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問道山靜得出奇。
歸元臺下,講壇照常開著,但沒人敢說話。連平時最愛插嘴的那幾個散修老頭,這會兒也乖乖閉嘴,只敢坐著低頭看石臺上的火印跳。
陳長安沒來,整整一夜沒露面。
臺上的爐子冷了,火種也沉了,像是整個山,都跟著那封講案一起,被人按住了喉嚨。
許君言站在講壇后,一直沒坐。他身后是那把“問心劍”,鞘都沒摘,但誰都知道他現在火著呢。
有人咬著牙低聲說:“真就封了?他們說收就收?靈錄系統這會兒連問道講錄都查不到了,連‘三講’的道種模型都看不見了。”
另一個頭發花白的修士也壓著嗓子:“現在塔上那群人正在提議,把講道權限改成‘資歷積分制’,還說‘未經認證不得隨意講魂’……這他媽比魂奴還魂奴了。”
“你別說話,小心雷火震你。”
“震個屁,現在這雷火都是問道山的,還能聽他們的?”
話沒說完,講壇上的永恒印記突然亮了一下,嚇得眾人都一哆嗦。
雷火還真炸了。
可這次不是劈人。
是整座問道山的主壇道碑——響了!
“轟——!”
不是什么鐘,也不是陣法,是那塊立在問道臺后的“問道碑”,突然自己震了一下,像是從天上傳下來一道聲——
“講道之碑,問心為證。道若明,不由塔;魂若正,不由權。”
這話沒誰喊,是碑自己說的!
整個問道山,靈火飄起來了,一點點從山下浮到半空,圍著道碑打轉,像是聽到什么命令似的。
然后,就見那問道碑最頂上的一行字,全變了。
原本是:
隨我問道者,生。阻我道者,死。
現在多了一個新的浮字:
問道講錄,入靈錄。
有人當場站起來,驚了:“這是……靈界主錄自動登記了講道內容?不是塔批的,不是道盟審的,是天道自錄的?”
“怎么可能?!靈錄系統不是得上千年規矩傳承、封榜天權才會記錄的?問道山才多少年?”
“你問我我問誰?這事不是陳長安干的,是天自己記的!”
這一瞬,所有人都閉嘴了。
有人仰頭盯著碑,一句話憋了半天才冒出來:“這是不是說明,問道山講的那一套——真的是新道了?”
話音落下,整個講壇外頭的靈氣忽然炸了。
“轟!!!”
雷火貫頂,天上劈下三道“自證火紋”,砸在主壇上。
許君言一個箭步沖上去,攔住了那些打算逃的人,朝講壇方向吼了一句:“別慌!是天火驗證,不是滅講!”
火落那一刻,問道山主碑徹底亮了。
三道火印烙在講壇周圍,一左一右一中。
左邊是“問魂”。
右邊是“問火”。
正中那道,誰也看不懂,只有三個字——“問天講”。
臺下有個散修看懂了這三個字,臉都嚇白了:“這是……問天講?!”
“這是……講道者的‘主道火種’被靈錄認了!陳長安這他媽是……成了講道正源了!”
“天啊,塔不認他,結果天自己給他下火印了?”
“原來這世道真能靠自己講出來?不是開宗立派、不是獻貢拜主,就是他一個人、一個火、一塊碑?”
沒等大家徹底炸鍋,陳長安出現了。
他身上的衣服有點破,應該是昨夜在后山練火練到半夜,頭發也有點亂,手上還拎著那把爛得不成樣的雷火爐底座。
可他走得穩,站在壇上,掃了一圈人群。
誰也不敢先說話。
結果他一開口,說了句特別平靜的話:“講錄入靈,是我沒想到的。”
“我沒拜過誰,也沒想讓誰封我。”
“但既然天記下來了——那我就接著講。”
“今天講的是——你怎么知道你自己講的,是對的。”
這句話一出來,臺下有人直接坐地上了。
“這他媽……才是真講道啊!”
“塔封了他,結果天自己開了道錄……我服了!”
“你們誰愛信不信,我從現在起就修問道山,不講家門、不看祖宗,就認他說的這路。”
陳長安也沒停,走到壇中央,把手里的爐底一丟。
“啪嗒”一聲,雷火跳出來,自動掛在了壇角。
“我就靠這破爐子,從頭講到現在。”
“它又不大,也不仙,也不圣。”
“可它講出來的東西,是我自己真覺得對的。”
“你們要是愿意聽,我就講。”
“你們不聽,我就自己留著。”
“但今天你們聽的這講,不用塔批,不歸系統,不掛宗門,不收貢品。”
“它,就寫在碑上。”
說完這句,他一拍手,道碑后面那塊靈錄副印自己飄起來,啪地落在石座上。
永恒的聲音這時候也出現了,淡淡一聲:“問道山講錄·正編·第一卷,已收錄。”
“講道內容,自主解析,無需審批。”
“此講正式納入‘靈錄系統·自由通道’。”
全場炸了。
雷火瘋了。
講壇亂了。
有老修激動得喊:“這講,天都聽了!我們還不聽?!”
有散修當場掏出魂契,扯碎自己原來宗門的簽約:“我他娘的講了幾十年廢話,今天終于聽明白了。”
也有人哭著笑:“以前我們講錯了,被人罰;講對了,還被封……現在好了,講得對,就記在天上,講得不對,就沒人信。”
陳長安站在火紋前,看了這一切,沒說話。
他手里握著的,不是什么天命之權,不是道統之柄。
就是那把破爐子。
他抬頭看著那塊碑,輕聲說:“你既然認我講,那我就講。”
“以后誰要是再敢封,先來問問這碑同不同意。”
問道山這邊才剛安穩兩天,靈界另一頭,就開始不安分了。
地方是在魂嶺西淵,也就是靈界那條最深的地脈裂縫,人稱“斷魂溝”。
這溝平時沒人去,一來是靈壓太重,二來是那溝下面常年魔氣浮動,就跟死過人一樣冷。結果這天晚上,溝底突然升起一束幽綠色的火光,像是有哪只死魂在下面喘氣一樣。
再下一息,一道披著灰袍的身影,從溝底站了起來。
他站得筆直,頭頂沒有頂骨,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張被灰火勾出來的“人皮面具”,隨風一抖一抖的。
他沒說話,只往前踏了一步。
腳底那口枯井突然發出“哐”的一聲巨響,整個斷魂溝都抖了一下。
緊接著,井里冒出七八道青光,像蛇一樣扭來扭去,然后嗖地一下全鉆進了那人身后。
灰袍人低聲念了一句:“三問已斷,逆講歸源。”
“我云執——歸位。”
與此同時,靈界西南荒土,一座叫“問骨教”的宗門廢地,也冒出了濃濃的黑煙。
這地兒本來早就廢了,十年前被人舉報煉魂走火,教主當場爆爐,后來道盟派人清剿,整座山封了個死死的。
可這會兒,封陣忽然裂開了。
從里面爬出來一個戴著骨面的人,背上披著一張破布,一邊走一邊念:“骨契未斷,道火仍燃……咱們,還能講。”
這話聽得旁邊幾個路過的散修頭皮發麻。
“不是吧……這不是當年那誰嗎?那個‘講骨問魂’的瘋子?”
“不是說他死在爐里了嗎?”
“你信他們那會兒說的話?我早說那老鬼跑了!現在好了,他又出來講了。”
“他講的那玩意……是道嗎?”
“不是,他講的是命數。”
“可怕就怕這種人講得還特他娘的有道理。”
再往北三千里,一處沉海巖底,有一個本來沉睡的魂匠宗靈壇也亮了。
那地方封著三十六尊古魂,都是早年煉器失敗留下的魔器靈體,按說是死物,可這會兒居然一個個蘇醒了。
每一尊靈體身上都浮現出一樣的符號:偽·講。
只不過那講字,已經不是“語言之講”,而是“祭魂之講”。
這天夜里,整個靈界地下的“舊偽道”統統蘇醒。
魂主云執,站在斷魂溝上,低聲朝夜色里說了一句:
“陳長安,你講你的。”
“我講我的。”
“你講得有天聽。”
“那我,就講給死人聽。”
他抬起手,三道魂火從他手里飛出去,分別落向“問骨教”“魂匠宗”“裂講壇”。
火一落地,那三處偽道禁地同時升起巨大的講壇幻影,宛如“三魂并起”。
他輕聲說:“今日起,偽道歸位,逆講重啟。”
“我講的不是仙,不是人。”
“我講的,是這天地不該存在的那點臟東西。”
“你講你該活。”
“那我——講你該死。”
問道山這邊,永恒突然跳了一下。
“雷火道感異常。”
“南荒火線劇震。”
“偽講火紋復燃。”
陳長安皺眉:“意思是——那幫人又出來了?”
永恒聲音冷靜:“云執已現。”
“你前面講的是心問。”
“他那邊講的是魂裂。”
“你這邊教人怎么明白活。”
“他那邊教人怎么死得值。”
“你兩個講錄,現在正對著寫。”
“你要是再講一講,他那邊就得寫一個反的。”
陳長安笑了:“好事兒啊。”
“我講一句,他寫一句。”
“我多講幾句,看他能不能寫完。”
“我這問道山,要是真能把他們逼得天天熬夜抄反義詞,那我也算講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