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光一閃，三人再次出現在城門口。
“賣符紙、剛畫出來的符紙，幾位客人，買符紙嗎？”
“靈寵，賣靈寵了嘞，下品到上品供你挑選，只要你要，我家應有盡有了啊。”
熱鬧街市、來往行人、喧囂的煙火氣和讓人窒息的死寂。
懸上房梁的女子凄苦的哭聲仿佛同她唱的歌謠和在一處，轉瞬眼前又呈現出那張因窒息而痛苦青黑的美麗臉龐。
喉嚨好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手腳冰涼又虛浮。
目睹一場悲劇死亡，弱小時難以搭救，明明有力量卻也無力搭救，三個小家伙臉上稚嫩忽然就像褪去了些。
良久，梅如雪才艱難啟齒。
“這是回憶，此處售賣的叫賣聲詞都沒換一個。”
方萱也啞著嗓子道：“畫里就是那個歌女，救下她，興許陣就破了。”
“可此處是回憶，根本碰不了人，如何施救？”
梅如雪凝神沉吟片刻：“說到底這幅畫也是陣法，既是以靈凝結，那便以靈破之。”
拿定主意，三人擔心晚到，不敢有多的傷春悲秋，快步來到方才酒樓。
歌女正咿呀唱著，低眉間美目流轉，倩兮盼兮。
三人目光碩碩警惕盯著四周，眼見那惡霸搖搖晃晃有上前的趨勢，梅如雪指尖當即凝了個法訣，狠狠彈向那惡霸膝蓋。
靈力脫手，仿佛有一層漣漪無形波動，那惡霸痛得嗷嗷叫，一時間都爬不起來。
捏了一手心汗的三個小家伙喜得跳在一處擊掌。
“當真有用！”
用字還未脫口，三人被一陣刀劍相擊的鏗鏘聲嚇得摔在凳子里。
“將士們，殺！”
“叛軍、叛軍來了！”
“快跑啊！”
鐵甲森森，重重往地上一跺，成千上萬的人涌了進來，呼天嘯地的聲響幾乎叫鄴城坊市都翻過天來，長矛寒芒驟閃，鐵甲軍們銳不可當沖進酒樓。
長矛狠狠刺向前方，白刃進紅刃出，方才還聽著故事的看官們眨眼就成了矛下亡魂，尸山血海遍地。
“怎么變了！”方萱臉色大變。
梅如雪也震驚得瞪大眼，眼見涌過來的巨浪人海攜武器攻進來，她飛快反應過來回頭道：“快護住她！”
可她的聲音被淹沒在人海中，那些將士的聲音狠狠給她壓下去，長矛亂刺，酒樓里幾乎沒有空隙，眨眼之間那些人就遮擋住了歌女單薄的身影。
“人呢？”梅如雪瞪大了眼。
耳邊忽然一聲尖叫，血色濺開，眼前忽然又一陣白光閃爍。
得，又回到原點。
三人面色齊刷刷沉下。
再次經歷歌女死去的畫面，三個小家伙平靜得比第一次快很多。
“這次記憶不一樣了，就算救下她一次，她還是會以其他方式死去。”
“等等。”梅如雪忽然拉住兩人胳膊“你們快看，我們這次不在城門口了。”
方萱和李小石一驚，忙看過去。
正是春暖花開時，坊市之外，亭臺小橋，流水融融，春花飄落，卻也不及岸邊那姑娘絕色的容顏。
“素娘，我這便走了，你、好生保重。”
一鐵甲將士站定歌女身前，堅毅雙目中盡是柔情不舍。
歌女喉嚨梗塞，與他纏綿的指尖轉瞬空蕩蕩，淚盈于睫，她哽咽著揮帕上前：“陳郎，你可要快些回來娶我呀！”
美人落淚，將軍回首，兩條瀕危的魚，抵死擁吻要將對方融入骨血。
“素娘你放心，我一定掙得軍功回來娶你，叫你家人再無閑話！”
風吹桃樹滿山春意，蕭瑟秋風今又如是，橋邊揮舞的那條手帕，飛過春秋與冬夏，飛過幾年光陰，等到明眸轉沉寂，高門落魄做歌女，等到那曼妙歌喉，戚戚歌唱。
等到大軍大獲全勝，素娘那沉寂多年的眼眸終于泛出光亮。
她急如少女，輕掃峨眉，淡化妝奩，看著銅鏡里不如前幾年曼妙輕盈的身姿，多了幾許愁苦的眉眼，綻開明媚笑意，抿了一層口脂，急匆匆跑下樓去。
“大哥，陳郎現在何處？”
“大哥，你可看見陳郎了？”
“大哥，他莫不是變為煤炭不敢見我吧。”
未曾遇到陳郎，只見到同鄉大哥，素娘忍不住將等待這許久的話都吐露出來，臉上也露出期期艾艾的神情。
可、眼前之人沉默，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素娘的心驟然下墜。
“嫂子。”
“陳哥死了。”
波濤洶涌的海浪狠狠拍來，冰冷、寒涼，死死扼住素娘的心。
多年等待淪為一場空，那雙天色空濛的明眸里下了一場梅雨，琴聲也在哀鳴。
“我不相信！”
“他答應我回來娶我。”
“他答應過我的。”
天地下了一場大大的雨，將水里暢游的魚兒溺斃，魚兒背琴北上，處處是大軍還朝的歡聲笑語，人間煙火無數，燈展無數，可沒有一盞是屬于她的。
她抱著琴，鞋履漸漸破損，衣衫襤褸沾滿灰塵，琴壞掉了兩根琴弦卻無法復原，那雙春色善睞的明眸，終日下著雨，眼前終于漸漸變得黑暗。
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終于倒在了北行路上。
鄴城坊市一曲動人的歌女死了，盼著情郎歸來的癡女死了，她沒見到自己的情郎，拼命趕路，最后找不到來路，更不知歸處。
天地間又下了一場雨，濛濛細雨，靜悄悄地掩埋那具尸體，遮蓋那一閃而過的白光。
他們又回到了鄴城門口，熱鬧坊市人來人往，半點不見戰爭的影子。
至此，他們才算是看完了素娘的回憶，拿到這幅畫時，她們誰也沒想到里面會有這樣感人的故事。
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嗚嗚嗚素娘太苦了。”方萱忍不住悲哭出聲。
梅如雪也啪嗒啪嗒掉眼淚，就連李小石也悄悄抹眼角。
“有情人為何不能成眷屬。”梅如雪咬唇，她想到了她爹娘。
出身雖然窮苦，而后更是因為災年相繼離世，可彼此至死也沒想過分開、放棄，正是因為見過有情人分離的痛苦，所以梅如雪心中才格外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