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洛陽、汴梁兩地來了一批官員,二十一歲的姬瑜位在其列。
三月份的時候,他試通五經。邵勛很是不情愿,最終還是捏著鼻子授予其卑移都護府右司馬兼白池監一職,并暗中安慰自己,這般能讀書的猛人乃鳳毛麟角,給就給了。
與此同時,他也對姬瑜起了愛才之心,決定培養其實務能力。
卑移都護府司馬是為了給姬瑜解決職級問題,事實上他不需要具體處置都護府事務,他的本職工作是「白池監」,即具體管理位于鹽川郡白池、長澤二縣境內的幾個大鹽池,所得亦用于本地。
邵也早想開發這片鹽池了,聽聞姬瑜到來后,心下大喜,準備巡視結束后就召見此人。
之所以如此急迫,原因便在于青白鹽池是朔州眼下最容易來錢的地方。
父親將他派到朔州來,可并不僅僅只是讓他當官。
他是親王,事實上并不需要這些履歷。最主要原因是父親想看看他如何治理一個胡人占多數的地方,并且借機培養他本人及王府屬吏處理這些事務的能力。
對他而言,這就是一場考核,持續數年的考核。
本月派來的上百名出身國子學、太學、武學及侍衛親軍的官員,將分散至朔州各縣及正在組建的世兵之中,這些人誰有本事,有哪些本事,也都需自己一一考察。如果有機會的話,還可以將其中一部分人帶去高昌,成為他治理地方的左膀右臂。
邵非常清楚其中的門道,所以一點不敢懈怠。
他定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復農業生產。
靈洲城池不小,但城中不過二百余戶人家,城外編戶人口亦只有數百戶,與州治的身份非常不匹配。
好在世兵開始組建了,第一批兩千步騎就安置在靈洲縣,今日就是分發田地的時候。
「此渠最好能折入古高渠。」
「會不會太長了?」
「越長能灌溉的地方就越多,難道不好?」
「說得也是。」
風中隱隱傳來說話聲,邵走過去后,治中裴、王府大農柳恭立刻行禮。
「渠的位置定下來了?」邵問道。
「殿下請看此處一一」裴一邊令小史手張著地圖,一邊指著不遠處的河岸,道:「此為漢代高渠渠首所在之處,已高于河面二丈三尺。渠既高懸,水不得入,無從灌溉。」
「漢代為何能上水?」
「數百年滄海桑田,有此變化不足奇。」裴說道:「故臣請于靈洲城北五里開新渠。」
「平地鑿渠?」
「平地鑿渠。」
「都水監的人怎么說?」
「此為臣與都水使者會商所定。」
「既然都水使者日可,那就定下吧。」邵說完,又輕聲道:「君為朝廷職官,無需以臣自稱裴愣了一下,道:「仆向為王府屬吏,不敢忘本。」
邵無奈:「私下里隨意,官面上注意著點。」
「好。」裴應道。
邵心里也有些感動,還是自家人貼心啊。
「既然定下了位置,事不宜遲,分完田就開工。」邵又道:「陛下將我遣來此處,并非無因。將來去了彼處,少不得開渠,這是讓我提前練手呢。」
「殿下,高昌井渠可是在地下。」太守宋恒說道。
「嗯,也不知他們怎么開的,暗河不會垮塌么?」邵有些想不通。
「興許和土質有關。」
「或地下本就有暗河?」
裴、宋二人竟然討論了起來,邵笑道:「以后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人遂止,繼續討論起來了如何開挖溝渠目前能用的人力就只有兩千世兵、趙王府護軍五千人及數百戶本地百姓,可以先開個頭。待到月中,會有二萬關中丁壯押運糧草而至,就地加入開渠大軍。
九月中,第二批關中百姓二萬人復押運糧草而至,替換第一批人,臘月中回返。
人力還是很充足的,干就是了。
五月十六日,卑移大督護柳安之自南而來,邵親出城相迎。
「殿下做得好大事。」柳安之馬鞭一指,笑道:「伐木建屋、丈量田地、開挖河渠,真賢王也。」
「還不夠。」邵謙遜地笑了笑,道:「沒來之前,孤只當過一縣、一郡之主,且無需做此等事務,與官民相安無事即可。然朔州不同柳安之聽明白了。
在一個相對成熟的地方當官,和去一個新設且百廢待興的地方做官,并不是一回事。
天子也是大手筆,居然就拿朔州來給趙王練手了。
「此番帶來了五千丁壯,多為都護府轄下諸部丁壯,給你送來開挖溝渠。」柳安之又指了指正在遠處搭帳篷的牧人,說道。
「多謝柳公。」邵深施一禮,道。
柳安之連忙攔住了他,道:「無需如此。河西整治出來了,都護府日子就好過多了。而今四營銳兵,每年賞賜就得兩三萬匹絹,籌措起來頗為困難,每次都得看諸葛道明的臉色。」
大梁朝在正北、西北方設有三都護府,其中單于府治東木根山,轄鐵騎、橫沖、振武、射雕四營精騎;安北府治沃野鎮,轄黃甲、決勝、馬前、射聲四營;卑移府治鳴沙,原轄帳前、玄甲二營,后來又通過招募中原府兵余丁及在草原上揀選勇士的方法,置飛熊、虎豹二營,而今同樣是四營精騎。
別看只有四千騎,但騎兵和騎兵之間的差別大了去了。
都護府轄下的精騎需要有奴婢幫他們放牧,另外在城下為他們耕種田地一一不大,一般只是小塊份地,種些耐旱的糧食作物,作為放牧的補充。
除此之外,都護府還要定期發下賞賜。
賜物什么都有,牛羊、絹帛、錦被、鍋碗瓢盤之類都可以,他們都要,但不能沒有,因為光靠奴婢耕牧可以撐起一戶騎兵家庭,但撐不起頻繁訓練的精銳騎兵家庭,所以要發賞。
柳安之這兩年也不是沒遇到兇蠻的部落,但他憑借著手下這兩千精銳騎兵數次突擊,將刺頭都打服了。
不服不行啊,這兩千騎在爾母婢的大雪紛飛的冬天都敢來奔襲你,又或者牧草剛剛返青,大家馬匹都很瘦的時候,他們騎著油光水滑的戰馬沖過來了。
說實話,養兩千精銳震鑷一大堆部落,無疑是一種低成本的邊防解決方案。
當然缺點也有。人不可能不犯錯,萬一哪天中了埋伏,死傷慘重就麻煩了,容錯率太低。也別覺得不可能,打勝仗多了,人是會越來越驕橫,越來越自大的如今擴充到四千騎,容錯率提高了很多,但財政壓力也跟著大幅度上漲,如果河西郡開發出來,對卑移都護府絕對是大好事。
邵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隨口問道:「卻不知柳公帳下銳兵何在?哪天集結起來,與世兵、
王府護軍操練一番。」
柳安之點了點頭,道:「等八月吧。帳前、飛熊二營已經派出去了,押送糧草前往武威。三十萬斛呢,若被胡人劫了,老夫擔待不起啊。」
「關中已經輸送了五十萬斛去武威了吧?」邵問道。
「正是。」柳安之說道:「庾公至長安后,立召姚老羌入見,令其點三千騎,押送五十萬斛糧至武威。今年就這么多了,年前風沙太大,武威那邊應該不會啟運。明年春播后,大概會分批將此糧輸往敦煌。路上就得人吃馬嚼消耗一大批,真是—.—”
「敦煌無糧嗎?」邵問道。
「不多。聽聞還要雍、秦二州發一萬丁壯西行,至敦煌開荒屯田,所出就地存入邸閣,以備將來。」
「征遼時關西百姓未受擾動,而今卻要吃苦了。」
「太平了這么多年,也不虧了。」柳安之笑了笑:「下個月,東邊應該會有一批牲畜過境靈洲,前往武威。沃野鎮那邊應該也征集了牲畜,會沿著大河南下,前往武威。殿下可稍稍留意,這也是為西征準備的,先去涼州寄養、繁衍,將來或殺了做脯,或驅趕著西進。」
這準備真是夠充分的!邵暗道,糧食、牲畜、器械皆提前準備,將任務分解到兩三年之中,
盡量減少對民間的沖擊。
就是不知道他將來會在其間承擔什么角色。
五月底的時候,一支長長的商隊出現在卑移山南間。
領頭的便是沈氏族人,他們自敦煌而回,不但帶來了諸多西域乃至更遠處的貨物,還邀請了不少胡商至靈洲一會。
這是邵的要求。
給軍士分田、開挖溝渠是第一要務,其次便是弄錢了。
青白鹽池的開發已箭在弦上,而通商之利也不能落下了。
邵的目的是讓至少一部分胡商走靈洲這條線路,即自武威出發,沿著黃河前進,抵達靈洲。
接下來可向東南進入關中,也可以沿著橫山北麓一路前行,渡過黃河后抵達河東郡,然后再前往洛陽。
而今平城都成了很多胡商的目的地,靈洲為何不可以?只要有絹帛,胡商就會跟著跑過來。
平城鮮卑人的絹帛是中原通過賞賜、買賣的方式流入的,其實不算太多,一年能有二十多萬匹就不錯了。但就這個數量,已經讓王夫人賺得盆滿缽滿,富夸塞北了一一其實整個并州也沒幾個人比她富。
他現在要把靈洲這條線建起來,讓一部分胡商習慣在靈洲交易,靈洲人作為中間商轉手,兩邊牟利。
這并非不可能。不是每個胡商都會去洛陽、汴梁的,有人跑到敦煌就打轉了,有人跑到樓蘭就算終點,有人則抵達長安,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邵當天晚上就辦了場篝火宴會,招待一行客商。
他的腦海中已經制定了一整條完整的商業閉環。唔,除此之外,似乎還可以打探下西域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