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雖大,好戰必亡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到處都是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
很快,李抱玉和李抱真兄弟所在的院落,就沖進來十多個赤水軍士卒。這些人端著角弓弩,瞄著李抱玉他們。
只要他們身后之人一聲令下,李抱玉等人就會被射成馬蜂窩!
至于李抱玉的親兵去哪里了,事實擺在眼前,不問可知。如果不是都跑路,那必然是已經被殺得一干二凈了。
“深夜來此,你們要做什么!”
李抱玉環顧一眾“叛軍”,聲色俱厲質問道。
“不必跟他廢話,放箭!”
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正是辛云京無疑!
頃刻之間,他麾下的赤水軍士卒,幾乎是同一時刻扣動角弓弩的弩機,一時間箭如雨下,朝李抱玉和李抱真二人傾瀉而來。
“兄長,快進屋!”
說時遲那時快,李抱真大吼一聲,拉著李抱玉就往屋內跑。
他剛剛巡視完大營,身上還披著甲,可以硬剛一波賭賭運氣。而李抱玉早已處于歇息狀態,身上都是布衣,哪怕只中一箭都會重傷!
燈火通明的院落內,人影晃動如鬼魅,瞬間亂作一團!
李抱真硬是用背接了一波箭矢,將李抱玉護在身后,二人踉踉蹌蹌的進了屋子,反手插上門栓后,又用桌案死死頂住門。
“拿圓木砸開門!”
此刻辛云京的聲音也藏著一絲焦急。
他和論氏兄弟的軍隊,并非占據絕對優勢。
唯有以有心算無心,先殺李抱玉和李抱真,再拿著他們的人頭,去軍中其他各部說服那些中立派,方可定鼎大事。
如果讓李抱玉等人跑了,必定夜長夢多,到時候局面就難以收拾了。
半場開香檳的事情要不得!
很快,院子里的丘八們便開始砸門。
屋內,李抱真身后起碼中了四五箭,但似乎沒有射中要害,更沒有將身體射穿。遠遠看上去像是個刺猬一般,不過人還在喘氣。
角弓弩本就是馬弓,力道十分有限,一次可以裝五枚箭矢,是短兵相接時用來開道的。
角弓弩的射速是強項,力道卻不是。
要不然李抱真這一波必定十死無生。饒是如此,他現在也是傷的不輕,若是不能快點找醫官治療止血,能不能挺得過今夜都很難說。
“是辛云京,他居然反了!他早不反晚不反,偏偏在我巡視完大營以后才反!
此賊當真是狡詐!”
李抱真喘著粗氣說道,呼吸越來越急促,額頭上全是冷汗,顯然是狀況不妙。
他今夜巡視的時候還遇到過辛云京,雙方各帶著一波親兵,點頭示意擦肩而過。當時李抱真沒看出什么異常來,現在回想,那時候應該是辛云京在組織親信部曲,準備發難!
可惡,怎么當時沒看出來呢!李抱真心中十分懊悔,只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不要緊,我們還有機會!”
李抱玉四處查看了一下,將元載從床底下揪了出來。
他把佩劍橫在元載脖子上,面帶獰笑道:“元先生,對不住了。待會那幫叛軍闖進來,麻煩你自報一下家門。你是方清身邊的寵臣,想來辛云京舍不得殺你的。”
此刻李抱玉也明白自己這波低估了辛云京等人的狠辣,下手晚了徹底陷入被動。挾持元載,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倘若不這么做,等會就要死!
“好好好……”
元載嚇傻了,只能點頭說好,不敢造次。就在李抱玉說完話幾息之后,哐當一聲,搖搖欲墜的房門被圓木撞開,木屑飛濺。
咻咻咻!咻咻咻!
一陣亂箭齊發。
李抱玉想的是把元載當人質,不能說這個想法有問題,只可惜他忽略了一件很關鍵的事情。
他們和方重勇聯系都是私底下進行的,所以辛云京等人壓根就不認識元載,更別提他麾下那些赤水軍丘八了。
這些人就是來殺人滅口的,根本不可能給李抱玉任何開口的機會!
元載又怎么樣,方清的親信又怎么樣,現在哪里顧得上啊!
反正,死人不會說話,到時候辛云京甩一個“李抱玉投吐蕃”的黑鍋就行。至于元載,那更好處置了,他來勸降李抱玉,結果被對方殺死,多簡單!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方清派來的使節!”
元載跪在地上爬行,趁著李抱玉等人躲避箭矢的空檔,再次鉆到床底下。
咻!咻!咻!
鐺!鐺!鐺!
咻!咻!咻!
鐺!鐺!鐺!
元載耳邊只有箭矢破風以及釘入床板的聲音。他透過縫隙,看到了令人恐懼的一幕。
李抱玉和李抱真二人,已經被箭矢射成了刺猬,別說是死活了,尸體的慘狀都令人無法直視。
然而,那些赤水軍的丘八卻依舊向他們射箭,一輪又一輪,沒有一個人上前來補刀,也不想李抱玉開口說話。
他們就是來滅口的,行動迅速而果決。
不久之后,箭矢的聲音沒有了。元載慢慢從床底下爬出來,就看到一個身披皮甲的將領對他抱拳行禮道:“末將辛云京,得官家之命誅殺李抱玉李抱真二人,不知道閣下是……”
“元某乃是官家派來勸說李抱玉歸順朝廷的使者,沒想到,他竟然暗地里投了吐蕃。
元某還得感謝辛將軍救命之恩才是!”
元載順著桿子往上爬,立馬就跟辛云京的話頭“接上”了。
“那太好了,元先生手中可有官家的書信?口說無憑,現在大營之中還很混亂,末將需要信物去勸說還沒搞明白狀況的那些人。”
辛云京毫不掩飾,單刀直入詢問道。
元載沒有遲疑,直接從袖口里掏出那份方重勇寫的親筆信,將其交給辛云京。這位謀劃兵變的將領一目十行看完,心中大大松了口氣!
眼前這位,可謂是開鎖的鑰匙。雖然方清不在,天子也不在,但是元載這位使者來此也夠了。
辛云京只要通過元載的口,指出李抱玉暗通吐蕃,那么其他的事情就好說了。這件事就好比物理學上,一個物體不能搬動它本身一樣。
辛云京亦是需要引入外力來穩定局面。
“元先生可愿意隨辛某去其他大營?現在很多事情還沒完結。”
辛云京很是隱晦的提點了一句,眼前這位姓元的使者,看起來很機靈的樣子,應該可以通力合作。
“辛將軍請帶路,在下可以親自去勸說那些心向朝廷之人,不在話下!”
元載心頭火熱,對辛云京叉手行了一禮。
看看,功勞這不就來了么?
元載一直覺得,他到了汴州以后,就是典型的鴻運當頭,升官擋都擋不住的那種。現在一看,果不其然。
樹挪死人挪活,古人誠不我欺啊!
一行人來到新豐驛東面的大營,只見大營內的丘八已經列陣,刀盾兵在前,弓弩手在后,沿著木柵嚴陣以待。
辛云京的兵馬,隔著木柵與他們對峙,雖然沒有起沖突,但劍拔弩張的氣氛卻一點也不虛。
“這是康承奎的部曲,其父康太和開元年間擔任過赤水軍軍使。康承奎是其長子,在赤水軍中多年,頗有人脈。
他們是昭武九姓的人,但不是李抱玉的嫡系。”
辛云京湊到元載耳邊簡單扼要的介紹了一下。
同為昭武九姓,康氏肯定是涼州安氏的支持者,相對于辛云京而言。只是,支持者不代表鐵桿,康氏與安氏同為歸化后的昭武九姓,后人很多也搬到長安做官了。
某種程度上說,跟李抱玉一家是競爭關系。
元載在心中稍稍揣摩了一下,就已然明白,康承奎是可以爭取的。
他手中高舉著節杖,緩緩朝著營門走去。
元載一邊走一邊高喊道:
“某是朝廷派來與李抱玉聯絡的使節,得知李抱玉暗通吐蕃人之后,受朝廷之命抓捕私通吐蕃的逆賊!
如今李抱玉李抱真二賊已經伏誅,首級在此。某手中還有朝廷的書信與信物為憑,請打開營門,放元某入營接洽!”
一個手無寸鐵,穿著緋色官袍的文人,自然不會是什么套路。很快,康承奎部營門洞開,一個留著大胡子的將領,在親兵的護衛下非常謹慎的走出大營。
他只是簡單的對元載抱拳行了一禮,距離元載一步半的距離。之后卻是站在原地,一句話也不說。
“官家書信與朝廷公文都在此,請過目。”
元載將手中的信封遞給那位大胡子將軍,后者幾乎是一字一句的看完,最后才松了口氣。
“康承奎拜見天使,事發突然康某不知狀況如何,禮數不周還請天使見諒。康某這便打開營門,令軍士回軍帳待命,撤去軍陣。”
康承奎對元載抱拳行禮道,將書信還給了元載。
書信可能是假的,甚至是臨時偽造的。眼前這位使者也不一定是真的,說不定是辛云京派來的“演員”。
但是元載身后那個親兵,手里提著的兩顆人頭,康承奎卻是認識的。那就是李抱玉和李抱真的人頭!
不管辛云京是打的什么主意,此時此刻,他都已經得逞了。現在再去追究他該不該兵變,李抱玉有沒有罪孽,都已經毫無意義。
辛云京兵變成功,接下來,就是要好好站隊,然后爭取自己的利益了。
對此康承奎一點也不糾結,更沒有為李抱玉兄弟打抱不平的想法。
已經死透的人,就該乖乖的在地上躺好閉嘴!
已經做熟的菜,就該在盤子里安靜等待上桌!
康承奎活了這么多年,最重要的人生感悟,就是不要把時間和精力花在無聊的事情上面,更不要花在無聊的人上面。
李抱玉死了,他輸了,這就是原罪!
這一頁翻篇,那么再看下一頁即可,李抱玉他們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搞定了康承奎,元載壓住內心的激動,安撫了對方一番,替方重勇許下絕不會清算赤水軍原將領(不包括涼州安氏派系)的承諾后,康承奎便順勢派出精兵,與辛云京的兵馬合兵一處,聽從其指揮調遣。
元載又在辛云京的帶領下來到另外一處營地,繼續重復之前的操作。
一人雙馬奔襲百里,對于方重勇來說,就跟家常便飯差不多。他本身就是上馬領兵的那種將領,而不是后方指揮的文弱書生。
大幾十公里的路程,灑灑水而已。
但養尊處優的李琦,就感覺很難受了。來到河東軍營地外圍的時候,大腿內側的皮都被磨破,走路都在打擺子。
面前營門洞開,根本無人值守,完全不知道里面是個什么情況。
河東軍的大營布置,跟當年赤水軍在河西的布置差不多。
步軍三百人為一營,馬軍一百人為一營,每一部下轄數營到十營不等。一部之中各營皆有小寨,各部之間單獨管理又有大寨。
這就是唐軍精銳的扎營之法,所謂敵軍夜襲就會炸營的情況,對于這些精兵來說,都有預案管理,處置的速度非常快。
整個大營就像是一個小城鎮一般,沒有向導的話,很容易迷路。
現在方重勇帶著天子李琦來到其中一部的營門口,卻發現連哨兵都沒有!
他們只好小心翼翼的策馬前行,進入大營。穿過空無一人的營盤之后,很快眼前霍然開朗,不遠處大營被丘八們團團圍困,壓根看不清里面發生了什么事!
“你們是什么人?”
看到方重勇和李琦策馬靠近,一隊巡哨的騎兵沖過來將二人圍住,不過沒有動刀兵。
畢竟,方重勇馬上掛著天子的節杖呢!一看就不是凡品。
再加上李琦身上穿著龍袍,即便是邊鎮丘八沒怎么見過龍袍,但好歹還是看得出來的,不會連這點眼力勁都沒有。
“本帥就是方清!這位是天子!爾等還不下馬行禮!”
方重勇面色肅然,將馬背上的節杖高高舉起,環顧眾人大聲呵斥道。
“不知官家和天子駕臨,死罪死罪!末將這便帶二位去中軍大帳!
辛將軍已經派人去請天子了,沒想到……”
這位執勤的校尉也是沒料到,大名鼎鼎的方清居然帶著天子孤身入營!這膽量簡直無敵了!
一行人連忙翻身下馬,跪下行禮。
“我等孤身前來,是因為赤水軍是勤王的兵馬!是自己人!
諸位請帶路吧!”
方重勇露出微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好好好!末將來給官家牽馬!”
那位執勤的校尉大喜,慌忙不迭的走過來,牽起方重勇胯下戰馬的韁繩。
這就完了?
李琦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事情居然這么順利。
他幻想中的屢經磨難,受傷流血,以及曉以大義說服叛軍之類的劇情完全沒有發生。
他們就是這般順利的進入了大營,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陛下,微臣說過,赤水軍是為大唐打了一百多年仗的雄師勁旅。
他們的忠誠,是不必懷疑的。我們孤身前往軍營即可,托付信任不在話下。”
方重勇對李琦“大聲密謀”,以至于四周護衛他們的丘八都聽到了。這些人都不由得挺直了腰桿。
不一會,他們就在一眾丘八的護衛下,來到了帥帳。此刻軍中將領云集,似乎是在商議什么事情。辛云京坐在主座上,眉頭緊皺。
這些將領看到方重勇來了,有認識他的人連忙上前單膝跪下行禮,臉上寫滿了激動!
“官家!”
辛云京霍然起身,連忙上前行禮。此刻他看到方重勇,比見到親爹還高興,整個人激動得發抖。
至于李琦,好像沒人發現一樣,被眾將直接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