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除夕,所有人擠在一起過的。
孩子多的讓大人下不去腳。
半夜放過爆竹后,烏泱泱一群人給趙傳薪跪下磕頭。
趙傳薪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嘴緊緊地抿著。
他發了幾萬塊錢的紅包。
這一年的除夕夜,多半人都是快樂的。
趙靈均和趙念真和好了。
電視播放著點播大聯歡。
人很齊。
至少活著的人很齊。
正看電視,趙正則發覺趙傳薪不在,他拄著拐杖挨著屋尋找,最后在廚房找到了趙傳薪。
趙傳薪在祭臺前嘟嘟囔囔,自言自語。
趙正則嘆口氣,默默退了出去。
“咱爹以前從不信鬼神。”
“何止不信?簡直是欺神滅佛的主。”
“可爹在廚房祭臺前嘀咕呢。”
趙頌真說:“有人跟我說,幾個月前在港島看見了爹,在老宅子前站了一天一夜。最后警察來了,把他給拉走了。”
趙正則冷笑:“好些個人做長生夢,都求到我這來了。這些人真蠢,殊不知長生就是個詛咒。”
兄弟姐妹幾個不說話了。
到了他們這個年紀,已經能明白趙傳薪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
那種煎熬,恐怕換成別人早瘋了。
草長鶯飛時節,當IBM推出首部個人電腦的時候,趙正則不行了。
趙傳薪一連數個月陪伴在他身邊。
趙傳薪已經磨練到能嗅出死亡的氣息。
將死之人,周身籠罩在一團朦朧渾濁的光中,恰如來到世上時的混沌。
趙正則沒有哭哭啼啼,沒有嚷著要續命,也沒有想出去看看。
他反而幫趙傳薪擦拭眼淚:“爹,多虧了你,我這輩子過的挺安逸。小時候你帶我扇啪嘰,彈溜溜,長大后你給我錢,我兒孫滿堂,沒什么可追求了。我現在就放心不下你。生老病死是沒法改變的事。你想開些。旁人都求我,想讓我找你幫他們長生呢,你有他們沒有的東西。既然你有這個本事,不如游山玩水去……”
他在絮絮叨叨中死去。
趙傳薪被動的承受又一次暴擊。
趙念真既不想練平衡術,也過了練平衡術的年紀。
但她明確的告訴趙傳薪:“爹,我還想多活幾年。不知怎么的,我想跨過這個世紀。你得幫我。”
她這個任性的語氣,讓趙傳薪有了一絲生氣。
他把她帶到了和平學院。
“本杰明,你有什么寶貝,快點給你師妹服用,我要讓她再活一百歲。”
本杰明·戈德伯格苦笑:“師父,藥劑有,可沒有能再續命百歲的藥。不過俺可以給師妹診斷診斷身子,只要吃喝得當,再活四十年沒問題。”
本杰明的許多本事,早已超過了他的師父。
自此后,趙念真每隔一段時間來和平學院檢查身體。
趙傳薪對趙頌真提議,想讓她也去和平學院。
趙頌真搖頭:“爹,該活多長就活多長。你為我們幾個奔走了幾十年,我們都沒辦法報答你。你怎么想不明白呢爹?我三姐永遠都長不大,但你是我們的爹,不是反過來。”
趙傳薪愣住了。
他仔細回憶這些年,他們提的任何要求,他都已經滿足了。
蓋爾·拉塞爾雖然出車禍,但她一直是快樂的。
趙宏志人生路更精彩,死前遺愿也滿足了。
姜明辛隨她愛的人去了。
臧美靈不再吃苦。
趙靈均得到的寵愛最多。
趙正則人生圓滿。
姚冰找到了新方向。
本杰明人間清醒。
趙傳薪心想:我為什么總陷在回憶泥淖?
趙頌真抱住他,心疼道:“爹,你是英雄,你是傳奇,你不該被我們絆住手腳。趁現在我健健康康的,你帶我回港島,像小時候那樣騎自行車載著我轉一圈,我也就心滿意足了。你還記得我們的時間島么?我們都在島上,一直都在。”
港島的中環上車水馬龍,更加繁華了。
一輛自行車,須發黑白摻雜的高大男人,脊背直了起來,不緊不慢穩穩當當的蹬著二八大杠。
后面擴大的后座上,跨坐著一個白發老太太,手里握著一個彩色氣球,滿臉笑意。
維多利亞港的海水,將時間蕩漾開,黑白須發慢慢變黑,老太太的發白蛻變成黑色,身子慢慢變小,變小,變成了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
小姑娘在后座顛著,笑著,銀鈴般的笑聲撒在中環路上,撒在維多利亞港,撒過了西九。
小姑娘說:“爹,我們回去帶上娘一起吧。”
前面的男人臉上一絲皺紋也無,灑脫,飛揚,乃至跋扈。
這世上,沒有他怕的事情。
他轉頭笑著說:“好啊。”
小姑娘驚訝的指著前面:“爹,小心,要撞上了。”
男人哂然一笑:“撞不上,看爹的。”
自行車一個漂亮的漂移,鏈子好懸被蹬掉。
小姑娘咯咯的笑了起來。
她一點不怕,有她爹在,她就不會有危險。
退回去的時間忽然開始前進。
車水馬龍更盛,高樓大廈迭起,人口愈發稠密臃腫,閃亮的廣告牌上顯示時間:1992。
84歲的趙靈均拎著根拐杖猛抽一個混混:“你他媽一個社區的區霸,妄稱什么扛把子。我扛你奶奶個腿兒……”
“太奶,你消消氣,這狗東西不長眼,再打出人命了。”
趙靈均手掌一顛,拐杖換把。
小混混咋舌,這哪是拐杖,這分明就是擺設給別人看的。
這老太太頭發都白了,竟然一挑五不落下風。
趙念真腿腳也很利索:“大姐,這么多年,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趙靈均得意道:“大姐帶你回來看看,你的老房子要被拆了,留不住了。”
趙念真走進小院,這里已經長滿了雜草。
當年她爹種的花草樹木,卻早已被拔除。
趙念真說:“大姐,81年那會,咱爹帶我回來一趟,騎著自行車帶我轉中環,一晃十多年。”
趙靈均將拐杖在地上頓了頓:“你們都說爹最寵我,可后來爹根本不管我,他怎么沒帶我到處溜達溜達呢?”
“大姐,你……”
趙靈均打斷她:“我就是說說而已,說說還不行嗎?”
有人給她們拍了幾張照片。
這是這棟房子留存于是最后的證據,以后便會成為高樓大廈,燈紅酒綠。
或許還會出現個區霸,自稱什么扛把子,殊為可笑。
看完后,他們退出院子。
趙頌真說:“走吧,沒什么可留戀的了。”
她像是說房子,又像說其它。
人老了,似乎就不再屬于新時代。
趙靈均不愿趙念真受車馬之苦,直接用傳送陣將她傳回鹿崗鎮。
傳送陣再由和平學院的人帶走。
回到鹿崗鎮后,趙念真說她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趙靈均眼圈發紅,偷偷給趙傳薪發了條消息。
當趙傳薪出現在趙念真床前,趙念真笑了:“爹,不是跟你說別回來了嗎?”
“我得回來看看我閨女。”趙傳薪笑著捋了捋她的頭發。
“大師兄說人可能真的有靈魂。爹,你說我的靈魂會去哪里?”
趙傳薪篤定的說:“如果人真的有靈魂,不管你的靈魂去哪兒,爹都會找到你。”
趙念真像小時候粘牙那樣刨根問底:“爹,那我要是忘記了這輩子的事呢?”
“那我幫你慢慢想起來。”
“那太好了,爹,你一定幫我想起來。”
趙傳薪點點頭:“放心吧,你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趙念真聽話的閉眼。
這具沉重而疲憊的身體永久的休息下去。
趙傳薪得給自己活下去找到理由和借口。
他答應了趙念真,就想著要辦到。
他開始相信,人的肉體不過一個沒意義的軀殼。
一定有更高層次更高維度的存在。
他去了印度,去了梵蒂岡,去了耶路撒冷,去了鶴鳴山,他走訪了形形色色的宗教人士。
他打坐參禪,他跟著別人練氣功,他跟著巫師又唱又跳,他搜羅了許多書籍。
他去南極,去北極,他甚至潛入馬里亞納海溝。
2000年。
姚冰熬不住了。
趙靈均和趙念真在虛境陪著他。
姚冰已經瘦成了皮包骨,卻盤膝而坐,絕不肯躺在病榻上。
看見趙傳薪來了,姚冰叫了聲:“師父。”
趙傳薪在旁邊蒲團坐下:“你師兄連頭發都沒白,你卻瘦成這樣。本杰明,你是不是有什么靈丹妙藥掖著藏著?”
本杰明·戈德伯格叫冤:“師父,俺那是食化符文的功勞,與那些無關,清心寡欲的人是這樣的。”
其實本杰明·戈德伯格并非清心寡欲,相反,他有大欲望。
這欲望突破了這方天地,直達宇宙深處。
姚冰笑著說:“師父,不關師兄的事,是我年輕時受傷太多,救不回來了。我尋思著,那個天鵝座的外星人,好些年前就發信號,怎地還沒來?到底打不打了?”
趙傳薪哈哈一笑:“打過來,你這個樣子能接得住嗎?”
“師父,你別看我這樣,如果真打來了,我還能熬上一年半載,至少混個馬革裹尸還。要是不打,那我就不遭那罪了。”
此時,忍痛也是姚冰修行的一部分。
趙傳薪摸了摸他沒有幾根頭發的腦袋說:“別熬了,有為師在,什么幾把這星那星的,統統給打回去。”
姚冰點點頭。
他旋即看向趙靈均和趙念真,說:“我對不住你們兩個。”
“師兄……”
兩個老太太哭成淚人。
姚冰握著兩人的手說:“那我就不熬了,你們好好地。”
說完,他腦袋垂下。
趙傳薪起身向外走去。
本杰明·戈德伯格在后面叫:“師父,你去哪兒?”
“繼續找。”趙傳薪頭也不回的走了。
找什么?
趙傳薪沒說。
02年的時候,忽然刮起了“趙傳薪熱”。
因為互聯網起步,國內有搜索引擎了。
此時互聯網上的內容少的可憐,沒幾個門戶網站。
有許多網民,閑著沒事瞎搜索,恨不得不吃不喝不睡一口氣將所有內容看完。
另外就是聊天室。
忽然有人在聊天室里提起了趙傳薪。
好多人都不知道趙傳薪,詢問這人是誰。
那人滔滔不絕的講了起來。
盡管打字速度很慢,網速很慢,但大家像是看連載一樣欲罷不能。
“趙傳薪這么吊的么?”
“一個人打一軍,這不可能吧?”
“把敵人來回摔打?印度神片都不敢這么拍!”
回復的人很多。
發布者越說越起勁。
后來他干脆將內容整合,做了個專門寫趙傳薪事跡的網站。
結果爆火。
關于趙傳薪的內容,出現在新聞頁。
然后某個現階段爆火的電視講壇節目,開始講解有關趙傳薪的事跡。
一個帶著口音的男人,在電視上說:“趙傳薪這個人,絕對是近代的傳奇人物。用形容諸葛亮的一句話形容他——身高八尺,容貌甚偉!他一生戰績彪炳,無一敗績,百姓稱他為戰神,洋人稱他為屠夫……”
電視這一播報,趙傳薪算是徹底火了。
趙傳薪彪悍的人生,從不向人解釋。
他炮轟慈禧,屠殺列強,睡了女王,眼下日本人稱呼他為——魔神。
一邊說他是魔神,卻不耽誤小鬼子崇拜他,盡管趙傳薪沒少殺他們的祖上。
他一輩子的事跡,隨便摘一個,放在別人身上都是高光。
“啊?歷史上竟然有這么一號人物?”
“為什么我從來不知道?”
“因為近些年關于他的話題才不那么敏感。”
“奇怪,他那么厲害,歷史書上為什么……”
“其實老一輩人知道他,而且沒那么久遠,你可以打聽打聽廣場事件。只要你了解那件事,就肯定明白為什么歷史書……”
“他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流傳下來……”
“他拍攝別人的照片倒是有很多,呵呵……”
此時,有余錢,有時間,有條件上網的人都是精英,一點不撒謊。
電腦不是誰都能買得起,網線不是誰都能扯的起,都有了,也并非誰都會操作。
所以網上發布者內容優質,網友智商在線,不會輕易被左右思想。
許多互聯網大佬,此時都還是網民。
崛起之路,無非始于高呼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漸漸地,網絡更發達。
關于趙傳薪的內容也就更詳細。
但是,有三點始終存疑。
第一,趙傳薪出生年不祥。
第二,趙傳薪晚年不祥。
第三,趙傳薪沒照片。
仿佛他所有事跡都是虛構的。
那幾年,每年都有名人訪談提到過趙傳薪。
“我見過他,因為我一個同學稱呼趙傳薪為——高祖。你別驚訝,還有得管他叫天祖的。輩分是這樣排的,父親,祖父,曾祖,高祖,天祖,列祖……趙傳薪一米八六左右,須發斑白,胡子垂到胸口。別看他是百歲老人,但身強體壯。怎么跟你形容呢?就是那種打眼一瞧,便知此人是個武人,身上帶殺氣……”
“趙傳薪我雖然沒見過,但我太爺爺在他手底下當過兵。趙傳薪性烈如火,喜怒無常。比如你是洋人,你但凡在他面前詆毀一句中國人,你想落個囫圇尸也難……”
“趙傳薪?呵呵,丫就一資本家你懂嗎?我告你,他后人各個有錢,錢哪來的?那年頭,你就說吧,錢從哪來?”
鼓吹贊揚的不少,詆毀的同樣存在。
連續熱了幾年,才開始慢慢降溫。
每當有人成為熱點時,就有導演打這個歷史名人的主意。
不過,那幾年國內導演動作慢。
從有了念頭,到籌拍,到殺青,陣線能拉好幾年。
總之有人放話要拍趙傳薪。
結果,后面趙傳薪熱度漸漸下降。
導演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2010年。
臧美靈寓所里。
她帶著花鏡,直勾勾的盯著電視。
電視上播放一檔火爆的相親節目。
“大家好,我叫劉艾,今年27歲,目前在……”
趙傳薪拿毛巾擦手從廚房出來,笑吟吟的看著臧美靈。
他記憶中奶奶就愛看這檔節目,到了癡迷程度。
臧美靈同樣愛看到癡迷。
趙傳薪已經能確定,臧美靈就是他奶,軀殼不同,靈魂一致。
親兄弟姐妹都不會那么像,除非臧美靈就是他奶奶。
“奶,飯好了。”
“你先吃,我看完再吃。”
趙傳薪便將飯菜端到茶幾上,和她邊看邊吃。
趙傳薪還記得,以前他很討厭這檔節目,總跟奶奶嚷嚷著換臺。
男嘉賓嗲里嗲氣,被女嘉賓群嘲,黯然退場。
臧美靈嘖嘖搖頭:“可惜,這男孩子俺覺得挺好。”
“他叫劉艾,叫劉艾的相親方面都不太行事兒。”
“這跟劉艾有什么關系?”
“哈哈……”
臧美靈富貴了一輩子,吃飯還是甩膀子干。
“奶你少吃點肉,你高血壓你不知道嗎?你體重嚴重超標不知道嗎?”
“好,好。”臧美靈答應著,拿筷子挑芹菜,眼角余光偷瞧趙傳薪,趁他不注意,若無其事的夾肉。“放的油太少了,不好吃。”
這已經不能說是像,簡直就是同一個人。
“你瞅俺干啥?”
“瞅你稀罕人。”
“你就知道逗弄著氣俺。”
2015年。
趙傳薪的手機忽然震動。
他的手機很厚,但不沉。
他取出手機看了看,星月打字說:你留在墨西哥的那枚銅眼,有人求助。
墨西哥銅眼?
電光火石間,趙傳薪想起,當初給了阿居雷·伊達一枚銅眼。
手機出現一副畫面:一個拉美女人帶著一個孩子,正對著銅眼吊墜念叨:這個真好使么?我是不是瘋了?求你保佑我們母子逃離追殺,求你了……
這個女人叫伊莎貝拉·伊達。
阿居雷·伊達直系后代。
她丈夫得罪了毒販被槍殺。
墨西哥的販子們心狠手辣,擔心其后代尋仇往往斬草除根。
伊莎貝拉·伊達走投無路,這才想起祖傳吊墜。
據說這玩意兒能救命,只要對它念叨。
伊莎貝拉·伊達滿頭是汗:“我真是瘋了,我怎么會信這個呢,咱們還是……”
正說著,忽然頭頂烈陽被什么擋住。
她悚然一驚,以為敵人追上來了,剛一抬頭,卻發現眼前是個留著短發、頭發斑白、臉上刮的很干凈的亞洲中年男人。
“你是誰?”伊莎貝拉·伊達好奇的問。
“我是這條項鏈的主人。”
伊莎貝拉·伊達和她孩子吃驚的看著趙傳薪。
我焯,真管用?
一叫就到?
趙傳薪眉頭皺了皺:“有人追來了,你想要怎么樣?”
伊莎貝拉·伊達急忙道:“我需要擺脫他們的追殺,然后到美國去,你能幫我們嗎?”
趙傳薪掏出煙:“躲到灌木叢后面去。”
娘倆聽話躲避。
趙傳薪來到路中央,點上煙,靜靜等待。
一輛皮卡開了過來,皮卡里坐著四個人,皮卡后面還有三人,各個帶槍,兇神惡煞。
伊莎貝拉·伊達和孩子在灌木叢后面偷看,身體開始顫抖。
販子們是很嚇人的。
趙傳薪取出深淵M1913。
突突突突……
司機當場斃命,皮卡一個急轉彎側翻。
趙傳薪朝車子走去。
砰砰砰,砰砰砰……
對方拿著自動步槍朝他射擊。
突突突……
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伊莎貝拉·伊達發現,那亞洲男人正面硬剛毫發無傷,對面連死五個。
還有倆躲到了皮卡后面。
趙傳薪徑直走去,其中一人忽然探身想要開槍。
趙傳薪跳上皮卡,踢了一腳將槍口踢歪,朝下面掃射。
突突突……
給兩人補了二十多發子彈,趙傳薪回頭繼續給其他人補刀。
伊莎貝拉·伊達和孩子瞠目結舌。
趙傳薪來到灌木叢:“跟我來。”
他先抱著孩子一躍而起,飛過了六米的圍欄。
他將傻乎乎的孩子放下,跳過去將伊莎貝拉·伊達也帶過去。
旋即他取出了一輛雪佛蘭SUV:“上車。”
伊莎貝拉·伊達震驚的看著趙傳薪。
人怎么能跳那么高?
娘倆不知道車子從哪冒出來的,上車后,趙傳薪一腳油門。
前方有警察攔車檢查。
伊莎貝拉·伊達緊張起來。
趙傳薪一腳油門,車速驟然提高,直接沖過路障疾馳而去。
后面警車想要追,趙傳薪的車風馳電掣,從80邁飆到了260邁,只消片刻,連尾燈都不見了。
“下車。”
娘倆下車,趙傳薪換一輛黑色奧迪:“上車。”
趙傳薪將車一直開到了密西西比州,將他們娘倆放下。
“身上有錢?”
女人從兜里掏出來大概三百刀樂。
趙傳薪伸手:“吊墜拿來。”
女人猶豫。
趙傳薪淡淡道:“那本來就是我給你家里的,只能用一次,即便放在你那里也沒用了。”
女人只好將吊墜還給他。
趙傳薪從星盤摘出五沓美鈔,遞給伊莎貝拉·伊達:“你們伊達家和我的緣分已盡,就此別過。”
說罷,車子前后輪同時轉向,居然原地掉頭離開。
“媽,他是誰?”
“他就是我們家口口相傳的那個保護神。”
“他還會再來么?”
“不會的,以后我們要靠自己了。”
至此,趙傳薪取回了最后一枚流落在外的銅眼。
2016年。
本杰明·戈德伯格給趙傳薪發微信:師父,我讓人偷到了一份絕密資料,你看看。
早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和平學院便開始研究計算機。
上世紀九十年代,本杰明·戈德伯格已經開發出中文系統。
他與新星月與時俱進,找出了生物智腦與電子通信連接的方法,多年來一直在改進,到了15年技術漸趨成熟。
兩人用的安卓手機,看著不大,其內部比一臺電腦還要大。
他們用來傳輸文件的軟件獨一無二,只有和平學院內部使用。
趙傳薪看了文件中視頻。
視頻拍攝時間較早,像素略差,幀數不高。
他問新星月:“按照你推測,這視頻是真的嗎?”
新星月回答:“是真的。”
本杰明·戈德伯格終于驗證他多年猜想。
趙傳薪從搜集蘇美爾文明文物開始,后續一系列遭遇連成了完整線索鏈。
本杰明·戈德伯格算計好趙傳薪看視頻時間,又發來一條微信:“師父,你來的時候,記憶沒有消失,似乎撼動了那個攔截網。在你的意識感知內,你是瞬間來的,然而這個時間很漫長,至少俺出生時受到了影響,這種影響一直持續到趙靈均出生,趙正則便沒有受到影響。”
他推翻了趙傳薪子嗣越過其他人類偷偷進化的可能。
那么同一時期誕生許多聰明人,一定是有原因的。
趙傳薪問他:“我該如何甄別每個人?我還能找到頌真、正則、姚冰和明辛他們么?”
“理論講是可以的。師父,你的金華術很強大,俺與新星月推導出一個改進金華術的方法,你用神識之簡接收一下。另外,我們可以搜索數據大海撈針……”
趙傳薪狂喜。
他答應趙頌真的,能夠做到了!
18年是個很特殊的年份。
許多人對這一年記憶猶新。
18年的冬天京城雪花紛紛揚揚。
趙傳薪在常營地鐵口等待。
新星月告訴他:“去對面F口。”
F口在天街前,趙傳薪趕忙穿越馬路。
新星月說:“出來了,穿白色羽絨服那個。”
大數據是個好東西。
所有軟件公司的大數據在新星月面前都是透明的。
趙傳薪等著等著,他甚至不用看白色羽絨服,當一個高鼻梁、翹鼻頭、大眼睛的女孩子出現的瞬間,趙傳薪身體一震。
他快步上前,擋在了女孩子的面前。
女孩低著頭趕路,發覺前面有人挪了挪腳步。
趙傳薪再攔。
對方再躲。
女孩皺眉抬頭:“你好,有事嗎?”
趙傳薪試探問:“古麗扎爾?”
對方皺眉同時好像在思索:“你說什么?”
“你還記得趙信么?”
“抱歉,你認錯人了,麻煩讓一下。”
趙傳薪豈能讓開?
他在后面跟著問:“你還記得港島么?你……”
女孩卻急忙朝商場走去,沒有聽他繼續瘋言瘋語。
她沒好氣的說:“你再跟著我,我叫人了?”
“你還記得金塔么?記得天上飛么?記得劉艾么?鍋貼兒?墩子?”
趙傳薪鍥而不舍。
女孩子轉過頭,盯著趙傳薪說:“我叫張卓婭,你說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
趙傳薪心底奏起一首:涼涼。
他不甘心的問出了最后一句:“你,記得趙念真么?”
瞬間,張卓婭整個表情都變了。
她臉上一瞬間閃過迷茫、追憶、哀傷等等表情,旋即湮滅。
她搖搖頭:“我……我不知道。”
趙傳薪握緊拳頭,紅著眼睛道:“你再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就快想起來了。”
張卓婭兩手按住太陽穴,表情有些痛苦:“我不知道你說什么,你快走吧……”
趙傳薪忽然不再逼她,出門后,在冰涼的鐵制長椅坐下,絲毫不嫌臟。
別人都穿羽絨服,他只穿著一件粗呢大衣。
風挺大的。
他眼睛直直地盯著行人。
沒多久,張卓婭從商場中走出。
她臉色迷茫,然后見到了長椅上的趙傳薪。
她好像想要繞開,但又繼續向前。
路過趙傳薪后,她又退回來。
這個男人很奇怪。
他的頭發有些斑白,他的眼角有些魚尾紋,他被一股哀傷的氣息纏繞著,好像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又像是沒抓住失而復得的機會。
“你叫什么名字?”張卓婭沒坐下,站在趙傳薪面前問。
“你一直叫我趙信。”
“趙信,你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見趙信不知道從哪取出個羊絨坐墊,鋪在了長椅上。
“你先坐下。”
張卓婭整理了一下白色羽絨服,擔心弄臟了,這才坐下。
趙傳薪給她講了個故事:“當年左宗棠西征……古麗扎爾一家子在金塔安家落戶……她想出去學習,見見世面……她終于知道,大海比海子大無數倍……她一直在等那個人出現……”
當年那個背著弓、挎著小彎刀的純真放羊女孩一生,在天街旁的長椅上快放。
張卓婭雙手抄在羽絨服兜里,鼻尖兒凍的彤紅。
她問:“那,那你說的趙頌真呢?”
“趙頌真很好,沒有吃苦,她長大了,嫁人了。她性子恬淡,不爭不搶。她有花不完的錢,但她生活的一直很樸素……”
張卓婭好像很受觸動,喃喃道:“你說的這些,我覺得很親切。按照你的意思,你是從那個年代一直活到今天?”
“我沒說那是我。只是恰好我也叫趙信。”
張卓婭笑了:“打游戲時,我很喜歡用趙信。”
她給了趙傳薪一個聯系方式,辭別趙傳薪回家。
躺在床上,張卓婭腦海中走馬觀花的回憶起趙信的故事。
睡著后,她做了個夢。
夢里,沙漠中長出草木,許多羊在其中漫步。
她夢見那里有一座石塔,她與一個男人登上石塔,那里風很大。
她的阿囊臨陣磨槍給她講了許多男女之事。
她將腦袋湊過去。
男人齜牙笑:“你干什么?我可不是個隨便的男人……”
她氣的直拍打男人的胳膊。
男人的臉是模糊的。
夢境轉場,他們在一個小院。
天氣很熱。
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正在桌子上擺弄一套玩具茶具。
男人正在作畫。
小姑娘的茶具中的水滿溢,流淌到畫稿上,浸濕了畫稿。
小姑娘嚇得癟嘴,要哭。
男人叼著煙齜牙笑著摸她的頭:“閨女,你膽子咋這么小呢?爹又不會罵你。”
小姑娘這才破涕為笑。
張卓婭坐在椅子上,拄著下巴看著父女,一臉幸福的笑。
然后男人帶小姑娘騎自行車。
不久后,父女回來,叫上她一起。
小姑娘坐在后座,綁上了安全帶。
張卓婭坐在二八大杠的橫梁上。
一家三口的笑聲蕩漾在維多利亞港海面上。
這時,張卓婭轉頭對男人叫了一聲——“信哥。”
張卓婭忽然睜開眼。
她擦了擦臉,臉上全是淚水,淚水已經浸濕了枕頭。
她猛地坐起,四處尋找:“頌真,信哥,你們在哪……”
19年。
在福州的森林公園旁的游樂場。
噴水蘑菇旁,一個六歲大的小女孩正在蹚水。
她很安靜,沒有小伙伴也能自得其樂。
她正玩著,三十公分深的水忽然掀起波瀾。
一個高大的男人笑著對她說:“頌真,爹說到做到了。”
小女孩抬頭。
小女孩父母發現了這個男人,警惕的上前說:“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男人卻不理會他們,繼續對小女孩說:“爹還沒老,爹還能騎自行車載你游中環。”
小女孩忽然癟嘴,喊了一聲:“爹……”
小女孩父母不知所措。
因為小女孩一直叫爸爸媽媽,從來沒叫過“爹”。
而那男人嘴唇顫抖,激動莫名……
20年冬天。
在紐約的森林小丘。
臧美靈從她的私人花園出來:“真是扯淡,人心惶惶的,俺都沒肉吃了。”
她心寬體胖,因為花園里沒人清雪,地面很滑,她跌了一跤。
她體重大,骨頭松,臟器也虛弱的厲害。
這一跤摔下去,就再也沒能起來。
她大聲呼救,是鄰居聽見了動靜,將她送到了醫院。
醫生說:“實在沒辦法了,準備后事吧。”
臧美靈家人不由埋怨:“這么大歲數了還無肉不歡,這下好了……”
嘴上抱怨,但許多人心里卻高興的很。
這些人有臧美靈的直系,也有她三個哥哥的后代。
只要她一死,他們就能繼承巨額遺產。
臧美靈已經很虛弱。
她在病床上,對她的孫子說:“把俺包里的項鏈拿來。”
她孫子說:“奶奶,您還是好好休息吧。”
臧美靈怒道:“快拿來,不然來不及了。”
孫子只好將項鏈給她。
項鏈剛從包里取出,病房里就多了個男人。
男人來到病床前。
臧美靈的親屬們皺眉:“誒,你誰啊?”
“謝特,去叫保安……”
臧美靈笑了。
她伸手摸男人的臉:“傳薪,你可算來了,俺還不想死啊。”
男人笑了笑:“奶,你別怕,別怕。我告訴你一些事,你要牢牢記住。”
“什么事?”
“當你看到一束光的時候,不要向著光走,無論那光明看似有多誘惑,都不要走過去。在黑暗里你別怕,我的聲音會指引你前進,我會告訴你出路在哪。奶,你要相信我。”
臧美靈咬著嘴唇:“傳薪,我是不是要死了?”
趙傳薪點點頭,臉上沒有悲傷:“死亡并不是盡頭,相信我,別怕,越怕越不容易記住。記住我的聲音……”
他反復念叨,反復念叨,臧美靈不再恐懼。
屋里的其余人莫名其妙。
趙傳薪對他們視而不見。
臧美靈卻堅定的點點頭:“俺信你。”
她說完便閉上了眼。
她覺得自己緩緩上升。
她看到了一屋子人,有她兒子,有她閨女,有她弟弟,有許多后輩。
還有……趙傳薪。
她的孫子正在推搡趙傳薪,趙傳薪給了他一巴掌,然后抬頭望向了她。
她趕忙朝趙傳薪擺手:“傳薪,俺在這。”
趙傳薪嘴巴沒動,但他的聲音響起:“很快你就會看到光,千萬不要向著光走。你跟著我。”
“俺跑不動,俺太重了。”
“你不要想著用腿跑,現在你想去哪瞬間就能到,但別往天上飛。”
“俺聽你的。”
然后,她看見趙傳薪消失在病房里,出現在醫院樓下。
她趕忙跟上去。
趙傳薪閃現一段,她跟一段。
趙傳薪的聲音始終指引著她。
他們來到沙漠。
趙傳薪取出一個飛行器,朝她招手:“上來。”
飛行器朝天空飛去,速度越來越快。
當即將脫離地球的時候,趙傳薪告訴她:“抱緊我。”
臧美靈看到了趙傳薪所說的光。
她有種本能,想直奔光而去。
但有一層透明的東西,將她與趙傳薪牢牢鎖住。
她無法掙脫。
那是絕對領域!
趙傳薪的聲音再次響起:“別受它蠱惑,跟著我,待會兒你就明白了。”
終于,臧美靈脫離了那層光圈。
此時再看,那層光圈誘惑力消失。
“傳薪,那是啥?”
“那是一個讓你意識重啟的裝置。現在我釋放氧氣透口氣,再帶你回去,你就不會被光圈吸引了。”
“我死了嗎?”
“你沒死,我們都沒死,奶,你別怕昂,沒事的。”
此時,臧美靈忽然道:“傳薪,附近有個東西朝我們飛來了。”
“抱緊我。”
飛行器掉頭往回飛。
后面的東西緊隨不舍。
那東西似乎很好奇。
臧美靈好奇問:“那是啥?”
趙傳薪瞥了一眼不明飛行物:“那不是人類。”
后來,跟著他們的東西眨眼間消失。
22年,馬薩諸塞州東的梅德福的喬伊斯·卡明斯中心。
六個白人女孩抱著書本往宿舍走。
一個男人忽然來到她們面前。
“麗貝卡·萊維!”
男人已經愈發熟練。
六個女孩齊齊望向他。
“這個大叔真有型。”
“那你去要他聯系方式。”
“我才不去,你去。”
其中一個個子高挑前凸后翹的女孩反應與眾不同。
男人叼著雪茄對她道:“紐約,餐車,伊森,臚濱府,唐群英,趙念真,趙,傳,薪!”
這就有如一組密碼。
順序不對,就重新排列,總會將人喚醒。
高挑女孩眼睛越睜越大:“抱歉,我要走了,我不認得你。”
趙傳薪不急,目視她們遠去。
晚上,女孩做夢了。
夢中,她漂洋過海到了東方。
她終于找到了魂牽夢繞的那個男人。
她在衙門任職,官兒挺大,掌握一府之經濟。
她生孩子了。
她外表靦腆,但夜里她就像一團火般炙熱。
她生孩子了,名叫趙念真。
伊森不讓她太嬌慣孩子,但她覺得不能讓趙念真吃苦,一點苦也不行。
所以她對孩子百依百順。
后來,伊森失蹤。
等啊等,他還是不回來。
她病了。
許多人說趙傳薪一定是死了。
她萬念俱灰。
女孩從夢中驚醒,絕望感依然在心頭縈繞。
她擦了擦淚水:“伊森,我想起來了,伊森,伊森,糟糕,他去哪了?”
她床頭的蘋果手機屏幕亮起。
她拿起看了看,上面有一條信息:我一直都在,你看樓下。
她趴窗戶望去,伊森正在樓下朝她招手。
她笑了,他竟然在外面站了一宿!
24年的煙臺的冬天。
開發區,星漢小區。
敲門聲響起,蔣鹿開門。
外面是個挺高的男人,手里拿著快遞:“花姐,快遞。”
蔣鹿露出無奈:“我不都說了嗎,我不叫花姐,也太難聽了。”
快遞員笑了笑。
“而且你也不用每次都給送上來,放快遞柜就行了。”
屋里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探頭:“媽,是不是我的無人機到貨了?”
快遞員歪頭看了一眼男孩,說:“正則,扇啪嘰,彈溜溜,盜天機,鹿崗鎮,姜明辛,趙靈均和趙念真吵架,1981年點播大聯歡……”
蔣鹿皺眉,將房門關上:“莫名其妙。”
她一回頭,卻看見小男孩失魂落魄,嘀咕了一聲:“爹……”
“你怎么還叫上爹了?瞎叫什么啊?”
男孩看向蔣鹿:“剛剛那人是我爹……”
“你爸肺癌死了,那不是你爹。”
“不,他是我爹……”
蔣鹿眉頭皺起,她順著門鏡向外看,見快遞員坐在走廊過道里抽煙。
她將門打開,呵斥:“你把走廊抽的都是煙味。”
小男孩卻沖了出來:“爹……”
趙傳薪摘掉帽子,朝他一笑:“你倆總算喚醒了一個……”
他將趙正則緊緊抱住。
25年,和平學院。
虛境中的大屏幕上閃爍著光點。
看上去最多四十歲的本杰明·戈德伯格說:“師父,喚醒了這么多人,會不會出事?會不會引起他們的警惕?”
趙傳薪再無頹廢。
他叼著煙說:“時間越長,洗記憶的次數越多越難喚醒。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必須在彌賽亞出現之前,將所有人喚醒。”
一個體型魁梧的男人從沙發上站起:“師父,你沒有把師娘接回來嗎?我怪想她的。”
“她跟念真在一起了,回頭你去看看她們。不過念真似乎不能接受。”
趙念真年紀大變得固執。
她始終不信這一套,認為是趙傳薪瘋了,聘請演員陪他演戲。
本杰明·戈德伯格振奮道:“這些東西愚弄咱們,以為咱們卑微如螻蟻,卻不知道師父的絕對領域能克制他們的科技。就算打起來,至少我們也有幾分勝算!”
一個小女孩開口說:“人家也沒要打我們。就像獄警不會輕易打犯人,除非確信犯人要越獄。”
本杰明說:“干飯,你不懂……”
干飯說:“不懂就不懂吧,眼瞅著過年了,二十八聚一下?”
趙傳薪笑了,笑的十分開心:“即便宇宙毀滅,這一刻我會笑著灰飛煙滅!”
大家都笑了。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