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拓寬到一個洗手臺大小的空間,云珠又驚又喜。
喜的是時候到了可以多裝些家當跑路,驚的是她不知道空間是怎么變大的。
人難免貪心,有一就想二,有東便想西。
云珠小臉漲紅,興奮之余不忘關門落窗,眼見庭前院后暫無人跡,連蹦帶跳的踢著鞋子將自己埋進了床褥里。
“系統?”
在床上大蛆似的翻滾幾圈,悶悶的鋪蓋里傳出云珠的試探聲。
沉默,是今晚的怡紅院。
“系……神仙?你在嗎?”云珠的聲音透著幾分期許。
萬籟俱寂,連廊下的鶯雀兒也不叫喚一聲。
沒有系統,也沒有資歷深厚但身受束縛的半神,霎時間的憧憬與期待如肥皂泡似的破碎,留下的只有虛空里那處被錦緞塞得滿滿當當的小空間。
她將布匹一一摘拿出來,見著空間最底部那一兜大錢和一小袋碎銀子,零散的珍珠和戒指被布匹擠得四散,歪倒的水壺倒是幸運,茶水穩穩當當的盛在其中。
云珠抱著壺嘴喝了一口。
盤腿坐在榻上,手里搓著幾枚金豆子,像是在思索什么。
京城的糟亂剛平息時,趙三兩口子已經和胡君榮接上了頭。
“三妹,三妹,哎呀,三妹!”劉平壓著的嗓子有些不耐,直接伸手上前開推。
趙三自下船以來,腳下總是沒個實感,走路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胡夫人各種偏方都在她身上試過了,可她腦子里起起伏伏的飄搖感還是揮之不去。
暈船暈得太厲害,導致她暈出了后遺癥。
大夫說只能躺平歇息,什么時候緩過來了,什么時候再出門做活去。
可憐劉平一個老實巴交的壯漢,沒媳婦助陣,單槍匹馬的捏著嗓子,和人為了半吊租金吵得不可開交。
好在熬過來了,如今房子賃了,郊外的地看了,官府的備案也做了。
就等趙三什么時候不暈了。
“平哥,你就放手做吧,我信得過你,等到要下地時,我包管也好了。”不好也得好了,頭暈眼花比起賺錢又算得了什么?
她這樣甩手掌柜,劉平心下十分復雜。
“六妹,是個實心眼兒的。”劉平目光怔忡的盯著趙三,將那只灑金繡的荷包放在趙三眼前晃。
趙三面色潮紅,神情萎靡,手臂抬不起來就干脆隨意揮揮,隨即痛苦的閉上眼睛,不耐煩道,“快拿走別晃了,頭暈呢。”
“可不實心眼兒?當年娘要賣她,我本想著叫她跑了,她卻只知道傻乎乎跟在我后面,你猜她說什么?她問我要跑去哪里……”她沒說什么俏皮話,只是柔聲復述著一些舊事,仿佛總角小六正在夫妻倆眼前似的。
劉平笑著,上前在趙三額上細細揉按,附和幾句之后,又想到自己今天看的那幾片地。
便對趙三溫和的說道,“六妹妹給咱們拿了九百兩銀子,我想著放著也是放著,灑到地里卻能生崽兒,咱們雇十來戶佃農,將郁莊那三千畝地全賃下來如何?等到來年……若是力氣夠使,可以……”
趙三一個激靈,一把捉住劉平的手,欲言又止道,“多少?”
“三千畝。”
她搖搖頭,“不是,你說小六給咱們拿多少?”
“九百兩。”劉平對著趙三不解的問道,“怎么了?”
“六兒五歲離家,如今剛滿九歲,她……不會在賈府里被欺負吧?”趙三腦子里轉得飛快,將那些道聽途說來的大戶人家的陰私,腦子里活起來似的輪番出現,幾欲落下淚來。
劉平一愣,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那樣的高門大戶,揮金如土的,他只當是六妹妹得主子待見,再兼六妹妹腦子活泛……沒見隨手給自己一個方子,運道來時便能叫一家人在京城站穩腳跟,多么聰慧的腦瓜兒?
能叫人欺負了?
不能。
劉平斬釘截鐵。
是以只愣了片刻,見趙三擔憂的模樣,他忙對身前的女人說道,“賈府是什么地方?沒見街上小孩兒都唱,他們賈府那是睡東海白玉床的,六妹妹又聰明伶俐,還不能攢下個千八百兩了?”
劉平說得輕飄飄,心下卻打鼓,這可真是個實心眼的妹妹啊,不會是把全副身家都托給自己二人了吧?
那可得經心了,萬一出了岔子,回去和六妹妹以死謝罪都不夠賠的。
一想到若是吃虧,那回到京城時,必是要賠錢的。如此一來,辛辛苦苦拾掇起來的房子賣了也就剛夠賠六妹,過去兩三年豈不是白忙一場?
再回去睡那樣冬冷夏熱的草棚?不!
“我再去找人量一量地界兒,你好好歇著,回來我再給你做晚飯。”劉平心中有了算計,安撫過趙三后直接出了門去。
胡君榮如今被扣在府衙,胡夫人知道下落之后反而不心焦了,而是與趙三兩口子挨著賃了一間屋子,眼下正與孩子一道兒烘雞蛋糕呢。
胡夫人聽起趙三的憂慮,倒沒解釋,只將雞蛋糕送了一份到趙三手里,絮絮叨叨的說起閑話來。
“說來巧,你吃這布丁,還是當時給府上的姑娘調養身體時,小六給的。”
“這雞蛋啊,是最樸實好用的補方,偏那位姑娘聞不得雞蛋的腥氣,又覺酥酪有酒味。你家小六知道之后,送了這什么雞蛋布丁的方子,每日一個半雞蛋這才順利送進肚子了,因此那位姑娘的貼身侍女十分高興,私下里調笑說知道小六最愛銀子,便連夜封了五十兩銀子給小六兒……”
她與劉平想到一處去了。
諸如此類的賞錢,胡夫人自言看了可是沒少眼紅。
見趙三長舒一口氣,胡夫人又道,“城中如今掃盡了疫癥,許是不久就能放人,等老胡回來了,咱們給那位姑娘送封家信,你也一道兒問問小六兒不就好了?”
見又有人做保,趙三一時也不心急了。
不過,也全賴這一通心急上火,叫趙三出了一身虛汗之后,反倒不暈船了,神清氣爽的就說要回去做晚飯,明兒就出城將賃地的事兒落實咯。
“你們也安置土地嗎?”出門時趙三問。
胡夫人哼唧了一聲,言說多少年沒做過伺候土地的活計了,得等胡君榮回來商量了才能計劃。
“也是,胡大夫如今可是有官身的,你們應該不必久留此地。”趙三點頭,表示理解。
只又添了些離愁別緒。
胡夫人此來,甚至已經做好了給胡君榮收尸的準備,如今乍一聽沒事了,她高懸的心都還沒能落回原位,哪里還有余力計較旁的事呢。
因此趙三一提議賃地的事兒,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金陵不比北地,習慣了北地飲食的趙三往廚房里一站,拿水缸里的幾尾魚沒有法子,挑挑揀揀之下,只豆腐燉了些白菜。
再加上頭一頓剩下的幾塊沒肉的豬骨頭,一道燉出來尚還有些油星,湊合上雜面粉糊糊,也算一頓晚飯。
事情還沒落地,錢都要留著花在刀刃上。
更何況這樣的吃食,已經比剛成婚那會兒強上許多了,趙三倒沒什么不自在。
只劉平先紅了眼眶。
“三妹,咱們將來一定能過上好日子。”他埋頭,將紅眼睛映在湯水上,仿佛這樣就不會叫趙三看見他的不自在似的。
房中無比安靜,兩人都不再說話,吃完飯后隨意洗漱過,就這樣抱著褥子一覺睡到天蒙蒙亮。
緊閉的院門吱呀兩聲。
兩道身影出了門去,之后大步流星地往郁莊而去。
望著漫山遍野的晨光熹微,趙三頓時精神一震,眼底露出幾分驚喜,“這些咱們全都要租下來?”
土地自來是人的命,地里刨食刨出來幾千年的綿延不絕,多少人早就將自己與土地連在一處了。只還沒高興完,就叫一道人影撞了上來。
人影直沖趙三,襤褸的衣衫只遮得住重要部位,往下一看,赤腳上已經東一塊西一塊的外傷。
也正是這滿腳滿腿的口子,支著一個伶仃的大胯骨,排骨似的前胸后背起起伏伏,昭示著這還是活人。
趙三攔住要上前動手的劉平。
“你誰呀?”劉平被攔下,心生不愉,語氣也不大好聽。
出門在外,干的又是田間地頭的活計,文質彬彬的倒容易叫人欺負了去。是以兩口子早就對著鏡子練就了一臉不好惹的兇煞,如今用起來也算得心應手。
“給老爺太太,嗯,請平安!”那人渾身污垢,臉上還有未干的血跡,此刻沖到兩人面前,腳上的口子又裂了開,將紅色的土地染得更加觸目。
徑直行著不倫不類的禮,又囫圇一句吉祥話兒,搞蒙了夫妻兩個。
“我……我家正是郁莊的,上半年大水,我家如今房子也沒有了,地也在水底下,我……我不想跟著流徙出去,昨日見老爺跟著官府的人量地,那樣大的土地,老爺太太怎么耕得過來呢?就叫小老兒,給你打些下手吧。”
他期期艾艾斷斷續續的,見兩人不說話,忙道,“不要工錢,不要工錢,給口飯吃就行。”
雖形容狼狽,眼力見兒卻不缺,打眼就知道這家女子也很有話語權,便一個勁兒的給趙三作揖,想要求得一絲松口。
他的房子沒了,田土淹了,兒孫也不曉得叫流水沖去了何處,他要留在這里等,等著一家人有生之年再一次團聚。
若實在是……聚不上了,他死了也想埋在這片地里,這埋在片祖祖輩輩耕過來的土地上。
許是越想越難過,當趙三兩口子聽說家都散了時,哽著的一口顧忌也緩和了下來。
凝重的臉上露出幾絲笑意,對那老叟問道,“你們是周邊的村子?如今還有多少人?傷勢如何?”
她心頭生了些計較。
郁莊與滁河毗鄰,地勢較周邊又低,每當雨水充裕時,總有洪災光顧。
劉平也說今年上游洪水傾泄而來,來年不曉得是什么年景,只如今這些水邊的田土租金友好,洪水過后帶來大量肥沃的淤沙……
好是好,但只是眼下,前程當然是不可期的。
不過三兩年的短期,收成也是十分可觀,這才叫劉平下定了決心。
“不樂觀,我們老的老小的小,都是跑不動的,約莫百二十人。”老頭兒說得小聲,顯然自己也拿不準。
原本就是想搶一回秋收,趙三也不打馬虎眼,直言道,“跟著我們倒是無不可,我們與官府簽租賃的契書,這么大的土地也沒有自己耕的,找人……自是得有勞動力的。”
趙三話到嘴邊,將小六那套計時計件記工分的話術搬出來,將那老叟支使得團團轉。
老叟一頓,沉默起來。
“你覺得行,便可等下晌我們從官府回來之后,到我夫妻二人跟前來領事,若不行,咱們也沒道理攔著你們高就。”
趙三好整以暇地端手,小六兒說得沒錯,將善意裹挾在勞作之下,不放過每一絲勞動力,才能創造更大的價值。
瞧著這小娘子說連五歲小兒都可以佃田之后,老叟心生遲疑,但不妨礙巨大的喜悅將他籠住,用難以置信的聲音問道,“小娘子做得主嗎?”
“自然。”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他生怕是一場夢,只得再三確定。
得了趙三的準話,憔悴蒼老的面容散去了顧慮,振臂之下,從周遭的草棚子里窸窸窣窣鉆出來許多老弱病殘,恨不得現在就叫趙三過目,立時就下地勞作。
瞧啊,都是苦命人。
在趙三看來,種紅薯不是特別勞累的活計,雇誰都行。
只是趙三剛答應雇傭這些損兵殘將,就覺得一陣恍惚。
忽見眼前飛過無數形容華麗的綢緞,隨后擠擠插插的緞子‘嘭’地一聲散開來,仿佛爭先恐后地從一處不大的透明口袋里掙脫,隨后又暴露出綢緞之下掩蓋的許多大錢和錦囊,甚至中間還裹著一只精美無比的茶壺。
那是什么?
她伸手朝虛空一抓,落了個空,綢緞沒有,茶壺也消散了個干凈,清澈的目光倒是將眼前的老叟映了個一清二楚。
“夫人……”老叟在趙三恍惚的神色里艱難地動了動嘴角,莫不是要反悔了?
賈府還是柳浪鶯啼的夏日盛景。
云珠卻高興不起來。
昨兒請小紅吃飯,還沒等她試探著問要不要再收幾個很好吃的點心方子,就聽說林家的點心鋪子叫王夫人差人去接管了。
不止林家的,還有賴家的。
王夫人只一句恐生內鬼,著手嚴查,若是再與流民牽扯上,她必不放過。
可這借口太荒謬了,這行為更是無異于從下人手中搶食,云珠艱難問,“林叔他也同意了?”
小紅抿著嘴,搖搖頭又點點頭。
云珠突然覺得窒息,她腦子里那些點心吃食,難道再也不能變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