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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最重要的事,便是南郊祭天,改元大赦。
「朕聞圣王御宇,必本仁以立極,體道以經邦。昔《易》著「貞下起元」,
《書》稱‘克明俊德」,蓋文德與財用相資,教化與生養并重—”
「今者星順軌,歲穩時和,而間里猶困征,庠序或虧禮樂。是用推乾元更始之義,法月令布和之文,改元貞明,誕敷渙汗。貞者固本培元之樞,明者燭幽照遠之鑒·—」
「自貞明元年正月二日味爽已前,大辟罪已下,已發覺未發覺,已結正未結正,除明令所不原者,咸赦除之。」
「揚荊交廣寧徐江七州諸郡,久歷戰火,征成勞苦,轉輸四方,遠近騷然。
今年諸色賦稅,并宜免。徐州諸郡,一斗量放二升;荊州諸郡,減放米百萬斛—.」
「亡命山林挾藏兵仗者,許百日自首,一概不問;逾限不歸,復罪如初。」
「掖庭少府罪婦年四十以上、家人俱在者,奏明陛前,賜帛遣歸。」
「周制以九夫為井,漢法以限田抑豪,皆欲使隴畝無遺利,間邑絕兼并。今者度田明籍,非惟量沃瘠、均貧富,實乃收潰散之氓以實郊甸,奪豪右之蔭以壯公倉。貞明元年六月起,漢中、梓潼、蜀——」
「昔周穆王巡西極而昆侖獻玉,漢武帝通西域而天馬浴河。豈徒耀兵威于絕漠?實欲廣華夏之聲教,混夷夏于醇。是故圣王御宇,當如日月燭照,雨露均沾,胡越猶肝膽,戎狄亦赤子.—”」
「至若慕容梟,雖暫棲遼東,亦遣使諭以周禮。何哉?蓋刃血濺野,非父母待子之道;懷柔修德,乃天子牧民之心—」
「觀夫大禹治水,不慕河圖洛書之玄奧,惟持規矩準繩以導洪;管仲治國,
既明倉知禮之樞要,亦譜鬼神饗德之玄妙。今欲申實事求是之旨虛實相生,則玄門可入世;有無互證,乃真知出躬行。」
「于戲!乾象著貞明之輝,坤維奏阜成之瑞。今江北之田可均,江南之貨可殖,鮮卑之鋒可摧,西域之轍可復。爾等元勛貴胄,當思袁渙勸曹公務本之諫;
爾等士林才俊,宜效下式輸邊助國之誠。使華夷同沐王化,新法共貫人倫,則貞明之治,豈獨讓先賢于前耶?布告遐邇,咸使聞知。貞明元年正月—」
一份《改元貞明大赦制》,洋洋灑灑數千言,道盡了新年號頒布以后的工作方向一一很明顯,從開平到貞明,年號含義的變化表明了一切。
詔書還重申了相忍為國、夷夏俱安這喊了多年的兩大口號,可以說是老生常談,但很有必要。
自發布之日起,遣使至天下州郡,布告于各要道,使郡縣吏員當眾宣讀。
祭天完畢后,邵勛回到觀風殿,接受群臣朝拜。
「今詔書已發,卿等當知貞明以后之重任。」邵勛掃視全場,說道:「寥寥數事而已,但卻不簡單,需得持之以恒,朕與卿等共勉。」
說完這句話后,群臣再賀,接下來便是諸郡上計更進奉貢品,并簡略說一下本郡情況。
與往年所不同的是,今年多了江南諸郡。
見到義興郡使者時,邵勛特意了解了下周氏近況。
義興周氏子弟大部灌難,唯周澹(周札長子)、周(周之子)各有一子在起事前趁夜秘密送往鄉下,故僥幸得免。
張碩對周氏沒有任何表示,邵勛聽完后下令給二人各發還五頃田并周氏老宅,另征辟其做官。
張碩固然心狠,但邵勛也黑得很,兩人加起來十頃由而已,外加各一個官位,周氏其他田地、莊客就被朝廷收走了。
新安郡丞黃尋作為上計吏介紹了一下郡內情況,邵勛慰勉有加,令其扎根新安,好好教化蠻夷。
黃尋微微有些失落,因為他聽聞歷史上有不少上計吏被天子、丞相賞識,留任于京城一一這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表現機會,他準備很久了。
吳興太守錢守遣錢鳳之子、郡功曹錢準為上計吏,介紹情況后,當場哭了起來,弄得大家很尷尬。
中書侍郎沈陵微有慚色,他其實是看不慣本家那副嘴臉的,無奈他姓沈。
但這事死無對證,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再者沈氏功勞也很大,牽制了劉超、趙胤、虞譚不少兵馬。于是最后將錢準留在京城,出任剛剛空出來的左金吾衛司馬一職,算是補償錢鳳之死了。
不過也有人看不慣錢準。
官位居然是哭出來的,你好意思嗎?是男人嗎?
送走錢準后,迎來了吳郡主簿蘇逸。
邵勛先問了問吳郡戰事收尾的細節。山遐、蘇峻二部分駐會稽及吳郡,接下來怎么處理這兩支部隊是個問題。
兵部的建議是連同北府軍余部、禁軍殘部整體編為揚州世兵。
江南諸州還是需要兵的,職業兵不可能,府兵還沒開設,未來設不設都不一定,暫時還需要這些舊軍彈壓地方。
不過軍頭肯定是要調走的,蘇峻馬上就要去河北章武郡當太守,山遐也要入朝,剩下的交由張碩慢慢分化瓦解,靠時間來把這些規模總計達數萬人的部隊消化掉。
問完江南之事后,邵勛便更衣去了。
群臣廊下賜宴,其他上計吏將貢品交予鴻臚寺,后面分批召見,卻不在正旦朝會這天了。
邵勛在觀風殿賜宴,皇后庾文君則在甘露殿賜宴。
午后,諸葛恢之妻孔氏得到特許,在尚宮程氏的引領下,來到了女兒所居之所。
石氏居住的小院舍內,正有人進進出出,給她搬來了許多日常用度之物。
見得孔氏后,石氏便沒出門。
事實上她現在沒什么心情出門,終日手捂著小腹,仿佛一不留神就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一樣。
洗沐之后,往往低頭看小腹有無變化。
其實現在才一個多月,根本看不出來,但石氏疑神疑鬼,總覺得腹中孩兒越長越大,馬上就要顯懷了。
最可氣的是,她已經懷孕了。天子許諾要冊封她為嬪妃,但至今未見冊文且還住在這個地方,沒讓她搬走,僅有的好處是不用干活了。
應氏現在干半天活,剩下半天來照料她。
小姑娘可能有了點情緒,雖然沒說什么,但心事重重,經常走神。
石貴嬪懷孕后,天子就沒來過,她也沒有見到天子的機會石氏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和錢準一樣,施展哭字大法,騙得應氏與她抱頭痛哭,些許情緒也不翼而飛了。
孔氏沒注意石氏、應氏二人,來到女兒的居所后,看看圍著院子的矮墻,再看看屋內簡陋的陳設,眼圈紅了。
「阿姐!」二妹諸葛文豹心疼地看著形單形只的姐姐,說道。
諸葛文彪摸了摸二妹的頭,笑道:「快要和阿姐一般高了。」
諸葛文豹把腦袋躲開,好像有些生氣的模樣,道:「阿姐!」
說完,又壓低了聲音,道:「他對你好不好?‘
諸葛文彪手一滯,慢慢收回,淡然道:「什么好不好的?阿姐是女官,教宮人書算眾藝,除此之外,本來就沒人在意。」
孔氏微微皺眉。
作為母親,如何不知道女兒的性子?她其實是非常矛盾的一個人「阿姐你太苦了。」諸葛文豹又道:「這么冷的天,只有這件綿衣么?宮中不發皮裘御寒?」
「沒有。」諸葛文彪微笑著搖了搖頭。
「那不是皮裘么?為何不穿?」諸葛文豹眼尖,伸手一指角落里的衣柜,驚訝道。
諸葛文彪看都沒看,只道:「不合身。」
孔氏走了過去,輕輕捻起一角,道:「這是沙狐皮。聽聞產于拓跋鮮卑地界,多進貢洛陽了,流入的江南的很少。」
說到這里,她若有所悟,遂嘆息一聲,不再多說。
「二妹今年十七了吧?該嫁人了。」諸葛文彪臉上又堆起笑容。
孔氏聞言,面露憂色。
諸葛文彪一,道:「怎么了?」
孔氏嘆了口氣,道:「你父面見天子,談及家人,聽聞你們姐妹三個取名彪、豹、熊,遂大笑,要見見文豹。」
諸葛文彪抿著嘴唇,沒說什么。
別看位至中書,其實還是降人罷了,朝中眼紅他們家甚至暗中使壞的不知有多少。
她的眼神看向門外,清幽無比。
那里有一個院舍,住著某位一直躲著她的婦人。
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呢?都在自欺欺人罷了。
「天子既然不要阿姐,這邊改元大赦,為什么不讓阿姐回家呢?唉。」諸葛文豹還在那輕聲抱怨。
諸葛文彪突然有點想哭,但她忍住了,只上前輕輕抱了抱妹妹,道:「阿姐一個人也挺好的,只要家里無事就行。這些日子,阿姐見多了在宮中做事的罪人,有的以前還認識。」
諸葛文豹仿佛聽出了姐姐話語中的沉重,微微點了點頭。
許是為了活躍氣氛,諸葛文豹突然說道:「阿姐你知道那個江思玄么?」
諸葛文彪一愣,點了點頭。
諸葛文豹說道:「他和陸嘩竟然被算作歸正之人了,明明那天是被軟禁來著。我還去送了一下茶水,偷偷瞧了一眼,他們其實不愿降的。江思玄去蜀地任鍵為太守了,他孩子都兩個了。」
諸葛文彪笑了笑,對這個名字似乎并不在意。
母女三人又說了會話,直到程氏過來催促后,才依依不舍地出宮了。
天漸漸暗了下來。
貞明元年(334)的第一天,就這樣在眾人各異的心情中,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