才慌急慌忙地趕到。
近來契丹貴族越來越懂得了儒家的道理,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在這種宮變沖突中,都是緊閉外門,安靜地待在自家的府邸里,包括這位北院樞密使,也沒有親自上陣指揮的念頭,見狀還大驚:“圣人,你怎么來了,快快回宮,外面兇險!”
蕭耨斤不至于為了一句稱呼掌親哥的嘴,但臉色也沉了下來,糾正道:“請大相公稱太后!”
“太后!太后!太后!快回去吧!”
蕭孝忠連喚三聲,湊近了哀求著道:“這是宮變,太后萬萬不能有失啊,快回去吧!”
“局面不是已經被控制住了么?宮內還有誰能與我爭鋒?”
蕭耨斤也不是來送死的,里三層外三層的精銳團團護住,脖子昂起,顧盼生威:“我要親眼看一看,這個老物的死相!”
蕭耨斤雖然一直稱呼蕭菩薩哥為老物,對方也確實比她大了近十歲,但兩人站在一起,外人會一致認為,蕭菩薩哥才是年輕的那一位。
這份對比,直到外面的火光撲滅,喊殺漸消,蕭耨斤雄赳赳地走進去,眾人看到兩位時,依舊涌起類似的想法。
蕭菩薩哥端坐在榻前,左右是撲倒在地的護衛尸體,彌漫著血腥氣,但她的坐姿依舊端莊優雅。
反觀蕭耨斤尖銳刻薄的面容,在得意的心態下愈發顯得丑陋。
兩人遙遙對視。
蕭耨斤得意之色緩緩散去,換成了咬牙切齒,恰好就在這時,護衛群里傳來一道聲音:“太后,別忘了搜身啊!”
蕭耨斤其實原本沒準備上去,看著蕭菩薩哥死就行了,但這話一出,再加上如今的鮮明對比,她立刻冷聲道:“需要么?”
說罷就要上前。
“快!去搜身!”
蕭孝忠立刻攔在面前,死死地擋住這個妹妹,看著幾個護衛上前,在這位尊貴的太后身上狠狠摸索了一下,而對方居然也不反抗,只是靜靜地凝視過來。
“多此一舉!”
換成別人,蕭耨斤還要警惕一番,畢竟契丹人尚武,就算是女子也不能低估。
但這位太后,當年做皇后的時候就是個喜歡擺弄花花草草的柔順性子,她若是狠得下性子,也沒了身為元妃的自己出頭的機會!
所以別說蕭耨斤嗤之以鼻,就連蕭孝忠確定搜身完畢后,都放松下來,只是關照道:“別親自動手啊……讓她自盡……”
然后就見到自己的妹妹趾高氣昂地來到對方面前,低著頭剛剛說了幾句話,對方竟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柄短刃,對著她的脖子就刺了過來。
蕭耨斤反應極快,側頭一看,本來劃向脖子的利刃一歪,在肩膀處切開一條血口。
“啊!”
蕭耨斤尖叫一聲,卻不后退,反手捏住蕭菩薩哥的小臂,用力一扭,就將武器奪了過來,毫不遲疑地對準她的胸膛,刺了進去:“死死死!死吧!!”
噗哧!噗哧!
蕭菩薩哥身軀劇顫,又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過來,雙臂往前環住,任由對方捅刺。
“出去!出去!”
蕭孝忠先是大驚,然后又趕忙揮退左右。
畢竟親手殺了太后,還是不好對人言的,最好的處置莫過于讓對方自我了結,但這個妹妹的性子,還是太……
正想著如何善后,他突然聽到一道呻吟,似乎出自于……蕭耨斤?
下一刻,他才驚駭地發現,自己的妹妹姿勢有些古怪,竟被太后抱住,無法動彈。
“不好!!”
蕭孝忠再也顧不上什么上下尊卑,如何善后,瘋了似的撲了過去。
“麻……”
短短半刻鐘不到的時間,蕭耨斤的臉已經認不出來了,五官扭曲,不僅痛苦,還隱隱透出黑氣。
“動不了……我……好疼……”
這位再也沒有了往昔的殘忍與霸道,眉宇間滿是哀求:“救……哥……救我……”
“快!!快來人啊!!”
蕭孝忠狂吼一聲,伸手上去要拉起妹妹,卻發現自己竟掰不開太后那柔弱的手掌。
“陛下……我來尋你了……”
蕭菩薩哥的胸口已是殷紅一片,同樣中毒的她臉上滿是黑氣,卻雙目圓瞪,拼盡力氣,死死地摟住蕭耨斤,兩人牢牢糾纏在一起,不給對方醫治的可能。
而當外面的護衛趕了進來,蕭耨斤的七竅已然流出黑血來,率先不動彈的,竟是這個威風凜凜,前來欣賞死敵絕望落幕的太妃。
“不——!!”
殿內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吼聲,當驚聞巨變的耶律宗真趕來,越過惶恐不安的斡魯朵,越過失魂落魄的蕭孝忠,走向那座床榻。
迎入眼簾的場面,不禁讓他無力地跪倒在地……
嫡母太后。
生母太妃。
兩個自他出生后,就爭斗不休的仇敵,尸體緊緊地抱在一起。
死都沒有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