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第756章 黔之驢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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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6章 黔之驢


更新時間:2025年04月02日  作者:攜劍遠行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攜劍遠行 | 盛唐挽歌 


關中的盛夏,白天酷暑難耐,人們往往到晚上才能感受到夜風的涼爽,才能靜下心來。

這天深夜,連云堡城頭那個狹小的簽押房內,白天處于昏睡之中,現在精神正旺的達扎路恭,閑來無事拿出當年方重勇“恐嚇”他的信件讀了起來。

他現在辦公的時間正好是跟別人反著來的。在這封信里面,方重勇講了一個叫“黔之驢”的故事。

黔地無驢,有人帶了驢過去,起初那邊的老虎還不敢把驢怎么樣,因為擔心驢很兇猛。但之后逐漸試探,便知道驢無甚本事。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己也,甚恐。

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聲,又近出前后,終不敢搏。

稍近,益狎,蕩倚沖冒。驢不勝怒,蹄之。虎因喜,計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斷其喉,盡其肉,乃去。”

那時候方重勇就是以此暗示吐蕃只是“黔之驢”外強中干,壓根在邊境翻不起什么風浪來。

正因為這封信,達扎路恭便知道那時候的沙州刺史,都已經看穿了吐蕃的虛實,故而不敢打大唐的主意。

一個沙州刺史都有如此能耐,面對當時的大唐又有誰敢造次呢?

可是現在看來,達扎路恭有點被回旋鏢糊臉的羞辱感。

原來,大唐才是那只驢啊!至少現在的大唐已經是那只驢了!

只要老虎“稍近,益狎,蕩倚沖冒”,不斷試探底線,那么……入主關中,或許根本不是什么妄想!

達扎路恭現在用兵也是這個原則,沒有顧頭不顧腚的全軍押上,而是湊到一個伸手可以夠得著長安的地方,在此潛伏、整軍,然后逐步試探。

正如黔之驢中,老虎試探外強中干的驢子一樣。

正在這時,一個東本(東岱的軍事主官,約等于千夫長,但權力更大)走進狹小的簽押房,對達扎路恭稟告道:“大論,有賊人穿過三道明哨,射殺我士卒十多人后揚長而去。我派兵追擊,又被殺五人,還是讓賊人逃了,請大論責罰。”

“賊人有多少人?”

這位東本嘰里咕嚕一大通,達扎路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僅一人而已。”

這位東本低著頭,有些慚愧的說道。

“帶我去看看。”

達扎路恭站起身,他跟在東本后面來到連云堡外的營地。一眾將領圍著十多具尸體,每個人身上都插著一枚箭矢。

“是大唐軍中神射,但未必只有一人,是你們只發現了一人。”

達扎路恭十分鎮定的說道,他從一個尸體上拔出箭矢,發現這枚雕翎箭做工精細,堪稱藝術。箭羽附近處的箭桿上寫了一個“王”字。

那是老虎額頭的皺紋!

達扎路恭心中沒由來的一陣煩躁。

按吐蕃軍法,大軍扎營,外圍需要有四道明哨和三道暗哨。然而來到關中以后,就只剩下三道明哨了。

至于為什么嘛,概括一下就是天太熱了,一個月拿八百塊的吐蕃基層士卒受不了。

軍法是一回事,怎么執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今夜,他們就是被人摸哨了,而且還是悄悄摸進來以后,從容射殺毫無防備的吐蕃軍士卒,最后從容離去。

根據達扎路恭的推測,潛入進來殺人的只有一個人,但外圍接應的可就未必只有一個人了。

即便是站在敵對的位置,達扎路恭也要說一句:干得漂亮!

此刻,他仿佛看到當年那個身子尚未長定型的男人,笑嘻嘻的,以開玩笑的口吻威脅道:“你不會以為你是老虎我是驢吧?”

唐軍精銳摸到吐蕃軍大營內殺人,此行風險極大,如果折損,十分不劃算。

可是,方清卻依舊派人來了。

他是為了殺那幾個因為炎熱晚上打瞌睡的吐蕃軍中歪瓜裂棗么?

不不不,他是為了打亂吐蕃人的節奏,打擊吐蕃軍的士氣,進而放手一搏!

換言之,此刻方清和他麾下的汴州軍才是老虎,正在試探吐蕃軍這頭驢呢!

想到這一茬,達扎路恭心中頓時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今日之事,不得聲張。

明日起,納囊·赤托杰帶本部人馬拔營起寨,再點齊一萬兵攻邠州,試試唐軍的虛實如何。”

達扎路恭沉聲說道。

方清既然開始試探吐蕃軍的虛實,那么他也可以試探唐軍的虛實。

這是老虎全力以赴之前的摸底!

“大論,如今盛夏,關中酷熱難耐,軍中遍生疾病,倉促出兵,只怕是……”

納囊·赤托杰此前就敗過一陣,此刻依舊心有余悸不敢妄動。

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

為什么唐軍摸哨摸得這么輕松?因為吐蕃人本該重甲披身來執勤,那樣的話,唐軍就算再來一百個神射手,也別想討到什么好處。

正因為熱,所以士卒們體力很差,很多都帶病執勤,沒有誰愿意穿上那幾十公斤重的全身甲。

即便是上官要求他們執勤的時候披甲,他們也是隨便做做樣子,等沒人巡視的時候,就脫下來。

至于吐蕃人為什么不和唐軍對射……因為吐蕃弓弱,不堪一用,只能干瞪眼唄。

這里的“弓弱”是說的射術很差,而不是單指武器不行。

這個評價不僅是與吐蕃對陣的唐軍將領都會提一嘴的事情,就連吐蕃內部也知道,在軍中諸兵種之中,吐蕃射手的素質最差,也沒什么地位。

沒錯,弓箭本身,吐蕃還算重視,后勤也有專人保養。但是提到射術,那就真抽象到一言難盡了。在吐蕃國內,不僅不重視射術,宗教層面還相當歧視射手。

敵人射術好,那打仗就穿厚一點呀!你跟他對射有什么意思?

這在吐蕃軍中幾乎是共識了。

一看今日這波摸哨,就知道背后那個人,對吐蕃的一切,都知之甚詳!

他知道吐蕃軍的編制,平日喜歡怎么布置大營,吐蕃人來到關中不適應水土不服受到很大影響,還知道吐蕃弓箭手很爛,沒法做到“對等還擊”。

這個人了解吐蕃軍的一切習慣!

“倘若方清不是汴州軍主將,這一趟要輕松許多。”

達扎路恭自言自語了一句,他嘆了口氣,揮揮手屏退了一旁的將領。

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一定不是你的摯愛親朋,而是你的敵人。

越是重視你的敵人,那么他就對你越是了解!某種程度上說,這也算是一種“厚愛”。

達扎路恭此刻很后悔,當年就應該趁著方清(那時候還叫方重勇)還沒壯大的時候,就一波將其突突了!

現在看來,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而今,要面對這個對吐蕃軍極為了解的敵軍主將,達扎路恭就覺得腸子悔恨到絞痛。

當年,他可是跟方清說過不少吐蕃國內的事情,只因為內心苦悶,得不到重用,被吐蕃國內那群蟲豸整得想殺人,想找個人傾訴而已。

達扎路恭怎么可能想到,自己后來可以反殺那群蟲豸,奪取吐蕃國內軍政大權呢?

他更沒想到,當初神一樣的大唐,居然淪落到這般田地,當初那個沙州刺史,竟然都要改朝換代了!

吐蕃贊普大權旁落,大唐天子亦是大權旁落,這對難兄難弟,怎么看怎么感覺……命運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方清,有什么陰招你就盡管使出來,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達扎路恭看著天上的星辰,緊握雙拳,喃喃自語道。

“神射!”

“神射!”

“神射!”

長安灞橋附近的銀槍孝節軍大營外,一群丘八抽出橫刀,對天高呼,氣氛熱烈到了極致。

一個背后背著箭壺的將軍,翻身下馬,來到站在這群丘八之中的方重勇面前,單膝跪下抱拳行禮道:“官家,末將昨夜襲吐蕃軍大營,射殺敵軍十九人,我部無一傷亡!除追擊的那五人外,其余十四人,皆為末將親手射殺!”

“好!”

方重勇將這人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轉過頭對身邊的元載說道:“來人,記功!戰后論功行賞。”

“得令!”

元載笑瞇瞇的在一本賬冊上記下了功勞:王棲曜,孤身入敵營,斬吐蕃士卒十四人。

王棲曜是方重勇拆散控鶴軍,新建“散員營”后,提拔起來的第一任營主。

這個營不到三百人,卻是可以無視軍中繁榮縟節,各軍之中能打又不聽話的刺頭都被丟到這里來,憑拳頭選出營主!

所以營主一定是最能打的那個!這里沒有什么規矩,贏就是唯一的規矩!

方重勇本以為怎么說控鶴軍里面也要出幾個能人,當選營主實至名歸。沒想到,選拔營主的時候,居然被車光倩當年在浙西平叛袁晁時提拔的一個校尉,給拔了頭籌。

不過這個王棲曜也確實可以,為人敦厚不張揚,箭術又極為精湛,鎮得住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丘八。

此番對陣吐蕃,方重勇便將散員營的人,單獨安排打吐蕃人的后勤,夜間襲擾,抓俘虜,刺殺主將等等。

所謂“散員”,即零散使用,不與大部隊協調。也可以囂張的說,一人即一軍。

“依官家所言,吐蕃軍中明哨部署依舊,大差不差。只是沒有暗哨,內部守衛也極為松懈。

末將觀察到吐蕃軍士卒行動遲緩,或許軍中疾病叢生,不適應關中酷暑。”

王棲曜對方重勇抱拳稟告道,這次他孤身入營還有個任務,就是試探吐蕃軍虛實,近距離觀察一下對方的狀態。

以王棲曜所見,吐蕃軍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外強中干!

當然了,一個人容易躲也容易跑,王棲曜孤身入營殺十多人全身而退,看似困難重重,實則有驚無險。在大營外圍,也有技藝高超的同僚接應他。

吐蕃追兵不知虛實,瞬間被射殺五人,哪里還敢追?

如果王棲曜他們一群人沖進吐蕃軍大營,或許可以殺更多敵軍,但想全身而退就很難了。

當初控鶴軍那支殘部“左射營”,方重勇當然可以把他們都宰了,一了百了。只是殺人誰都會,妥善安置就困難了。

散員營正是方重勇喜歡“物盡其用”的體現,讓英雄干英雄的事,讓好漢干好漢的事。刀劍本無是非,有是非的,是使用刀劍的人!

“大丈夫建功立業,正是時候,就像我們的王將軍一樣。

機會馬上就來了!都散了吧!回去磨刀準備殺敵!”

方重勇大喊一聲,圍觀的丘八們作鳥獸散。不得不說,王棲曜孤身襲營這一手,極大鼓舞了汴州軍的士氣,打破了軍中對吐蕃人的畏懼心思。

還是那句,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能打還是不能打,不是靠吹出來的!

要看能不能陣斬!

正在這時,元載悄悄的走過來,湊到方重勇身邊低聲稟告道:“官家,車光倩剛剛派人來報,吐蕃軍一部已經向東襲來,正在攻打邠州州治的路上,現在應該已經交手了。”

“嗯,你派個人去通知一聲,依計行事!”

方重勇吩咐了一句,便沒有再多說什么。

此前,車光倩在邠州以北,沿著涇水的兩側谷地,設置了三道防線!看似好像很多,實則谷地狹窄,花費不了多少氣力。

吐蕃軍此舉也不太明智,因為按照達扎路恭的設想,應該是唐軍出邠州向西,和吐蕃軍在淺水源一帶的開闊地決戰。

孤軍沿著涇水東進,即便是攻克邠州州治,也是沿著涇水南下慢慢啃防線。

吐蕃軍此舉,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試試汴州軍的成色,看看汴州軍是不是“黔之驢”!

如果汴州軍是老虎,那么達扎路恭會穩一手,等氣溫下降一些,吐蕃軍狀態好一些再說。

如果汴州軍不堪一擊,只是頭驢,那么對不住了,吐蕃軍會大舉南下,不計工本的雷霆出擊,打出最兇猛攻擊,一路將方重勇和汴州軍推到蒲州,甚至推下黃河喂魚!

“官家,車將軍那邊會不會頂不住?”

元載小聲詢問道。

“有可能,但是不要緊。”

方重勇擺了擺手,似乎并不擔心。

他現在在憋大招,要等達扎路恭麾下的吐蕃軍快沒氣力了以后,才能使出來。雖然他現在也能擺吐蕃人一道,但是現在還太早了點,沒法讓吐蕃人傷筋動骨。

“對了,你寫封信,提醒一下車光倩,不要硬抗,一點點的往南面撤。甚至不必困守邠州,把邠州百姓疏散到長安來就行了。”

方重勇對元載吩咐道。

哪怕是既定方針,方重勇也擔心車光倩玩砸了。守不住邠州沒什么大不了的,嚇跑了吐蕃人,那就罪大惡極了。

他現在就擔心車光倩把吐蕃人的偏師打懵,把達扎路恭嚇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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