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湖將酒葫蘆遞給蜀山長老。
長老丁接過葫蘆，掂量里面的酒水，隨后露出滿意的笑容來。
“敢問長老如何稱呼？”李明湖恭敬問道。
“你是蜀山門人，你不知道我是誰？”長老丁神情有些奇怪，說道，“俗家姓陳，道號末陽。”
倒是個奇怪的道號，李明湖暗自想道。
“那么，剛才那位是……”她再次恭聲問道。
“掌教。”末陽長老沉默片刻，說道，“若非鎮派大陣查驗過你的身份，我真要懷疑你是魔教派來的間諜。”
“長老您說笑了。”李明湖開玩笑道，“我只是昨夜喝得酩酊大醉，神游物外，一時間忘乎所以，差點連自己的名字也記不起來了。”
她已經看出來了，這考驗型秘境會給自己安插一個足夠合理的身份，所以倒是不用太過糾結交流之時是否會露出破綻，還是盡可能以獲取情報為主。
聽李明湖自承也是好酒的同道，末陽長老果然深信不疑，大喜過望：
“唉呀！此事我也時常遇上，畢竟杯中自有日月乾坤，叫人流連忘返，忘乎所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他本來就打定主意，要躲在這里盡情喝酒，如今又多了一個好友，于是便又取出兩個玉杯，邀請李明湖與他共飲。
李明湖怎么可能真的喜歡飲酒？于是婉言推拒，只道是昨天宿醉未消，此時不便再飲。
末陽長老有些遺憾，索性便自斟自飲起來，對李明湖的提問也是耐心解答。
原來此處宗門乃是蜀山上清派，昔日全盛時期獨霸蜀山八百里全境，搶占無數奇珍異寶，門人弟子又嗜好比劍斗毆，若是聽說哪里誰誰誰擅長劍術，便要千里迢迢趕去與人比劍，贏了還要奪人佩劍，因此早已引來無數仇恨。
末法時代，天穹開漏，雖有奇人異士補天，為此方世界勉強延壽，但也免不了天地之間的靈氣日漸稀薄。蜀山招收的弟子在天賦素質上是一代不如一代，也沒了原本那好勇斗狠身經百戰的實力，全靠著鎮派神劍太陽真昧劍威懾周邊宵小，才勉勉強強存活至今。
到了本代，掌教真人陳嚴威身為太陽劍主，居然連元嬰境都不是，終于引來外界無數魔道妖人的覬覦，便有大能糾集了無數旁門左道，號稱“十萬神魔”，要攻蜀山、毀道統、奪神劍。
李明湖耐心聽完，心里便對這秘境的背景信息大概有數，問道：
“那如今我們要怎么做？”
“還能怎么做？”末陽長老嗤笑了聲，“如果做什么事情有用，我早去做了，又何必在這里飲酒？”
李明湖無言以對，看出這位長老已經心灰意冷，似乎對當前局勢極其悲觀的樣子，又問道：
“既然太陽真昧劍能保蜀山安然無恙那么多年，為何偏偏如今就不行了？就因為剛才那位掌教，本代太陽劍主只有金丹境界？”
她終究是見過太陽真昧劍的威力的。哪怕僅僅是一道劍意，在還未結丹的燕裕手里，亦能一劍掃平天竺，因此對末陽長老的說法深表懷疑。
“誰知道呢。”末陽長老冷笑說道，“自從他當了太陽劍主之后，就未曾動用過神劍哪怕一次，唯恐被人發現本代劍主實力有限，進而生出奪劍之心來。”
悶了一口老酒，又嘆息說道：
“這孩子原本也是個有志向有心氣的。若是放在以前的蜀山，說不定還能闖出一番名堂，可惜值此門派危難之際，越是如履薄冰，就越是戰戰兢兢，反而……”
后面的話，末陽長老并未說完，但李明湖已經明白過來。
瞻前顧后，畏首畏尾的領袖人物，在陸國幾千年的歷史上也有許多案例，而他們最終的下場可以證明，這種性格確實不適合當領袖。
領袖需要隨時敢于下注，在關鍵時刻要有全盤押上、孤注一擲的勇氣，哪怕即將大敗虧輸也能從容應對。
但陳嚴威過于在意太陽劍主的身份，且因為修為只有金丹境的緣故，對自身實力過度低估，以至于反而沒了敢打敢戰的心氣，這對蜀山上清派其實是致命的。
李明湖沉吟片刻，再次問道：
“請問末陽長老，門派之中可有這樣兩位弟子？”
她將燕裕和梅映雪的特征詳細描述了遍。末陽長老耐心聽完，說道：
“他們當前應該是在田越長老那邊效力，負責配合鎮派大陣防守宗門。”
“多謝長老告知。”
問清楚情況之后，李明湖便與末陽長老告辭，御劍離開。
秘境之中的時間流速，和外界并非完全一致。
高麗半島將紫云大陣鋪設完畢之后，周紅羽、蘇云錦和謝若溪三人，配合梨花院劍客進入巨蛇的腹中世界，將擅長使風的“風暴魔君”給消滅掉了。
至此，亞洲區域再無任何八岐大蛇。
歐洲借助圣裹尸布結界對寒冰巨蛇的壓制，已經組織了數次對腹中世界的突襲，然而均已超凡小隊成員徹底失聯而告終。
于是世界諸國再次意識到，陸國能夠擊殺八岐大蛇，單靠陣法壓制還是遠遠不夠的，更需要一批足夠強力的超凡者。
很快，便有神秘使者在私底下拜訪陸國，表示“希望租借幾位厲害的金丹真人”。
隨著歐洲方面放下架子選擇服軟，澳洲也很快做了決定，打算在陣法方面采購歐洲的圣裹尸布結界，只在斬首小隊方面尋求陸國的援助。
樞密院回應說“解決巨蛇的方案是完整的”，也就是陣法和人手不拆開售賣，將皮球又踢了回去——誰給你可以和我們討價還價的自信？
然而，真正麻煩的是兩條美洲巨蛇。
北美南美兩洲，由于原住民人口比例過少的緣故，從靈氣復蘇起步階段就已經全面落后，原本還能靠著從歐洲進口超凡力量來裱糊架子，如今面臨巨蛇威脅，立刻被打回原形。
貧瘠孱弱的超凡實力，使得他們并不具備拒止巨蛇的手段；脆弱不堪的行政體系，又導致他們不具備大規模組織遷移居民的能力。以至于兩條巨蛇肆無忌憚地吞吃大量人口，體型幾乎膨脹到了原來的兩倍。
這下全世界都快坐不住了。如果說陰陽師是因為高層被神原死滅斬首，所以才無法阻止巨蛇的瘋狂肆虐，那你們就完全是在故意養蠱啊！
國家聯合安理會上，陸國代表對美洲國家表示善意關切，并詢問歐洲的技術支持項目做到什么地步了。
歐洲回應說，美洲分部的圣裹尸布結界就快要完成了。
聽上去似乎是很讓人安心的回復，不過樞密院對老歐洲的尿性稍微有些了解。由于梅老師不在，于是就讓葉筠這個陣法師負責測算，看看他們的圣裹尸布結界能否克制美洲的兩條巨蛇。
事情緊急，葉筠也沒有磨蹭。利用修士辟谷無需睡眠的特性，連續通宵加了幾個晚上的班，根據監控衛星拍到的各種畫面進行分析，總算是將數據結果給跑出來了。
大概率扛不住。
“扛不住？”別墅之中，聽葉筠這樣說了，林檸立刻大驚失色問道，“為什么！可是……難道之前沒有估算過嗎？”
“當然是算過的。”葉筠疲憊地揉揉眉心，解釋說道，“從巨蛇的實力增長曲線來看，本來是停留在可控范圍之內的。”
“本來？”陳靈韻挑起眉毛，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每一次巨蛇的死亡，都會讓剩余的巨蛇增強。”葉筠沉默片刻，低聲說道，“起初的增強幅度很弱，加上巨蛇本來就在吞吃生命，導致這種幅度被隱藏在正常數值的起伏波動里，所以我們沒有發現……”
“直到第五條巨蛇的死亡，大幅度增強了剩余的巨蛇，你們才如夢初醒。”陳靈韻微笑說道。
她已經完全明白了：神原死滅要將自己的魂魄一分為八，分別藏入八條巨蛇腹中擔任魔君，看似完全無法理喻，實則就是為了掩蓋這個機制。
世界諸國并非團結一心，八條巨蛇的覆滅必然存在先后。先覆滅的巨蛇，不僅能為剩余巨蛇吞吃人口爭取時間，還能通過自身隕落來給它們進行大幅度加強，正是要利用各國高層的思維模式：
“當我們可以做些什么的時候，還沒有必要立刻采取措施；但等我們必須盡快做些什么的時候，再采取措施已經太遲了。”
“現在兩條美洲巨蛇的周身結界，如果計算沒錯的話，已經超過了紫云大陣的壓制能力。”葉筠繼續擔憂說道，“若要提升陣法的出力……”
“需要對陣法進行改良。”陳靈韻一針見血，“而且你們科研開發的速度，很可能比不上美洲巨蛇吞噬人命的速度。”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就應該盡快集中人手。”林檸不假思索地道，“先干掉澳洲巨蛇，再設法拖住兩條美洲巨蛇，不讓它們有機會吞噬更多的人口。”
“怎么設法拖住？”陳靈韻說，“如果沒辦法憑借陣法來限制巨蛇，那就只能用人命硬扛了。”
用足夠多的人命來吸引巨蛇的移動方向，這是羅剎那邊已經用過且證明可用的法子，問題是誰來支付這個代價？
以美洲人的動員能力，肯定不可能支付這個代價。陸國有這個能力，但為了美洲人而豁出性命？這就更離譜了。
林檸不知如何回應，半晌才問道：
“那就眼睜睜看著這兩條巨蛇繼續成長下去嗎？”
“或者指望隊長早日取得神劍回來，將兩條巨蛇給一劍斬滅嘍。”陳靈韻站起身來，朝著樓上走去，“反正我覺得與其指望全人類團結起來對抗八岐大蛇，還不如指望某人突然天神下凡來拯救人類更有可能。”
目送陳靈韻回房間去，林檸怔了半天，忍不住問葉筠道：
“筠姐，你覺得呢？”
“我想不出辦法來。”葉筠搖頭說道，“但我猜靈韻是不在乎巨蛇的。”
“為什么？”林檸難以置信問道，“可是巨蛇會毀滅世界哦！”
“世界毀滅了，她也不會死。”葉筠平靜地回答道。
林檸沉默片刻，一下子就領會了她的意思。
對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而言，世界毀滅意味著自身也難保，但陳靈韻有地府陰界作為大后方，大不了投胎到地府去當鬼修嘛，八岐大蛇總不至于追到地府冥界去。
退一萬步說，那地方陰氣極其深重，陰鬼也是無窮無盡。真的跟八岐大蛇打起來，誰耗死誰還不一定呢。
當然，如果世界真的毀滅，陳靈韻也不會只顧自己逃生。至少住在別墅里的人們，以及對應的親屬好友，都會被接到酆都城去生活。
只是林檸依舊覺得很不舒服。她的道德觀和價值觀，決定了在惡龍襲擊世界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想的就是去成為討伐惡龍的勇者，而不是跑到惡龍無法抵達的地方去避世隱居……那樣也太遜了。
她落寞地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的夕陽逐漸西沉，暗想如果隊長在這里的話，一定能想到我想不出來的辦法。
“你怎么老是依賴你老公啊？”鏡中仙忽然傳音說道。
“你怎么老是躲在我腦子里發聲啦！”林檸立刻反唇相譏。
“我是說，咱就不能自己去想辦法嗎？”鏡中仙無奈說道，“要是你老公一直沒回來，或者回來的時候世界已經毀滅了，你怎么辦？”
“我……”林檸下意識地反駁說道，“隊長怎么可能回不來？他可是得到過太陽真昧劍意的認可好嗎！”
“劍意和本體完全就是兩碼事情。”鏡中仙理直氣壯地道，“就好像你們世界的某些女生，考上吏崗編制和沒考上，相應的擇偶標準也同樣是兩碼事情。更何況據我所知，太陽劍主歷代大多都是某族血脈代代傳承，你老公又沒有劍主血脈，如何得到本體的認可？我看是有點難。”
林檸頓時大驚失色。什么？太陽真昧劍是認血脈的？
怎么沒人跟我們說呢？！
仔細一想，太陽真昧劍究竟是什么擇主標準，整個陸國上下確實也沒有什么頭緒。也就隊長的思路比較好，贏得過劍意的認可，但就怕他后續思維僵化了，照搬過去拿來對付本體，結果不行，就要完蛋。
林檸心中擔憂難定，忽然又聽見鏡中仙道：
“其實要想贏得太陽真昧劍的認可，我倒是有個法子，就看你是否信得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