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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翼犍跨步走進院子時,還沒幾個人過來,
與最先抵達的巴公邵珂見禮之后,他便到正廳之中坐了下來。
原本活躍在他身邊的諸部子弟消失了大半。
他們中有的被下獄乃至處死了,原因是自家部落叛亂,受牽連;
有的被自家長輩喊回家了,因為再跟下去純粹靡費光陰,沒有任何前途:
留下來的只有少數,且居心回測,什翼犍壓根不敢信任。
他的處境比以前更差了,差很多。
院外響起了一陣人喊馬嘶。片刻之后,行禮、寒暄之聲四起。
什翼犍一點都不好奇,只愣愣地坐在那里,想著心事。
「大都護來得好快,仆等未及準備,實在汗顏。」
「八月中才看到吏部行文,九月底就到了,大都護真乃神速。」
「大都護四月平蜀,乃當世名將,用兵就講究一個急如星火。」
「大都護.」
一片阿奉承之中,大梁朝第二任單于大都護閃亮登場,赫然便是上半年剛立下滅國之功的巨鹿郡王邵慎。
因著此功,他不但食邑加了五百戶,同時晉升車騎將軍(從二品)。
驃騎將軍(從一品)、衛將軍(正二品)、車騎將軍三職雖然都沒有具體職掌,但大梁朝開國接近五年,還真沒給出去過。
邵慎算是第一任車騎將軍了,地位之崇高,幾乎壓過王、侯、金、李等功勛大將。
不過宗室嘛,正常。
哪朝哪代都更信任宗室大將、都督,防外人更甚于防宗室。
邵慎北上后,荊州都督交給了兵部尚書柳安之。他已經常駐巴東,主要任務就是編練、整頓水師。
跟隨邵慎而來的還有一批新上任的單于府僚屬、小吏。
前大將軍府主簿、歷任右飛龍衛司馬、東海太守的鄭隆出任單于府左司馬:
巴東太守母丘奧之子母丘出任東曹,他還帶了巴東、陵二郡各五百弩士北上,
幾個月前就出發了,而今終于趕到:
巴西太守龔壯之侄龔春出任參軍,接替三個多月前剛剛病逝的劉遐,專管驛傳、烽燧、警巡。他也帶了一千刀盾手、兩千弩士北上,與母丘帶來的千人一樣,此四千板兵暫歸單于府直轄,將來可能分撥出去,覓地建軍堡成守。
什翼鍵不知道底下一連串的人事、兵員調動,他只知道梁國宗室出鎮代北,邵氏對拓跋鮮卑的控制越來越深入。
邵慎一行人很快就入了正廳,經旁人介紹后,才知道坐看的是代公拓跋什翼鍵。
兩人都沒有行禮的意思,各自找位置落座后,便閉目養神。
又過了一會,輔相王豐、鎮北大將軍達奚賀若等人陸續趕來,他們都對什翼鍵躬身行禮,后者勉強回了一禮。
及至日上三竿之時,邵勛與王夫人同乘一車而來。
從車上下來的還有涼城郡公元真、五原郡公代景以及阿六敦。
阿六敦被邵勛抱在懷里,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偶爾用好奇的眼神看向滿院的官員、軍土。別人看向她時,又趕緊收回目光,把臉理到父親懷里。
邵勛寵溺地拍了拍女兒的小腦袋。
阿六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不肯下來,一副我是阿爺身上的小掛件我光榮的表情。
「也是個窩里橫。」邵勛無奈地抱著女兒進了院子,嘴里數落道:「在爺娘面前伶牙俐齒的,還會和力真、圓月爭好吃的,見了外人卻害怕了,你說你是不是窩里橫?」
阿六敦不答,把臉埋得更深了,只嘟道:「我不出門見外人,我要陪阿爺一輩子。」
邵勛聽了,哈哈大笑,本來想把女兒交給王氏的,卻又止住了,就那么抱著乖女,出現在眾人面前。
又幾輛馬車停在院外。
不一會兒,秦王邵瑾、燕王邵裕、新近從枋頭、鄴城趕來的吳公邵雍、蜀公邵厚以及本就一直隨駕的十皇子邵恭、十一皇子邵渥、十二皇子邵填紛紛下車。
童千斤落在最后面,指揮軍士將一干俘虜押解進東廂偏廳內,并親自到正廳,將什翼鍵請走。
邵勛直接去了東廂。
俘虜緊隨其后,計有跋跋睿(長孫睿)及其孫跋跋仁、劉路孤兩個兒子、慕容鮮卑使者皇甫真。
皇甫真比較特殊,他是普朝冊封的「燕王國」侍郎。而這個燕王國前身是「遼東國」,即慕容晉爵燕王前受封的遼東郡公封國。
遼東郡是慕容從平州刺史崔手里奪來的地盤,原非慕容鮮卑核心故地,不過最近十來年慕容大力經營封地,已頗有成效。
慕容鮮卑地界內還有一郡公、一縣公,即慕容之弟、西平郡公慕容運、慕容嫡長子、燕王世子、朝鮮縣公慕容。
這個朝鮮縣是僑縣,并非樂浪郡朝鮮縣。
高句麗整體位于慕容鮮卑東北方,樂浪、帶方二郡(今朝鮮半島北部)位于東南方,
當年高句麗卯足了勁西進,結果被慕容氏大敗,遂轉而南下,于美川王十四年(313)攻取了樂浪郡,第二年占帶方。
但高句麗對繼續南下興趣不大,他們心心念念還是西進,眼饞被慕容鮮卑控制的玄、遼東二郡,只不過西進企圖不成功,屢戰屢敗,這就沒辦法了。
高句麗在樂浪、帶方二郡的統治并不算穩固。
二郡豪族張統因與高句麗人連年相攻,不愿投降,于是率部眾歸順慕容愿。愿任其為將軍,在境內僑設郡縣,安置樂浪、帶方二郡百姓,并將二郡士族(崔、高、韓、石,多為冀州籍)遷移至棘城,以禮相待。
朝鮮縣就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設立的,作為原樂浪郡治所,現在位于遼東國境內,是正兒八經的僑縣。
邵勛坐下后,終于將女兒放了下來,然后使了個眼色,讓元真、代景將其領走玩耍。
阿六敦不是很愿意,不過在母親嚴厲的目光下,最終還是老實地出門了。
邵勛第一時間看向的是皇甫真,道:「楚季,還會說安定話嗎?」
皇甫真臉色微變,道:「自是能言。」
邵勛又道:「皇甫氏乃大梁名門。朕早年收南陽之時,便有皇甫氏子弟至帳下聽令。
尚書左仆射梁公,三天兩頭向朕推薦皇甫氏俊彥,比推薦梁氏子弟還勤快。聽聞楚季擅詩賦,為何卻做起媒人來了?」
皇甫真閉口不言。
邵勛輕笑一聲,又看向拔拔睿道:「昔年與崇成并肩作戰,共討祁氏,戰后把酒言歡之景,猶在眼前,何反我耶?」
拔拔睿看了什翼鍵一眼,道:「何為反耶?我受先單于大恩,護其孤弱,保其骨血,
續其宗桃,此謂反耶?就任輔相之后,盡心理政,努力廓清朝野之奸侯,竭力懷柔遠近之部落,夙夜匪懈,此謂反耶?」
「反倒是一一」說到這里時,他瞄了眼王夫人,冷笑道:「賤婢為人母而不慈愛,為人妻而不端莊,當年真是看錯了你。」
說完,又看向什翼鍵,眼神之中滿是憐惜,嘆道:「汝為假父賤婢操控,將來如何,
好自為之。」
什翼鍵下意識伸出手,想要說些什么,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默默垂淚。
「也罷,人各有志。」邵勛嘆了口氣,道:「本還想著招撫呢,今知不能強求。送長孫公一家上路吧。」
跋跋睿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其孫跋跋仁則渾身顫抖個不停。
童千斤見邵勛沒別的吩咐了,立刻喚來幾名兵士,將跋跋睿、跋跋仁祖孫二人拉走。
劉庫仁、劉眷年歲都不大,還是孩子。見邵勛說話間就將跋跋氏祖孫處死,心下大懼。
「陛下。」王夫人在一旁出聲道:「此二人還小,又無劣跡,什么都不懂。不如放其一條生路,將來什翼鍵也有人相伴。」
這兩人的母親是拓跋郁律之女,也就是什翼鍵的姐姐。
邵勛想了想,道:「罷了,就給其一條生路,先去江夏吧。若不死,就住那了。」
童千斤又派人進來,將劉庫仁、劉眷二人請走。
什翼鍵猛然抬起頭來,看向母親。
王氏嘆息了聲,沒有說話。
邵勛又來到了皇甫真面前。
皇甫真昂著頭看向他,道:「君殺剮隨意。」
「看來是個心智堅韌的。」邵勛哈哈一笑,道:「朕倒是好奇了,慕容是什么樣的人,竟然引得崔、高、封、游、石、裴、皇甫等中原著姓子弟傾心投之。」
皇甫真閉口不言,似已心存死志。
「回去吧。」邵勛揮了揮手,道:「回去之后告訴慕容,若自去王號,遣使入覲,
接受朝廷冊封,朕便可不征他。」
「高句麗亦遣使至建郵朝貢,晉廷欣然納之,可見建郵君臣根本沒把慕容氏當回事,
只想著利用罷了。」
「言盡于此。」
說罷,起身離了東廂,來到了正廳之內。
「拜見陛下。」群臣紛紛起身,作揖行禮。
「坐。」邵勛說道:「既非朝會,亦非問對,乃君臣私下座談罷了,無需拘束。」
待眾人入座后,黃門侍郎陰元入內,宣讀了一系列任命詔書。
以邵慎為首的官員大禮跪拜,接受旨意。
「朕長話短說。」邵勛伸出一根手指,道:「其一,于代郡置清塞鎮(今張家口懷安縣附近)。明年開春之后,發四千蜀兵往戌,隸單于都護府,龔春為鎮將。」
「其二,諸部劃分草場之事,不要拖延。」
「其三,明年發役營建單于、安北諸戌。」
「其四,漠北部落可善加招撫。」
「其五,各部子弟還要幾天才能聚齊?朕這就要班師了。」
「便是這五件事,卿等勉力為之。」
十月初五,平城愈發寒冷了。
這一日,邵勛離開平城,踏上了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