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福和趙宏志的死,仿佛一個預兆。
不祥的預感壓在趙傳薪心頭,沉的他喘不過氣。
他頻繁去煩擾趙靈均、趙念真、趙頌真和趙正則。
除了趙頌真以外,另外三人煩不勝煩。
“爹,你就沒事干了是吧?”趙念真沒好氣。“你成天跟著我干啥?”
趙傳薪語塞:“爹這不是不放心你么?”
趙念真認真的看著她爹:“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不用盯著我。”
趙傳薪無奈:“你們仨什么情況?”
他分階段跟著每個人,自然知道情況。
好家伙,他回國呆了一段時間,才知道姚冰是最苦逼的。
很久以前,他兩個姑娘都不搭理姚冰了。
趙靈均是生氣姚冰輕易被趙念真威脅,趙念真或許是不忿,哪怕惦記著姚冰也故意跑的遠遠地,她覺得心上人必須是搶回來的,不能是別人拱手相讓,那樣勝之不武。
姚冰留下太多暗傷,起初每逢下雨陰天疼的死去活來。
本杰明給他療養一段時間,強了不少,但總歸不好受就是了。
他最疼愛的兩個師妹,因為斗氣,在晚年都不理他。
趙傳薪看見姚冰肉眼可見的消沉下去。
趙靈均同樣不滿:“爹,我雖然不想死,但我要死了,我肯定找你續命,你不答應都不行。現在趁我還能跑能跳,你給我點自由空間好不?”
趙正則告訴趙傳薪:“爹,你難不成還想讓我伺候你老人家?我腿腳不利索,自己還得別人伺候呢。”
唯有趙頌真體貼。
趙頌真經常聽她爹嘮叨以前的事,總是笑吟吟的應和,從不抱怨。
可她的當家的,好像不是很樂意。
趙傳薪聽到他私底下對趙頌真說:“讓你爹給我們做飯,傳出去叫什么事兒啊?”
無奈,趙傳薪去找姚冰。
趙傳薪早已原諒他:“徒兒,你別總是悶悶不樂。要不為師把舊神圣壇給你,你到處走走散散心?”
姚冰搖頭苦笑:“師父,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
趙傳薪在姚冰的柜子上,看到了許多玩具。
其中就有宇宙無敵大將軍印和幾只摩挲包漿的木頭槍。
那都是當初趙傳薪給他做的,他保留至今,似乎還經常把玩。
“要不為師再教給你幾種符文?”
姚冰依然搖頭:“師父,我年紀大啦,腦袋不大靈活,整日混漿漿的,學不進去了。”
趙傳薪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他不得不將本杰明叫了過來,陪他師弟嘮嘮嗑。
本杰明·戈德伯格見了師弟的模樣也吃了一驚:“師弟,你老的這般快?快跟俺回秘境修身養性。”
趙傳薪和本杰明強拉硬拽的將姚冰弄進了和平學院的秘境。
姚冰很久沒來了,驟然看到滿街道的傀儡郵差、傀儡工匠嚇了一跳:“師兄,如今此處別有洞天啊。”
在這里沒人好好走路,戴著反力肩帶跳來跳去。
這里的建筑風格迥異,但營造完美,完全按照割裂之城的風格修建。
這里的環形電車軌道24小時輪轉。
這里的人和花草樹木皆充滿靈性,仿佛置身另一個世界。
姚冰看的瞠目結舌。
本杰明拍拍他肩膀:“師弟,這世界上,個人的生老病死太微不足道,你陷得太深,是時候讓你知道天外有天了。”
姚冰愣住:“師兄,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天外有天?”
本杰明·戈德伯格將他拉到一臺設備前,問:“師弟,你見過極光么?”
姚冰落寞道:“以前和靈均一起看過,很震撼。”
本杰明點頭:“極光之所以出現在南北極,是因為太陽風中帶電粒子被兩極磁場吸引。但光子不會。因為光子沒有電核,所以不會被磁場吸引。”
姚冰聽的迷糊:“師兄,你究竟要說什么?”
本杰明·戈德伯格讓他看鏡頭:“看見沒,看天鵝座方向。俺們觀測到了647道非常強烈的宇宙射線,應當就來自于天鵝座方向的某個星球。這些宇宙射線中,蘊含海量光子。這意味著,打來的射線不是隨機宇宙射線,而是類似激光的存在。激光你總能理解吧,譬如咱們所學的光刃。”
姚冰震驚道:“莫非有什么大能朝我們發射光刃?”
那么這位大能的實力,恐怕比師父還要強悍許多!
本杰明·戈德伯格哭笑不得:“并非如此。俺認為這是一種信號,是天鵝座文明發來的宇宙信號,它們精準的將信號發射到地球,無非想告訴咱們——他們知道我們的存在。”
姚冰雖然不大了解天文學,可還是失笑搖頭:“師兄,你這未免,未免太兒戲了。”
他想評價為——扯淡。
但沒好意思開口。
“不。”本杰明·戈德伯格認真道:“如果單純是這647道宇宙射線,俺還不敢斷定什么。你知道凌日法么?算了,俺直說吧,那是一種偵測系外行星的方法。譬如月球或地球遮擋太陽,太陽光線會減少。太陽系體積最大行星——木星,它體積是地球的1300多倍。可即便是木星,遮擋太陽,亮度只會降低1%,并且是有固定周期的,就像我們地球圍繞著太陽轉一圈是一年。然而,新星月監測到天鵝座方向的一顆恒星亮度忽而降低15%,忽而降低23%,不但降低幅度大,而且沒有周期性,師弟,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姚冰臉色嚴肅:“說明比木星大的多,說明不是周期性圍繞恒星旋轉?”
“對嘍。但是,如果一個比恒星還要大的東西,近距離靠近另一個恒星是不可能的。俺認為那應該是一個汲取恒星能量的裝置!”本杰明·戈德伯格兩眼放光:“通過這兩點,俺推測,天鵝座旮沓有文明,而且比咱們地球要發達的多。”
這確實顛覆了姚冰的三觀。
他確信師兄不會騙他。
“師兄,這是真的嗎?咱們地球上的飛船能到達那里么?”
“當然不能,想啥呢?”本杰明嗤之以鼻:“咱們的飛船去火星都費勁。”
“那他們也來不了吧。”
“他們如果能吸收恒星的能量做動力,俺想他們到達地球不是問題,或許他們早已來過了,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姚冰終于來了精神:“他們會攻打我們嗎?師兄,你說罷,要我怎么做?練兵?”
本杰明·戈德伯格大笑起來:“師弟,你就是把整個地球的兵都練了,恐怕也打不過他們。”
開什么玩笑?
或許那種文明具有毀天滅地的能力,摧毀整個地球也是分分鐘的事情。
練兵有個屁用!
“啊?那只能坐以待斃?”姚冰戰意洶洶:“不行,咱們必須有所準備。練兵不行,我們就造火炮,造導彈!”
“別急,火器恐怕不是其對手。但是,師弟,咱們可不是普通人。別人對付不來,不代表咱們不行。”
“師父肯定行。”
“那必須的。”
兩人挺樂觀。
姚冰有了目標后,很快忘記了感情上的不順遂,和師兄每日研究星空,訓練人手,擴建秘境,制造武器,制定作戰計劃。
趙傳薪被子女和徒弟們的樂觀感染,以為能稍稍安心過幾年。
他已經不在乎什么不明飛行物了,跟他有幾毛錢關系啊?
只要姚冰開心了,不再郁郁寡歡,那外星人的價值便體現出來。
熟料姜明辛隨即病倒。
趙宏志走過的生命盡頭程序,被姜明辛再次提起:“大大,你帶我走一圈吧。”
趙傳薪握著姜明辛的手,在她臉上依稀看到了苗翠花晚年的影子。
他輕輕問:“丫頭,你想看什么?”
“趙宏志看過什么我就看什么。”
趙傳薪這次走的遠了些,因為他覺得當年贈神燈,似乎還欠了個愿望。
他想將愿望償還:“大大帶你去一趟馬達加斯加,那里有很多有趣的小動物。”
所以他就帶她去了。
行動緩慢的變色龍和小巧可愛的狐猴讓姜明辛眼睛不再渾濁,重新變得閃閃發亮。
趙傳薪為她用舊神坩堝烙印吸熱,讓她涼快些,順便驅蚊。
姜明辛說:“大大,當年我該許愿讓你帶我來看看的,現在我走不動了,還要你背著,不然我能摸摸這些小生靈。”
陽光暖暖的。
趙傳薪輕聲細語說:“那有何難?”
他用德魯伊真言召喚,表演跳躍藝術的狐猴蹦蹦跳跳而來,尖吻靈貓探出頭,馬島獴人立而起。
趙傳薪抱著姜明辛讓她隨便擼這些小動物。
姜明辛摸著狐猴柔軟的毛發,笑了兩聲,聲音越來越微弱,她的手忽然垂落。
趙傳薪心中瞬間崩潰。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還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以為穿越而來,可以揮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
最后發現自己才是那片云彩,朝他揮手的人一一離去。
他明白佛教徒為何執著于追求解脫了。
當初,他執著于活到21世紀。
可21世紀究竟有什么好?
是庸碌而表達欲過剩的人群?
吞吐著烏煙瘴氣的城市?
看似百花齊放實則惡意滿滿的網絡?
究竟是怎樣的豬油蒙了心?
姜明辛死后,他經常一個人在鹿崗鎮和臚濱府街頭溜達。
沒人認得他了。
認得他的人快死光了。
在鹿崗鎮的街頭,一群鼻涕娃追逐一只鸚鵡。
“抓住它,抓住它。”
“別讓它跑了。”
鸚鵡戲耍鼻涕娃,飛著飛著,鸚鵡忽然掉頭,最后落在了趙傳薪肩膀上。
“一群傻子,一群傻子。”
趙傳薪想到喪靈億萬年來都在承受孤獨,它是如何承受的呢?
“把鸚鵡還我們。”
“不交出鸚鵡你休想走……”
“我爹可是……”
周圍嘰嘰喳喳。
趙傳薪恍惚,似乎看見了趙宏志,看見德福,看見了姜明辛……但又不同。
趙宏志他們背景通天,可從不仗勢欺人。
現在的孩子動輒“我爹是……”。
“這人是個瘋子,他快要哭了……”
“快跑,瘋子打人不犯法……”
鼻涕娃一哄而散。
趙傳薪在街頭走著走著,一直走到了76年。
那時候冰雪還沒開化。
他走到了山溝里,聽著河水在冰下鬼鬼祟祟的流淌。
深邃的夜空下起隕石雨。
趙傳薪抬頭注視著火光拉扯,逐漸消失。
78年,一個頭發黑白參半、衣衫襤褸的高大男人走在京城街頭。
他肩膀上站著個鸚鵡。
鸚鵡說:“變樣了,變樣了。”
路過的行人側目。
男人點了一根煙,坐在馬路牙子上,聽著行人對話。
“聽說了嗎?臚濱府和鹿崗鎮給國家捐了一大筆錢,專為發展經濟。”
“真是讓人松一口氣,風波終平……”
趙傳薪準備的第三筆錢,被本杰明·戈德伯格以鹿崗鎮和臚濱府名義發了出去。
81年2月2日。
趙傳薪的電話響了:“爹,你在哪,快來鹿崗鎮,人都湊齊了,就差你了。”
73歲的趙靈均中氣十足。
趙傳薪回去了。
地點是趙傳薪的老房子。
“太爺。”
“太姥爺。”
“高祖。”
一群小輩跟他打招呼。
趙傳薪胡子遮住了半邊臉,因未打理,四面八方的生長,黑白參半,讓人看不出他實際年齡。
他點頭,沒人能看出他有沒有笑。
那些小輩他叫不上來名字,但一一發禮物。
男孩子統一送可變形的機動戰士,女孩子送關節可活動的娃娃。
趙正則坐在沙發上,拄著拐杖腦袋一點一點的發困。
趙靈均興致勃勃的看著電視:“今年上海臺有大聯歡!”
她竟像個小孩子一般期待著。
趙傳薪坐到了趙正則身邊,心里忽然一揪,輕輕喊了一聲:“正則?”
趙正則睜開眼,茫然的看了看:“爹,你回來了。”
他聲音有點虛弱。
趙傳薪松口氣,說:“你要是累了,就回屋休息去。”
“啊?我不累,待會我看他們打麻將。”
趙洵和趙洵的小輩們打麻將,客廳擺了好幾桌,麻將牌搓的稀里嘩啦。
“聽。”
“杠。”
“胡了……”
趙洵對趙正則說:“爹,你去坐著休息,別站在這里,你再摔倒了咋整……”
趙正則悻悻回到沙發,對趙傳薪說:“爹,我算是明白你當年的心情了。”
“被人嫌棄了吧?”趙傳薪罕有的笑了。
“不用嫌棄我,他們也早晚有這一天。”
趙傳薪的心又猛地一揪。
他變得非常敏感。
趙靈均呼喝一聲:“都跟我來,出去豎燈籠桿。”
趙傳薪忽然起身:“正則、念真、頌真、靈均、姚冰和本杰明都來,我帶你們豎燈籠桿蒸饅頭。”
一群孩子呼啦的跟了出去:“豎燈籠桿嘍……”
趙傳薪說:“你們幾個幫我扶著……”
他嘴上這么說,卻只余了一點力道分給他們,生怕他們摔倒。
燈籠桿豎了起來,趙傳薪把線給一個小輩說:“來,你把燈籠拉上去。”
趙靈均、趙正則、趙念真、趙頌真、姚冰、本杰明全都抬頭看著燈籠一點點被拉到最頂端。
以前只有趙傳薪回憶,現在他們幫著趙傳薪一起回憶。
大家都想起了當年在臚濱府,趙傳薪每逢臘月二十八帶他們升燈籠桿蒸饅頭的場景。
趙靈均忽然對趙念真說:“我這個當大姐的,就不跟你一般見識了,原諒你了。”
趙念真忽然放聲大哭:“誰要你原諒了。”
趙正則這個年紀了,還充老好人呢:“誒呀,行了行了,多大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