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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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擱下筆嘆了口氣,苦笑道:“通竅辟穢,開郁豁痰?朕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朕心氣郁結,豈是一把蘇合香能解的?”
安玲容笑著道:“皇上,不瞞你說,眼下音貴人的孩子,還真……”
皇上眉心的喜色如同晴天天色,凝聚不散:“此言當真?!”
安玲容伸出手,覆在皇上的手上,鄭重地說道:“太醫院的太醫們聯合救治,再用古方子抓藥,如今那孩子的肚子比之前小了一圈左右。”
皇上龍顏大悅,拉著安陵容的手,驚喜道:“容兒,有你是朕的福氣,你進宮不久,卻已幫朕挽回了兩個阿哥,一個公主!”
反握著皇上的手,安玲容恰好到處的嘆了口氣,繼續往下演了。
“只是臣妾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跟皇上說……”
聞言,皇上不假思索道:“但說無妨。”
“那孩子雖是有治好的可能,但音貴人似乎并不適合撫養孩子了,宮里都在流傳是她有孕期間蠻橫無理,導致沖撞了黑貓,引來了孩子的無妄之災。”
安玲容知道皇上是信鬼神的,不然也不會喜歡她當年跳的祈神舞。
因而她這么一說,皇上靜默地吁出一口氣,正要開口問安玲容有何打算,只聽外頭兩聲叩門聲響。
安玲容出聲詢問,卻是蘇培盛在外。
“皇上,延禧宮音貴人送了東西來請圣上過目,皇上您要不要看一看?”
皇上猶豫片刻,便擱下筆道:“拿來朕瞧瞧吧。”
蘇培盛答應著推門進來,卻是在黃鸝鳴枝多子多福紅漆托盤里擱著一疊嬰兒衣裳。
皇上一時未解,便問:“這是什么?”
蘇培盛恭聲道:“音貴人說,聽聞阿哥可能保不住,托奴才把這些衣服帶到皇上面前,由皇上過目,看看能否送到孩子身邊,一同……”
皇上的神色間閃過一絲不滿之色。
他的子嗣怎么到了音貴人耳邊,就成了保不住的孩子了?
這讓皇上越發不滿音貴人的表現,內心深處開始想幫留著皇室血脈的孩子,重新找個額娘。
旁邊的安玲容,恰到好處的提了一嘴:“皇上,音貴人憶兒心切,雖說不知從哪得知的消息晦氣了點,但您還是成全了她的一片苦心吧。”
皇上點點頭:“朕準了,你告訴她,這些衣服明日曬過日光后,便由太醫一同帶入進去。”
說著,皇上又補了一句,“但是讓她切記一條,往后絕不容許說這種晦氣話,朕的孩子還沒死呢,她作為孩子的生母,怎敢出言詛咒朕的子嗣!”
聽出皇上生氣了,低著頭蘇培盛顫顫巍巍地抬起頭,又道:“音貴人說,今晚亥時一刻是半個月前小阿哥出生的時辰,希望皇上能親臨延禧宮,陪音貴人一同禮佛。”
他湊上前幾步,翻起盤中的衣裳:“這些衣裳都是音貴人親手做的,皇上看看這針線,一定是了不少工夫的,音貴人慈母之心,可欽可嘆啊!”
他隨手翻起,只露出盤底上多子多福嬰兒嬉戲圖來。
皇上眼中一動,本已心軟,可是目光觸及盤底憨態可掬的嬰兒圖案,不覺閃過一層蒙眬淚意,那淚意似結了薄薄一層碎冰一般,凝住了層層寒氣。
皇上問:“這個托盤是哪里來的?”
蘇培盛賠笑道:“還能哪兒來的?是延禧宮連著衣裳一同送來的,皇上要不信,送衣裳的小貴子還在殿外候著呢。”
皇上眸中微冷,再也不看那些衣裳:“去告訴音貴人,她還在月中,朕不宜探望,這些事她這個做額娘的一力完成就是了。”
蘇培盛領命照做了,而皇上也暫時沒了心思跟安玲容聊天,很快便走了。
安玲容沒有挽留皇上的意思,回到暖閣梳洗打扮后,托寶絹把消息遞到了端妃的宮中。
出月之后,皇上還是不許音貴人離開延禧宮半步,連在偏殿幫阿哥祈福的法師也退回了寶華殿。
唯有寂寞的風雪回聲,相伴同樣寂寞而悲傷的音貴人。
連著好幾日是難得的晴好天氣,又逢旬日,嬪妃們便也隨著帝后一同前往慈寧宮請安。
太后見鶯鶯燕燕坐了滿殿,也稍許有了些笑容,含笑道:“前些日子一直雨雪不斷,便免了你們往來請安,今日皇上和皇后有心,帶你們一起過來了。”
眾人道:“能向太后請安,是臣妾們的榮幸。”
太后含笑道:“昨日福珈陪哀家去御園走了走,說是欣賞晴日紅梅,其實紅梅盛開,哪里比得上你們百齊放,不止哀家,皇上看了也賞心悅目。
“皇上,你說是么?”
皇上賠笑道:“皇額娘說得是。”
太后理了理衣襟上的垂珠流蘇,緩緩道:“百齊放,乍眼看去似乎缺了哪一朵都不明顯,可是熟知百的人便知道,缺了哪一朵都不算是勝春勝景。
“皇上,就當哀家人老多言,音貴人已經出月,怎么還不見她出門向哀家請安?”
皇上沒有說話,反倒是看了安玲容一眼。
記恨安玲容的皇后,忙含了恭謹的笑意道:“音貴人身子不大好,是兒臣的意思,要她多多休養的。”
“過于傷心,那便是音貴人的不是了。”
太后嘆了口氣,隨即斂容正色道,“對于嬪妃而言,孩子固然重要,但侍奉君上更為重要,這也是祖宗規矩為何要將你們生下的孩子交給阿哥所或是位高的嬪妃撫養的道理,就是怕你們只一心在孩子身上,疏忽了皇上。”
她瞥了皇后一眼,好生關切道:“音貴人福薄,但好在孩子還養在太醫院旁邊,皇上你還年輕,你的后妃們也還年輕,千萬不要因一時傷心過度,傷了龍體。”
皇上連忙起身,算是領了太后的一片心意。
“兒子多謝皇額娘關懷。”
太后嘆口氣道:“皇額娘關懷也是嘴上說說的,還是要你自己開解心懷,哀家看你這些日子都清瘦了不少,你這般郁郁寡歡,哀家看著也是焦心。”
太后的口吻微有不滿,直視皇后:“皇后,聽聞這些日子多是你陪伴皇上,怎么未有好好開解、寬慰圣心?你是六宮之主,宮中瑣事固然要緊,但皇上的一切更是要緊,你可千萬不要輕重不分啊!”
這句話說得頗重,皇后微有惶然之色。
“皇額娘恕罪,兒臣無能,不能使皇上開懷,所以這些日子也安排各宮嬪妃隨侍,安妃與華妃也多有伴駕,皇額娘若不信,大可命內務府送上記檔來查。”
安玲容與華妃忙起身道:“太后萬安,臣妾們的確有奉皇后之命,侍奉皇上左右。”
太后撫著手邊一把紫玉如意,嘆道:“皇上也可安心了。”
皇上與皇后對視一眼,又看了安玲容一眼,便也低下頭去。
皇后仰面,施施然笑道:“其實兒臣一直安排幾位嬪妃隨侍皇上,也是這樣打算的。”
她福下身含笑向太后與皇上:“恭喜太后,恭喜皇上,繼音貴人之后,淳常在也已經有孕一個多月了。”
皇上一驚,旋即大喜,握住皇后的手扶起她道:“皇后所言可是當真?”
皇后的笑意溫煦如春風:“孩子千真萬確就在淳常在腹中,臣妾豈敢妄言,而且臣妾查過敬事房的記檔,的確是一個多月前承寵受孕的。”
淳常在滿面紅暈,臉上的稚嫩比起從前少了不少,她亦起身道:“嬪妾深受皇上與皇后福澤,皇后娘娘為怕出錯,特意請了三四位太醫診脈,嬪妾的確是已經身懷龍裔了。”
華妃只覺得腔子里至喉舌底下,都酸楚極了。
可是那種酸楚卻全然不顧她的感受,自顧自強行而肆意地蔓延開來,爬入她的五臟六腑。
華妃下意識地按著自己的小腹,那里是那樣平坦,她還是那樣沒有福氣,沒有自己的孩子。
皇上喜不自禁,看向淳常在道:“既然淳常在你已有身孕,朕這就晉你為淳貴人,你看可好?”
淳貴人笑盈盈的起身,行禮,高興道:“嬪妾謝過皇上。”
而太后的笑意仍是淡淡的,如月朦朧鳥朦朧頂上一片薄而軟的煙云,總有模糊的陰翳,讓人探不清那笑容背后真正的意味。
“那淳貴人這一胎,就交由皇后來照顧,吃食方面,一定要多加注意,可不能像那音貴人……”
太后扶著嬤嬤的手站起身:“說了一早上的話,哀家也累了,先進去歇息,你們坐一坐,便各自散了吧。”
皇后起身,領命道:“兒臣明白。”
眾人目送太后進了寢殿。
見太后走了,皇后看著淳貴人的肚子,滿臉得意的笑容。
她對著坐在下方的嬪妃們,緩緩開口道:“后宮頂了天的要緊事,就是為皇家開枝散葉,福澤萬年,咱們的千秋萬代,不在別的地方,都在你們的肚子上。
“若都能像淳貴人一樣,本宮便是做夢也能笑醒了。”
她笑吟吟地轉頭吩咐:“剪秋,今晚收拾下東西,本宮要去寶華殿進香祝禱,答謝神恩。”
皇上欣慰地拍拍皇后的手,溫和道:“有勞皇后了。”
“皇上怎么這樣說?”
皇后笑嗔,“嬪妃們誕育子嗣,她們固然是孩子的生母,臣妾是孩子們的嫡母,也一樣是做母親的,這份高興,既是為了她們,也是為了臣妾自己。”
皇上頗為感慨,眼底閃過一絲潤澤:“皇后賢惠。”
皇后環視座下:“臣妾有一事一直想回稟皇上,其實嬪妃之中,華妃和菀貴人翻牌的次數最高,侍奉皇上也久……”
甄嬛聽見提到自己,不自覺地一凜,看向皇后。
她抬頭時正撞上華妃的目光,兩下里相觸一閃,旋即轉頭,各自露出無比得體的笑容。
皇后含笑望著她們倆,眼中盡是溫煦的關切之情。
如是閑話幾句,各人也便散了。
皇上對淳貴人的身孕格外重視,便讓皇后親自送了她回景陽宮,自己回了養心殿。
安玲容與眉莊踱出宮外,眉莊笑笑,感嘆道:“淳貴人恩寵一向不多,皇上一個月也不過只去她那里一次,居然也有了身孕。”
安玲容也頗感嘆,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皇后背著甄嬛,偷走了淳貴人站在了她的隊伍。
“福薄福厚,生兒育女,不僅是靠運氣,更是要看背后站著的是誰。”
話音落下,從后方走來的曹貴人假情假意拉著眉莊,聊著女兒的事情。
而華妃借此機會,湊到了安玲容的身邊,直勾勾看著安玲容。
“華妃娘娘找臣妾,是有什么要事嗎?”
說著,安玲容含了一絲隱秘的笑容,揮手示意身后跟著的宮人退下。
“當日本宮走的急,安妃,你給本宮聽好了,往后江家兩太醫可不是妹妹能夠輕易叫得動的,這話妹妹可聽明白了?”
晴暖的陽光卷起碎金似的微塵,一絲絲落在身上,亦沾染了那種明亮的光暈。
安玲容用手掌遮掩刺目的光芒,望著華妃眼中的不滿,笑著應許了。
“臣妾以為太醫院的太醫乃是后宮嬪妃們可以隨意調遣的,沒曾想華妃娘娘如此喜愛兩位江太醫,那本宮日后一定注意,尋得其他太醫伺候左右。”
華妃咬著牙,護甲指著安玲容,“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給了江慎塞了銀票,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幫你調理身子,想先本宮一步得了生子藥方。”
安玲容神色平淡而波瀾不驚,“華妃娘娘,宮內不比別處,這樣的話可是說不得也傳不得的。”
華妃收斂笑容,冷冷一嗤一聲。
“本宮懶得跟你多費口舌,你跟菀貴人欠著本宮的東西,本宮日后一定加倍奉還予你。”
華妃說罷,喚過頌芝一同離去了。
與此同時,有關夏冬春生了不吉利的孩子的事情,再一次傳播到眾人耳里。
宮里的閑言碎語一向就比在陰暗角落里竄來竄去的蛇蟲鼠蟻都要多。
藏匿在宮苑紅墻碧瓦之下的犄角旮旯里,嘈嘈竊竊,鬼鬼祟祟,交頭接耳,蠢蠢欲動。
只有添油加醋,沒有短字少句。
這便是后宮的閑話了,沒有一日斷絕,倒像是無邊無際的春草,漫無邊際地滋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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