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第二十章 清明(下)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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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清明(下)


更新時間:2025年07月04日  作者:孤獨麥客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孤獨麥客 | 晉末長劍 


細密如絲的雨漸漸停了,被澆灌過的松柏、細柳、花草更顯嬌艷。

邵勛一行人很快來到了墓家前,被雨水沖刷過的神道碑上字跡明晰「夫聞璇樞運象,革故鼎新;乾元御極,承桃紹統。昔普綱解紐,九域分崩,黔首涂炭,宗室閱墻。范陽王早于亂,遺盧氏靡托。帝膺天命,定八荒,憫其孤,嘉其淑德,特納椒庭,授以修容之位。

修容秉性貞靜,蹈禮履仁。事朕惟勤,虔奉惟戾;訓子以義,慈嚴兼濟。楚王弱齡岐疑,修容躬親教撫,以忠孝,成其器宇。帝感其勞,恩遇日隆。

嗚呼!天道難諶,淑人易逝。神醫藥石,難駐芳魂。以貞明元年臘月二十日寢疾逝,春秋六十有一。

修容之生也,值陽九之厄,罹家國之變。幸沐圣朝之化,得托宮鬧之安。其逝也,蒙天子之哀,獲窮之寧。存歿哀榮,于斯為極。雖前塵若夢,而后福方長」

邵勛已經不記得碑文是太常寺哪個博士寫的了,不過他看過后并無異議。

正在修《晉書》的那幫人知道后,極為頭大,這不穿幫了么?本來他們還打算春秋筆法,讓人覺得普范陽王妃盧氏與新朝修容盧氏并非同一人呢。現在好了,天子自己都不在意,他們又得重新修改。

同時暗罵太常寺里有「反賊」,心懷故國。又或者誰家里被度田了,心氣不順,暗戳戳譏諷天子,雖然第一段已經美化了天子的行為。

邵勛懶得想這些東西。

咋了?納個寡婦還這么多人嘰嘰歪歪?士女再嫁的不知凡幾,怎么不說?

此刻的他只靜靜立在墓前,輕輕撫摸著神道碑,追憶過往。

邵面現哀色,不用他人幫忙,一個人捧來了巨大、沉重的香爐,然后投入名貴的香料及各色草艾。

劉小禾緩步上前,往香爐中放了幾本詩賦,多為她們寂寞時所書,甚至包括盧薰生前所作。

青煙裂畏升起,慢慢籠罩了神道碑。

「薰娘,上月我們又去七里河了—」劉小禾輕聲說道。

邵勛稍稍走遠兩步,看著前方連綿起伏的山陵。

不遠處亦有青煙升起,那是王蕙晚在祭拜她的母親司馬修祎。

駙馬徐鉉似乎也在。這并不奇怪,陸渾山南邊就是廣成澤的外緣,徐鉉四年前出任廣成苑令,平日里小夫妻二人就住在那邊,他過來很正常。

耳畔傳來陣陣哭泣,邵勛收回目光,卻見郎跪在墓前,痛哭失聲。

劉小禾亦不停地抹眼淚,臉色愈發蒼白了。

裴靈雁輕輕將她扶起,輕聲安慰看。

邵勛看著在風中搖曳的松柏,暗嘆一聲。他是父親,又有什么不能原諒的呢?

就為了流華院的那一碗水引餅,就為了月光下的恩愛歡愉,就為了三十年的陪伴,他什么都可以原諒。

許久之后,風吹散了最后一絲青煙。

嬌小的云雀落在枝頭,歪著腦袋。嘰嘰喳喳一陣后,振翅而飛,投向西天。

邵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讓他起身。

灌郎失魂落魄地站起。

「在許昌住得慣嗎?」邵勛問道。

「還好。」

「回洛陽住一陣子吧,免得阿爺時常惦念。」

「好。」

「你也為人夫、為人父了。」邵勛又道:「父子之間,又有什么真正邁不過去的坎呢?你小的時候,阿爺陪著你娘,在廣成澤的長堤上走了一個又一個來回。你在薰娘懷里,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我,時常對我笑。你可能不記得了,阿爺到死都不會忘記的。

你是我的孩兒,終究是我的孩兒,也一直會是我的孩兒。」

說罷,轉身慢慢離開了墓家。

這一次來過,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人啊,就是這么奇怪,明明近在尺,卻甚少能見。

或許,只有等到他走的那一天,長眠于陸渾山了,才能真正時常相見吧。

既然來了陸渾山,沒理由不去旁邊的廣成澤看一看。

四月初十,邵勛來到了標志性的建筑永嘉倉城前。

此城歷經數次修、擴建,主倉城可儲糧百余萬斛,附近還有幾個小衛城,各自存放數十萬不等的糧食、干草、肉脯、干酪甚至酒。

邵勛只略略看了看,勉勵幾句后,便來到了廣成宮翠囿住下,召見徐鉉、王蕙晚夫婦二人。

會面的形式比較寬松,以家常晚宴的形式。

蕙晚從小跟娘長大,姓王,對自己也不是很親近,什么要求都不提,讓他很是無奈。

偶爾讓符寶去看望她,也總是說什么都不缺,夠了。

沒辦法之下,邵勛只能給駙馬升官。

昨天剛剛下旨,以徐鉉為正六品左驍騎衛長史一一廣成苑令一職則交給新晉駙馬溫毅。

徐鉉很是高興,夫以妻貴這種事情,他已經習慣了。

不過王蕙晚卻請求仍住在廣成澤,因為她習慣了。

邵勛本來不同意的,但女兒難得提要求,糾結之下還是答應了一一早知道不給駙馬升官了。

「留在這里侍弄花花草草,真是你所愿?」邵勛問道。

「嗯。」王蕙晚輕輕應了一聲,道:「去歲見少府種出來的白桃,很是甜美,我便開始著手。念柳見我喜歡花,還聯絡相熟的胡商,送我二十只胡羊,就養在宿羽宮外。終日對著花果和牛羊,女兒覺得很自在。」

「念柳來過這里?」

「嗯,來過兩次。」王蕙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說來看看阿妹,送了我不少西域奇物。」

邵勛有些感慨,老三這孩子,心地是真不錯。

如果或許他就不用這么折騰了。

他很快壓下了內心的想法,問道:「你難道要養羊紡毛?」

王蕙晚點了點頭,道:「就是自己養著玩。」

「好吧。」邵勛點了點頭。

「陛下今日又上山了?」王蕙晚問道。

邵勛看著她,不說話。

徐鉉一見,借故離開了。

「阿爺,你上山了?」王蕙晚低著頭,又問了一遍。

邵勛這才點了點頭,道:「和裴貴嬪一起上的山,看望下你母親,和她說說話。」

在已經成年的幾個女兒中,王蕙晚大概是最、最有道德感的一個了,她的自我認知大概也很矛盾,糾結不已。

越是如此,邵勛越是心疼。

畢竟是他做的孽,女兒是無辜的。他最希望看到的事情,大概就是王蕙晚很自然地喊他父親,不要他提醒,然后對他親近。

「你喜歡做什么就做什么。」邵勛又道:「你是我的女兒,沒人能欺負你。只要我在一天一」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阿爺。」王蕙晚抬起頭,看著邵勛,認真地說道:「母親走之前,你一直陪在她身邊。從那時候起——」

王蕙晚也沒有說下去,但邵勛聽懂了,很是高興。

清明之行,收獲還是不小的。

四月十一日,臨離開之前,他特意看了看羊氏名下的廣成澤垛田。

最初的育秧、插秧技術就是在此誕生的,很多農人已經被抽調去了南方,徐州也發了一批,而今留在這里的人不多了。

聽聞廣成稻已被廣泛引種到荊州后,他滿意地點了點頭,下令給剩下的不到二百戶人發放賞賜,一戶二匹絹,勉勵其繼續培育新稻種。

四月十六日,邵勛返回了洛陽。

第二日,將老七、老八、老九、老十喊了過來,分別授予其鹿子、上林、左國、燕山四苑令,畢竟老在家閑著不是事,還是得找點正經事做做。

四人離去時,邵勛將吳公邵雍留了下來,吩附道:「出發之前,給你三兄押運一批財貨。」

「阿爺是我要帶兵嗎?」邵雍問道。

「右驍騎衛會出動一千二百騎隨行,還有新募的左右飛龍衛府兵余丁千人,一起押運。」

「運往何處?」

「靈洲縣。」

「好。」邵雍一邊答應,一邊琢磨著該怎么讓自家的買賣收攤。

「路上當心點。」邵勛忍不住囑咐道:「經長安時,諸葛恢會派一部分兵馬隨行,應無大礙,但別掉以輕心。」

「知道了。」邵雍點頭道。

「無事了,回去吧。」邵勛擺了擺手,說道。

邵雍行禮告退。

邵勛則來到他慣看的輿圖旁,目光巡不定。

幾子們都派出去了,各有職差。

這個天下,并不完全如他所愿,但始終在一步步變好,這就足夠了。

邵勛的手指在日漸擴大的疆域圖上劃來劃去,飛過山巒,越過平原,跨過沙漠,最后停留在了某個所在一一那是他現階段最關心的地方。

仿佛心有靈犀般,已經抵達朔州的趙王邵站在卑移山上,同樣在眺望東南。

時已暮春,山上冰雪融化,匯成一道道溪流,向西流入了廣闊的沙之中,默默滋潤著今春第一批返青的牧草。

而在山的東側,大河氣勢雄渾,豌北上,遇到陰山時才不情不愿地拐了個彎,折而向東。

與此同時,他手中拿著一封信,那是沈家族人從武威出發,去了一趟高昌后,帶回來的會稽虞氏、句容許氏的書信。

信中提到他們學著當地人,利用冰山融水耕作之余,開挖地下井渠。種種苦不堪言,

幾乎溢出信紙。

收起書信后,邵下了山,道:「走,見見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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