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雖大,好戰必亡
“方輕從身后抱住那位英姿颯爽的將門之女,在她耳邊低聲調笑道:小娘子,你也不想你父死在吐蕃賊子的刀下吧?你從了本官,本官就派援兵救援你父,怎么樣?
本官也不逼你,要是遲了,到時候救回來的,可就未必是活人了哦。
聽到此言,出身昭武九姓的何紅,身子徹底軟了下來,轉身將紅唇湊過去讓方輕去親……”
天子李琦饒有興致讀著那本蕭穎士所著的小黃書,只覺得別有趣味。
里面沒有什么露骨的描寫,因為女人什么的根本無所謂,壓根就不是蕭穎士想表達的內容。
其中主角方輕為“搞女人”所實施的那些卑鄙無恥權術操作,真是一點都不帶重樣的,好看極了。
這才是蕭穎士黑方清的地方,暗喻他得國不正,用搞女人暗喻方清篡奪權柄。
譬如說這一段劇情,方輕明明可以直接搶的,偏偏還要用“計謀”。先是將何紅父親派去襲擊吐蕃人,孤軍深入被圍,后面又以此要挾美人就范。
不侍寢就不派援兵,或者等戰況危急時再派。
其實以書中方輕的權勢,跟何老將軍打個招呼就行,對方自然會乖乖的將女兒奉上,一點也不麻煩。只是這樣就一點意思也沒有了,話本傳奇嘛,不就是為了看稀奇么?
對此李琦若有所思。
于權貴來說,女人什么的,就是點綴陪襯。以方清這種地位,沒有什么女人是他搞不到的。
李琦從這本書中感受到的,是權術操作的精彩紛呈,以及蕭穎士的政治才華。
“難怪方清對此毫不介意還對蕭穎士委以重任,實在是因為人才難得。
方清心胸開闊,不計小節,任人唯賢,難怪能有如此基業。
假使太宗復生,亦是無可奈何了。”
李琦將手中的書放下自言自語了一番,隨即心中黯然惆悵。
現在的時局,已經是頂尖高端局,不再是那些空有武力,就能橫行一方的初始淘汰賽了。如今局中的棋手和棋子,無一不是人中龍鳳。
就連這個寫小黃書的蕭穎士,都絕非等閑之輩。想讓李氏重新奪回權柄,再現盛唐,實在是難如登天。
時代變了,人心也變了,再也回不去了。
李琦懸著的心早就死了,要不他也不會整天沒事看話本和傳奇。對于傀儡天子來說,管的政務越少,就越是安全。
他想好好活著,不想自己把自己折騰死。
既然復現盛唐無望,方清做事又有章法,那就茍著再說吧,啥也別想了。
李偒的下場,就很有前車之鑒。
“陛下,官家求見。”
正當李琦繼續看那本《西域獵艷記》的時候,霍仙鳴不合時宜的走了進來,低聲稟告道。
李琦看了一眼這位已經投靠方清的宦官,實際上對方是在自己身邊監視的眼線,真是打不得罵不得。
他心中略有些煩躁,輕輕擺手道:“知道了,朕這就去。”
李琦將書藏好,走出廂房來到王忠嗣家正堂,只見方重勇已經在此等候,只是不知道是剛剛來,還是已經等待許久。
“官家有軍務自行處斷即可,朕不會過問的。”
一見面,李琦便開口說道,以示自己無心權柄。
那本書中的主角方輕,行事不擇手段,已經讓李琦有點心理陰影了。開口解釋多少有點做賊心虛。
實際上方重勇并不像那本書中主角一樣卑鄙無恥。至少個人私德是有口皆碑,政治上的下流操作另說。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看了李琦一眼,隨即將李抱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了李琦。
他指了指身旁的辛繼續說道:“這位是辛云京長子,已經在河西軍中多年,就是他來傳遞消息的。”
聽了彎彎繞繞的一大通,李琦總算是明白了。
原來是河東軍內斗呀!
吐蕃大軍壓境,李抱玉李抱真兄弟不想投靠朝廷,赤水軍中辛云京和論氏五兄弟想借汴州朝廷之力,蕩平河西,趕走吐蕃人。
現在,辛云京這一派要發難了!派長子辛來聯絡汴州這邊接應,也是基本操作,不值得大驚小怪。
至于李抱玉投靠吐蕃什么的,估計萬一李抱玉反殺了,栽贓辛云京也是這個借口。
那本小黃書里面主角方輕就用過這一招,將想搞到手的小娘子的父兄都送進了監牢,理由就是暗通吐蕃。
“官家,朕委派你全權負責,務必要妥善處置河東軍歸復的相關事宜。”
李琦換上一副莊嚴面孔,對方重勇吩咐道。
旁邊的車光倩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如果只是要李琦在此裝個樣子,他們何苦來此浪費時間呢!難道軍情不緊急嗎?難道辛不知道這里壓根就沒有什么天子,一切都是方重勇說了算么?
“陛下,干大事不可惜身,請陛下與微臣走一趟新豐驛,前往大營接管河東軍!”
方重勇對李琦叉手行禮道。
李琦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面露尷尬之色,低聲詢問道:“官家,此事需要朕出面嗎?朕……頂不了什么用啊。”
“陛下,社稷崩壞,山河變色,人心不古。
微臣去接管河東軍大營,營中諸將,是降我方清,還是歸順陛下呢?
方某出面,難以服眾。請陛下與微臣一起,孤身入營,以示信任托付。
如此,人心方能安定。錯過這個機會,再想順利接管河東軍大營,就不那么容易了!”
聽到這番話,李琦整個人都不好了,面色忽然變得煞白。
大哥,你是老大,你勇,你銳不可當,但我只是個傀儡啊!
我是什么德行,你難道還不知道么?我連一只雞都殺不死啊!
李琦在心中瘋狂呼號叫囂著,嘴上卻一句話也不敢說。
“陛下,官家,末將現在就去點兵,點齊五千精騎在你們身后五里以外策應,確保萬無一失!”
車光倩對李琦抱拳行禮道。
“這……”
一時間李琦有點猶豫,主要是他覺得方重勇太虎了。那本小黃書里的方輕也就搞搞妹子,最多腎虧而已。
可現實中的方清,怎么動不動就要玩命啊!他就不能沉迷一下女色,非要把精力都放在兵事上嗎?
“官家,能不能多帶點人?”
李琦有些猶疑的詢問道。
“陛下,人多了會壞事的。
剛剛兵變過的大營,無論局面如何,人心都十分脆弱警惕,很容易就會炸營的。
我們孤身入營,便是對河東軍將士的絕對信任。看到我們的誠意,他們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被清算,便能順利歸復朝廷。
以心換心,人多了會讓河東軍將士覺得我們提防著他們,反倒不美。
陛下,到時候如果出了事,微臣定會竭盡全力護著陛下脫離。
亂兵要砍人,也是先砍微臣!
事關河東軍將士數萬人的性命,事關收復河西,痛擊吐蕃的大計,請陛下三思!
萬勿遲疑,遲則生變!”
方重勇直接跪下,對李琦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陛下,末將愿意自斷一臂,以示忠誠!請陛下動身吧!”
一旁的辛看到李琦沒吭聲,直接掄起袖子,拔刀就要斬小臂!
被眼疾手快的車光倩按住了。
環顧眾人,李琦無奈點了點頭,只能認慫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方清都跪下了,要是自己還是不肯奔赴河東軍大營……很難說以后會不會發生什么山崩地裂的事情啊。
權臣這一跪,可不是白跪的。
李琦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要不然他也活不到現在。見軍中將士眾志成城,他也不好反駁,只得跟著方重勇來到馬廄,翻身上馬。
“陛下,新豐驛就在官道旁,距離鄭縣一百多里,快馬無須一日便可抵達。
現在就是跟時間賽跑!”
方重勇解釋道。
因為據辛所言,辛云京和論氏五兄弟直接掌控的兵馬,只不過占赤水軍兵員的三分之一而已。就算不是所有人都聽李抱玉的,也會有大量中立者。
這些人在李抱玉倒臺后會倒向哪一邊,可就不好說了。
李琦這面旗幟,到時候可以發揮臺階的作用,讓那些中立派系順著臺階下來。
要不然,辛云京就算干掉了李抱玉,又要怎么收場呢?以他的威望,也很難壓服其他人,推舉他為首領啊!
騎在馬上還未出發,李琦就感覺自己腿肚子在打顫。車光倩的兵馬會在五里地以外策應……但終究還是有點遠啊。只是心理上的安慰罷了。
他看了一眼方重勇,卻發現對方面色平靜,似乎頗有把握的樣子。
李琦瞬間鎮定了下來。
他是個傀儡皇帝,沒什么前途可言,將來做個富家翁,子孫在新朝廷為官,便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但是方清的前途可謂光芒萬丈。方清都不怕,他這個傀儡皇帝怕什么?
“陛下,我們出發吧。
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觀盡長安花!
陛下,我們不是去勸降的。
微臣現在就帶著陛下,去檢閱河東軍將士軍容如何!您乃天子,誰敢造次?”
方重勇對李琦豎起大拇指,從車光倩手中接過天子的旌旗掛在馬鞍上,隨后便策馬上了官道,向西而去,留下了一個氣度豪邁的背影。
媽的,這把拼了!
李琦咬咬牙,猛抽馬鞭,跟著方重勇的背影追了過去。
新豐驛很大,雖然規模比不上汴州的上源驛,卻是開元時長安以東的主要驛站之一。
這天夜里,李抱玉正在一間客房內看著地圖,眉頭緊鎖著。今夜他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卻又不太說得上來究竟是什么原因。
“兄長,剛剛我去巡視了一圈,沒什么事情。”
李抱真推門而入,對李抱玉抱拳行禮道。
“吐蕃人如果走涇川,會繞過鳳翔府直達長安。”
李抱玉嘆息道,他能想到的事情,吐蕃軍主將自然也能想到。那時候,他們的處境就不太妙了。
畢竟,李寶臣的兵馬不可能跟他們打配合,一同夾擊吐蕃人。
關中盆地是個大漏勺,再也沒什么阻礙可以擋住吐蕃人了。
“兄長,還是要先解決辛云京再說。至于方清那邊,還是要派個人去解釋一下才好。”
李抱真沉聲說道。
李抱玉兄弟的如意算盤,就是手里握住赤水軍,然后回歸河西。有吐蕃人在側,手里又有赤水軍,他們便可以左右逢源。
即便是改朝換代,新朝廷也不可能把他們怎么樣。
所以方清要求交出赤水軍的兵權,實在是涼州安氏不能接受。畢竟,輸點浮財也就罷了,棺材本要是輸了,百年奮斗的基業就會付之一炬。
河西被吐蕃人占據本身就元氣大傷,再失去赤水軍,那涼州安氏真的很難在河西立足了。
這并不是李抱玉兄弟矯情,而是實在有息息相關的切身利益不能放棄。
“節帥,汴州那邊的元載求見!”
忽然,一個親兵走進來低聲稟告道。
李抱玉大喜,真是瞌睡來枕頭,他正在發愁跟汴州朝廷那邊聯絡呢,元載就來了。
“快請!”
李抱玉將地圖收好,坐直了身體。
不一會,元載被親兵領了進來。
“李節帥,官家讓我問你,河東軍到底有什么打算。現在吐蕃人已經打到渭州了,你們是不是還想繼續裝糊涂?”
一見面,元載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責難。
李抱玉和李抱真兄弟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元先生,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河東軍也不是我們兄弟二人一言九鼎的。現在軍中還有異議。”
李抱真訕笑道,吩咐親兵給元載上酒,招呼對方坐下再說。
“二位,元某也不想再多說什么,你們看看吐蕃軍已經打到哪里來了,現在是猶豫的時候么?”
元載長嘆一聲,看著李抱玉二人反問道。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而且這個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太對勁。
鏗鏘的刀劍出鞘聲,噗嗤的兵戈入肉聲,還有壓抑的悶哼,痛苦的呻吟,桌椅倒地的撲通聲。
由遠及近!
李抱玉和李抱真霍然起身,瞬間抓起放在身旁的佩劍,警惕的看向門口。
“節帥!節帥!炸營了!亂軍攻驛站了!”
一個親兵急急忙忙的跑進來,一邊喘氣一邊高喊道。
“亂軍?誰反了?”
李抱真上前一把抓住親兵的衣領詢問道。
“卑職不知道啊,他們沒有打出旗幟來!但好像是從東面來的!”
親兵話還沒說完,遠處好幾支箭射來,其中一支正中他脖頸,其他的被李抱玉等人用佩劍挑開。
元載見勢不妙,急急忙忙蹲下身,鉆進了床底下。
門外傳來大隊的人馬腳步聲,逐漸向這邊靠近。李抱玉和李抱真手中緊握佩劍,心一點點的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