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食堂。
李潤柱舉起酒杯：“來，咱們一起舉杯，慶祝這次競標圓滿完成！秦總，喝完了這杯酒，咱們還有幾句話要說。”
秦鋒端起酒杯：“不如先說吧。”
“好，咱們部隊原本擠出來了兩千萬的費用，是打算給競標成功者當研發經費的，不過，既然是你們競標成功，那這筆研發費，咱們就不給了！這筆錢，咱們用來采購一批新款猛士車！”
山城廠的人那叫一個心中不是滋味啊！
如果他們競標成功，就能拿到這兩千萬了，雖然不是很多，也夠打造原型車了！
現在，太平洋集團贏了競標，部隊就不給了！所以，從這個角度看，部隊也會妥妥地選擇太平洋集團！
有錢就是好啊！咱們山城廠，怎么就混到今天這地步了？
其他幾個廠的領導，也是心情復雜。
酒過三巡，馬繼民終于忍不住了。
“秦總，你們太平洋集團的重卡項目，蒸蒸日上，咱們曾經的重卡三兄弟，這日子過得……慘啊！”
“咳咳，這個嘛，怪咱們太平洋集團啦。”秦鋒半開玩笑地說道：“咱們把你們的生意都給搶了。”
“不，不怪你們。”馬繼民說道：“你們走的是高端路線，咱們的車子走平民路線，咱們過不好，還是因為……”
馬繼民斟酌著用詞，這直接開口罵，也不太合適，還是得委婉一些。
不過……他的手下就沒這么顧忌了。
“還不是因為同行競爭，三個斯太爾重卡廠，相互壓價，沒有利潤，也沒有市場！哼，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難道不知道，這是惡性競爭嗎？”劉東堯開口。
“什么惡性競爭，還不是因為你們黃河廠自詡為老廠，不知道改革，沒法降低成本！”當年首先搞降價的老區廠的人立刻出言反駁。
“改革？降低成本？別以為咱們不知道，你們用了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從軍隊撈到了一大筆訂單，否則，你們哪里來的底氣！”
瞬間，三個廠的人就吵在了一起！
王鋼忍不住拍了桌子：“你們看看這是什么地方！軍隊的食堂，今天開的是軍隊重卡招標會，不是你們三個廠的爭斗會！想要吵，都到外面吵去！”
在這種場合吵架，也真是沒了誰了！
王鋼一句話，喝住了三方，山城廠的徐志遠眼珠子轉了轉，然后站起來，舉起了酒杯：“沒錯，王領導說得對，這種地方，怎么能吵架，來，老趙，老馬，咱們三個喝一杯，喝了這杯酒，咱們之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趙德柱和馬繼民也只能端起酒杯來，然后，就聽到徐志遠繼續說道：“不行，這酒杯太小了，怎么能體現我們之間的情誼？有口杯嗎？給咱們上口杯！”
三個口杯放到了面前，徐志遠舉起來：“來，交情深，一口悶，老徐我先干為敬！”
咕嘟咕嘟……
二兩白酒被徐志遠一口給喝光了，然后，他把杯底給其他兩人看看：“老趙，老馬，情誼都在酒里面了！”
于是，其他兩人也只能一仰脖，把口杯灌進嘴里，辛辣，刺激，喝下了這一杯，就感覺到有些受不了了。
沒想到，這還只是個開始！
史向陽也端起口杯來：“各位領導，剛剛我說話有些沖，給你們道歉了！”
“趙廠長，你這杯酒，我來喝！”王永光接下來了口杯。
馬繼民的口杯，也被劉東堯給端了過來。
接下來，就是下屬們之間的拼酒了。
王鋼的臉色不好看，好啊，不讓你們吵了，你們就開始拼酒了？這算什么事，眼里還有我這個領導嗎？
李潤柱在一旁倒是看得有些好笑，好啊，喝酒，咱們管夠！
轉眼間，一大堆口杯就給喝空了。
王鋼嘆了口氣：“唉，這個重汽聯營公司，早就是一盤散沙了，小鋒啊，你有什么建議嗎？”
“王伯伯，咱們國家早就在喊市場經濟，用市場規律來辦事，這重汽聯營公司，符合市場規律嗎？”
王鋼明白他的意思，點頭說道：“是啊，看來，這個重汽聯營公司，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啊！”
“強扭的瓜不甜，他們這樣相互牽絆，相互拖后腿，誰也沒法進步，倒不如讓他們分開，各自干各自的……”
“沒錯，秦總說得對！”剛剛還醉醺醺的馬繼民，現在突然清醒了。
在工廠里摸爬滾打幾十年，才到了廠長的位置，哪個不是酒精考驗過的？這點酒，根本就不算啥！
“咱們在一起，不僅僅沒法發揮優勢，還相互制約，早就該分開了！”趙德柱也跟著開口。
只有徐志遠沒有表態，他在沉思著，究竟是分開好，還是合在一起好？好像，現在還可以啊，沒必要分開。
“既然你們都沒有意見，那咱們就盡快落實這件事！”王鋼是個實干派，提拔到了新的崗位，也要干一些大事！
徐志遠皺了皺眉頭，剛剛沒反對，現在王領導也認同了，看來，分開已經是必須的了，只是……
徐志遠的眼珠子轉了轉，繼續說道：“如果分開，那就分得徹底一些，當年咱們搞重汽聯營公司的時候，不僅僅有三個主機廠，還有一些配套廠，比如生產發動機和變速箱的，這些企業，也得分開！”
“那怎么行！”馬繼民當場表態：“坊柴在我們東山省，自然應該歸屬我們黃河廠！”
他們要造重卡，沒發動機怎么行？
“在你們東山省，就是你們的了？那咱們山城廠和老區廠生產的重卡，還要從你們黃河廠采購發動機？不行，絕對不行！”徐志遠反駁。
趙德柱也點頭了：“沒錯，咱們老區廠不會覬覦生產變速器的陜齒，你們也別覬覦生產發動機的坊柴！”
山城廠好歹還有康明斯發動機，他們老區廠可是就指望坊柴呢！如果坊柴被黃河廠給兼并了，那以后，老區廠的重卡，還要不要發動機了？
要分家已經確定了，怎么分家，又是個大問題！
清官難斷家務事啊！王鋼也是一陣陣的頭大，不過，當他的目光瞟到秦鋒的時候，頓時又來了主意。
“小鋒，你有什么建議嗎？”
還是我？
秦鋒有些無奈，不過還是開口道：“咳咳，這個嘛，坊柴歸屬誰，我們何不問一問坊柴自己的意見？”
坊柴不應該在餐桌上，應該坐在餐桌旁邊才對啊。
王鋼點頭：“沒錯，等下……”
“不用問他們的意見，他們肯定會選擇和我們黃河廠強強聯合的！”馬繼民信心十足。
王鋼白了他一眼：“不行，你們不能代替坊柴，還是得等坊柴來了之后，我們一起開會討論！”
第二天，首都，某會議室。
坊柴的負責人譚光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覺得還非常好奇，不知道為啥一場部隊的招標，把坊柴也給招來了，他們壓根就沒有接受到邀請，而且，他們也知道，自己生產的發動機，根本就不受軍隊歡迎。
“老徐，你終于來了。”王鋼坐在主位上，笑呵呵地看著他：“你先給咱們介紹一下，你們坊柴的具體情況吧。”
坊柴也是老牌企業，最早可以追溯到1946年1月，當時在威海創建了建國鐵工合作社，主要進行軍工修理、制造七九步槍。兩年之后，搬遷到了濰坊，1953年，更名為濰坊柴油機廠。
之后，他們引進了國外設備，成為了專業生產柴油機的工廠，6108型高速柴油機、6160型中速柴油機都是他們的主打產品，之后還開發了600公斤、1200公斤柴油打樁機等，年產柴油機……六百多臺！
八十年代，他們趕上了引進斯太爾的好時機，擠上了國家協調工業發展的末班車，而且，他們生產的WD615柴油機，率先通過了國家驗收，標志著東方終于能生產重型汽車發動機了！
之前的車……用的都是船用柴油機！
王鋼了解的就是這些，在他眼里看來，坊柴還是一個重點企業，工業系統內響當當的企業！
聽到王鋼的問話，徐廠長的臉上帶著尷尬：“王領導，我們坊柴，給國家丟臉了！”
“怎么了？”
“我們廠陷入了經營難題……”徐廠長心情沉重。
“咱們廠，職工1.36萬名，但是，真正一線工作人員只有五千多人。”徐廠長繼續介紹：“僅僅管理人員，就有七百多名，而且，產品質量也不怎么好……”
“難怪咱們用你們坊柴發動機的重卡，出廠后總被客戶投訴！”趙德柱當下就發起來了牢騷。
“咱們山城廠也是這樣！”
馬繼民的臉色也很難看，雖然都在一個省內，他也沒料到，專業生產WD615發動機的工廠，居然墮落到現在這個樣子！三個億的外債！自己要是把坊柴給兼并了，是不是也得把這個債務給背起來？
“那你們怎么不改革？”王鋼的臉色嚴肅起來。
“王領導，我馬上就要退休了。”徐廠長說道：“這個改革的重擔，還是交給年輕人來吧，如果能讓太平洋集團把我們給兼并了，那是最好的結局。”
王鋼臉色變幻了一會兒，然后向身邊的助手說道：“把秦總給叫過來。”
秦鋒不想摻和國企的爛事，昨天隨便說幾句就算了，沒想到，今天又被叫來了，而且，他還沒別的辦法，王鋼可是王芳的老爹，也是他們太平洋集團的支持者，王鋼召喚，他哪里敢不去！
秦鋒走進了會議室，就看到里面好像多了幾個人，里面煙霧彌漫，這些家伙難道在不停地抽煙？
于是，秦鋒把會議室的窗戶打開，就坐在窗戶旁邊，下面是暖氣，上面是清爽的空氣。
“王領導，什么事？”
“昨天你不是建議，坊柴的未來，讓坊柴自己把握嗎？現在，他們提出來了要求，想要請你們太平洋集團兼并了他們。”
“這……這怎么行呢？黃河廠不是一直都想要嗎？馬廠長，你們趕快接手啊！”
馬繼民苦笑著搖頭：“我們填不上三億的窟窿，還是算了吧。”
三億的窟窿？
秦鋒反應過來，隨著自己的重生，祖國的經濟發展很迅猛，所以，某些事情就提前發生了！
坊柴現在就面臨危機了？
憑啥有了危機就自己扛？現在坊柴有危機，推給自己，等以后坊柴要是發展壯大了，那紅眼病的人就該亂嚼舌根了。畢竟，要發展就得辭退大批的人，一萬三千六百名員工，留下五千人就夠了！
被裁的那些員工，能沒意見？躺平了混日子慣了，突然被砸了鍋，搞不好是要來拼命的！
還有領導，僅僅管理人員就七百多，剩下兩百就夠了，剩下的，都得滾蛋，這些當官的，更是深諳官場的門路，搞不好去哪里告狀呢。
自己不蹚這渾水！
雖然收購了莫斯科人汽車廠，但是那是國外，想怎么干就放開手去干，甚至讓某些人消失都可以，國內又不能這么玩。
不過，秦鋒不能這么回答，他得找個其他理由。
“咱們太平洋集團收購不合適。”
“為啥？”
“咱們已經有奔馳發動機了，如果再收購了坊柴，那咱們太平洋集團就會壟斷國內重卡發動機的生產。”秦鋒說道：“那全國的重卡廠，都得受我們制衡，這樣不利于市場競爭。”
一旦形成壟斷，那資本就不會再追求進步，而是會追求利潤！
要追求利潤，就會用各種降低成本的手段，也就是說，產品性能會下降！
王鋼點頭：“沒錯，的確有這個問題，你們民企壟斷了重卡發動機不合適，不過……坊柴也不能倒啊，你有什么辦法？”
“靠人不如靠己，還是需要提拔年富力強的人上來，積極改革，讓坊柴煥發生機！坊柴的底子還在，只要有個力挽狂瀾的人上來，就能帶著坊柴走向輝煌，而且，也能給國企改革樹立一個榜樣。”
王鋼眼前一亮。
他是實干派，坐到了這個位置，就得干實事！現在，把一個即將倒閉破產的國企拉回來，扭虧為盈，甚至發展壯大，這將會是一場驚心動魄，又影響深遠的國企改革！有了這個榜樣，其他的國企也可以照著干。
“是啊，如果有個合適的人來領導就好了，可惜……”徐廠長依舊在那里感慨：“人才不好找啊。”
“怎么不好找，你們坊柴是不是有個叫譚光的？”
譚光，1961年出生，1977年進入坊柴，從一個小小的質檢員干起來，現在已經成了坊柴進出口公司的總經理，一個年僅三十三歲的小伙子，當個總經理已經很高了，現在，居然還要讓他統領整個坊柴？
徐廠長頓時一愣：“秦總，您怎么知道這個人的……”
“這個嘛，在報紙上看過，年紀輕輕，很有頭腦，讓他領導坊柴的改革，也不怕得罪人，更不會給那些老家伙面子，你們要改革，就需要這樣的人才，你覺得呢？”
徐廠長沉思片刻：“他就在首都，我把他叫過來！”
搞進出口業務，肯定得在首都，畢竟這里干什么都方便。
很快，譚光就來了，此時的他還沒有大腹便便，穿著舾裝革履，看著也算是帥氣，不過，第一次參加這種級別的會議，稍稍有些忐忑。
“來，小譚，咱們找你過來，就是想要聽聽你的看法，坊柴現在經營不善，你有什么好的方案嗎？”
“王領導，我……”
“不要謙虛，有什么就說什么，我王鋼，一向都喜歡直來直去的人。”
“嗯，現在的坊柴，不倒閉就見鬼了！”譚光還真是敢說：“機構臃腫，人浮于事，如果想要讓坊柴活過來，那第一步就是裁員！咱們坊柴，至少有三千個崗位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可以全部去掉！”
徐廠長睜大了眼睛，讓你說，你還真敢說啊！三千多個崗位，就意味著三千多人的去留啊，直接砍掉，那直接就給裁掉了！
“廠子的中層管理干部更是太多了，而且，不少都有親戚關系，在廠子里搞小團體，損害集體利益，要精簡，要讓工人們服氣，就得拿管理層開刀，七百多人的管理層，剩下兩百來人就夠了！只有去掉了裙帶關系，才能建立起來現代企業的制度！”
“第二，就是產品質量，目前，給軍隊提供的WD615柴油機，都是進口的，我們自己生產的有多差，心中清楚。必須要提升產品質量，這方面，可以從太平洋集團請一些質檢員來，質量不合格的，當場砸了！不用錘子砸到工人的心中，他們就不知道產品質量有多重要！”
“咱們不會派質檢員去，不過，你們可以抽調一些質檢員，到咱們太平洋集團學習，然后用咱們的標準來要求他們，我相信，只要譚光上去，一年之內，就能扭虧為盈！第二年，銷售收入就能過十億！”
譚光看向窗戶口那個不起眼的年輕人，突然反應過來：“秦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