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分鐘,病房的角落里,就已經蹲了三個人。
兩個武者,還有一個沒練過武,也不是職業者的普通人。
倆武者混進來想要強殺,普通人還穿著白大褂,想要借著換藥的功夫,給老天師換一瓶加了料的生理鹽水。
現在三人全部是眼神空洞,抱著腿,靠著墻,蹲在那里一動不動。
老天師什么也沒問,甚至也沒傳出去消息,只是讓這三人,安靜地蹲在那里。
他的身體狀況,是真的很差,用醫院的檢查報告來說,不但有嚴重的骨質疏松,五臟六腑,都已經快要衰竭到報廢的階段。
若是一個器官衰竭到這種地步,除了器官移植,已經沒別的辦法。
五臟六腑都在衰竭,那住在臨終關懷科,的確是相當合適。
老天師掛著吊針,開了電視,聲音稍稍放大了兩格之后,便靠在病床上,閉著眼睛聽著電視。
此次歸來,真正體驗過后,才明白他想現階段便走出分支,的確有些勉強。
若是此后要歸納總結,告知其他人要如何走這條路,那就不能像他這樣。
不然的話,最終結果必定會如同武者邁入第六階段一樣,九死一生。
九個當場暴斃,剩下一個活著的,也基本是生活不能自理,全身癱瘓的結局,還不如死了痛快。
老天師正琢磨著呢,小護士進來換藥。
看到老天師睜開眼睛,小護士立刻道。
“張阿伯,感覺怎么樣?今天有舒服點嗎?”
“恩,好多了。”
“好像是真的誒,你今天氣色好像是好了些。”
小護士手腳麻利地換個藥,心里也沒太奇怪,能住進這里的病人,有時候心態不一樣,感受就完全不一樣。
只是掛點能量,若是有極好的安慰劑效果,那大家都樂意。
在這里工作了幾個月,也是見多了,今天心氣泄了,當天晚上就走的病人。
也見過無法吃喝,只能掛點葡萄糖,就以極差的身體情況,硬生生撐了半個月,撐到心愿已了,才含笑而終的病人。
小護士明媚開朗,青春活力,跟著聊了幾句,老天師也樂樂呵呵的。
這個科室里,來的基本都是必死的病人,能來都是做好了心里準備。
從科室出現到現在,也都總結出來了不少經驗,這些病人并不喜歡看到這里的醫護一臉嚴肅的樣子。
他們都知道自己要死了,來這里只是為了緩解臨終的痛苦而已,并不喜歡有人天天提醒他們要死了。
氣氛沒那么沉悶嚴肅,他們反而覺得自己像是還活著,至少臨死之前還算是有尊嚴的活著。
再者,能進這里的,基本不用擔心醫患關系的問題。
小護士給換完藥瓶,就轉身離去,就像是完全沒看到墻角蹲著三個人。
小護士剛走,老天師靠在微微搖起來的病床上,閉著眼睛。
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周圍的氣息,都隨之微微變化了一下,走廊里的聲音,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一個穿著道袍的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道士看起來約莫著六十多歲,走進來之后,看到躺在病床上,枯瘦如柴,臉頰都凹陷進去,跟往日完全不一樣的老天師,老道士的面色也微微變化了一下。
老道士進來之前,做了足夠的心理建設,自覺心若冰鐵,無物能動搖。
此刻真正看到了老天師,一眼就確定,眼前這位將死之人,絕對是老天師沒錯。
他的眼神還是忍不住變化了一下,看到的第一眼,心境就發生了波動。
老天師緩緩睜開眼睛,看到老道士,臉上也帶著一絲意外。
“我的確想到,可能會有什么人來,但我的確沒想到,會是你來。
從你五歲進山,之后一甲子時間,也算是兢兢業業,恪盡職守。
人生行至后程,卻來此,為了別人,自毀道途,值得嗎?”
老道士的眼神瞬間更加復雜,他跪伏在地,叩首之后。
“弟子不敢求老天師原諒,弟子私心作祟,亦……”
老道士說了一句,沉默了一下,話鋒一轉。
“此刻說原因也無用了,老天師的情況到底如何了?”
“肉身險些崩潰,五臟六腑衰竭,嚴重骨質疏松,此刻只能少食些許糊糊,全靠掛水補充能量和營養。”
老天師實話實說。
他轉職之后,按照自身積累,自身學識,自身道行,再加上推演,本來是想參考長生胎元神用經之中的概念,仿老子赤子概念。
然后又汲取到金仙證論和慧命經里的一些東西,以己身道行為干,汲取營養為枝,行修真我,聚元嬰之法。
但真到了亡靈海,吹過安息之風之后,補全了缺失的那部分領悟之后。
結果卻是在瀕死之中,聚先天本真、精神本質、生命根源,契合著安息之風,絕處逢生之意,又契合著于大病絕境之中悟道之意,在最后關頭,化出了按照他的推演,在這個階段絕不應該出現的元神。
當然,肉身情況,的確非常差。
之前沒崩潰是靠境界硬控,現在是靠著溫言給的東西,強行兜底不惡化,這才有了點恢復的可能。
老天師的確沒說謊,他現在躺在這里,都沒法下床走動。
進來的老道士,看著老天師到了現在,還如此鎮定,他的心境波動就更大了。
“老天師,弟子,得罪了,弟子實在是不敢在您面前施展道法……”
說著,老道士就在懷里取出一把巴掌大的小手槍,哪怕這種情況,他都沒敢靠近老天師。
“弟子今日,便送老天師歸天,此事跟旁人無關,等到老天師歸天之后,弟子便會自戕在此,從此墮入五獄……”
老道士舉著手槍,對上老天師那平靜的眼睛,手都開始有些不由自主地顫抖。
舉起來幾秒鐘,都沒敢開槍,老道士伸出另外一只手,穩住握槍的手。
老天師看著對方的樣子,眼中帶著一絲失望。
“若是如今的天師府,有人可以當機立斷,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來將我擊殺。
再以雷霆手段,威壓其他人,奪得天師之位。
那我也覺得可以接受,起碼不是廢物。
只要不是廢物,在如今的情況下,便有希望在以后不讓天師府道統斷絕,從此沒落。
我就不問你是幫誰來爭天師之位了。
要做,又不夠果決。
既然做了,事情臨頭,卻又難以穩住心態。
便是入魔,起碼也會堅定自身做的事情是正確的,總要有一個支撐。
便是真小人,此刻也應該更加果斷,更加狠辣。
如此,不左不右,非正非魔,連偽君子都算不上的行徑。
著實是廢物。”
老天師的聲音不緊不慢,他是真的有些失望。
天師府的人出現,他不意外,只是這等做派,他便覺得,下面這一代,廢了。
不如接下來趕緊抓緊時間,看看能不能重新培養點了。
之前在云海懸崖鎮守幾十年,可能的確是疏忽了教導的問題。
就算是天師府有人大逆不道,行魔道之法,他都能接受。
唯獨有些接受不了,天師府里有希望繼任的人里,出現廢物。
“老天師,您別問,我不會說我是為了誰的。”
老道士的語氣開始有些急促,他的表情,都開始了激烈變化。
被老天師的話刺激到之后,他的情緒變得越來越激動。
忽然之間,他的槍走火,嘭的一聲,一槍打在了病床上。
老道士看著被子上炸開個小孔,愣了一下,等到看到血跡出現,他立刻咬牙對著老天師清空了彈夾。
當他看到老天師的額頭中彈,靠在那里一動不動之后,他后退兩步,靠在墻上,癱軟了下去,眼神都逐漸空洞茫然了起來。
病床上,老天師微微轉頭,看了看旁邊的陪床上,多出來的幾個彈孔,輕嘆一聲。
他不想死的話,哪怕是此刻的狀態,一般人也殺不了他。
無形之間散發出來的意,就足夠影響到其他人。
尤其是面臨生死危機的時候,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自然而然就會做出影響。
只要他不是主動求死,就一定會這樣。
他與旁人的生命本質,已經有了質的差別。
老天師閉著眼睛,繼續靠在那里,聽著電視里的聲音。
幾分鐘之后,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
烈烈陽氣,恍如巨浪,無差別的沖擊而來。
伴隨著恐怖的陽氣,病房門上,一只拳頭將門洞穿。
這簡單粗暴的一擊,伴隨著單純而龐大的力量,直接將有人布置在這里的一些遮掩用的手段,強行轟碎。
病房門被直接摘了下來,溫言進來之后,將門放在一旁。
看到病房里,靠在墻角蹲著的三個人,還有癱在那里的一個老道士,眼皮微微一跳。
進來之后,看到老天師似乎沒什么變化,才微微松了口氣。
“老天師?”
“無事。”老天師睜開眼睛,神情平靜。
溫言看了看癱在地上的老道士,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有些不知道說什么了。
“老天師,你這身體情況,真的很差嗎?”
“真的。”
“那你怎么做到這些的?”
“我其實什么都沒做,只是他們殺不了我而已。”
“能別謎語人不?說點我能聽懂的。”
“當他們對我生出殺意的時候,被我的元神感知,他們便再也殺不掉我了,除非用大當量的東西,直接將這里夷為平地,讓我尸骨無存。”
“我讀書不算少,老天師你別誆我,道士的修行里,沒元神……呃,修真者?”
老天師點了點頭。
溫言又驚又喜,剛想說,能教教我不,開源了修真者,可不就是為了這些東西嗎?
但念頭一轉,立刻冷靜了下來。
艸,元神跟他有個毛的關系!
他就算不懂元神什么的,可是也明白,這東西絕對是跟靈魂有關系。
跟靈魂有關系,就肯定跟他沒關系,他八成是學不了。
“你想學?”老天師主動問了句。
“自然是想,能不能學成,都想學。”溫言老老實實地回了句。
“好,回頭我教你。”
“可是……我能學?”
“到時候再說。”
溫言心中不由的生出了點念想,有了些期待。
反正試試唄,就算修不成,多學點東西,總沒壞處吧?
他壓下了這點小想法,看了看地上的人。
“這幾個家伙,是我帶走呢,還是老天師有別的安排?”
“都帶走吧,想怎么問就怎么問。”
“老天師還有什么信息要補充的嗎?”
“沒有,我什么都沒問。”
“那這……恐怕是牽扯到天師府的。”
“無妨,天師府如今有資格繼任的那幾個人,全部都沒戲了,你帶走人吧,想怎么問怎么問,想如何處理,便如何處理吧。”
溫言點了點頭,一手夾著倆人,走出了病房,還順手將病房的門,給重新安裝好。
帶著人出去之后,溫言將幾人塞上車。
那個老道士就最先清醒了過來。
意識清醒之后,老道士看到溫言,先是全身一緊,跟著就放松了下來,整個人的神態也隨之放松了下來。
眼見溫言望來,老道士道。
“我出身天師府,你肯定可以查到。
老天師是我殺的,我乃罪人。
至于其他,你不用問我了,我不會說的。”
聽到這話,溫言念頭一動,原本想好的說辭,立刻被推翻。
這老家伙以為自己殺了老天師?
“誰指使你來的?是天師府那幾個有希望繼任的道士里的哪個?”
老道士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溫言繼續道。
“你以為你不說,就完事了?
實話告訴你,出了這種事,那幾個人里的任何一個人,都再也不可能有希望繼任了。
無論他們是什么德行,是什么實力,是什么天資等等。
天師之位,都再也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了。
你別這么看著我,我敢說出這話,就肯定是真的。”
老道士眼神微微一變,低下了頭,什么都不說。
溫言頓時明白,還真是那幾個人之一。
不過,既然到了這種地步,那索性順勢繼續玩下去。
溫言拿出手機,給黑盒發了信息。
很快,一條消息,傳到了總部里。
老天師被天師府里的一個老道士槍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