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勾月把離纖塵懷里的酒抱過來,咕咚又喝幾口,一飲而盡。
同離纖塵一樣卸了力靠在抽芽的柳樹上。
她心中隱隱覺得,離纖塵的話是有道理,只是自己不愿意順著往下想。
淡淡的薄霧棲在屋檐上,一如隱藏在勾月心底的愁緒。
離纖塵看向勾月的眼神復雜,那眼神里,有一絲孺子可教也的欣慰。
然而那一聲輕嘆,也憐憫她戳破窗戶紙后一時無法接受的種種煩悶。
“這酒還是苦的。”勾月苦笑,微微一蹙。
復又把空了的酒壇遞給離纖塵。
“走了。”
“你都喝完了,還給我個空的?”他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沈桑傳信過來,說一個月之后回來赤水城接走紀樸。
他的傷需要的是靜養,九死一生回來,半條命都沒了。
在赤水城的客棧里,三人就這樣安頓下來。離纖塵很快離開了,只留下他們三人。
達達爾客棧前有一條大道,勾月與文淵之的房間就在臨街的一側。
日頭好的這天,勾月靠在窗邊,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赤水城的風算不上和煦,不時有沙礫被風吹進來。
“把窗戶關上吧,不吵嗎?”
“不,不會。”
做塔蘭的時候,她向往于草原上自在的風,享受利刃刺破胸膛,冒著微熱氣息的鮮血噴濺而出衍生的快感。
如今做了勾月,她開始對尋常百姓的生活分外向往。
她喜歡看對面包子鋪老板忙碌一天收攤之后給小女兒帶回的布老虎,喜歡看赤水城風沙里那藏在婦人菜籃子里的一抹翠綠。
還有,他們臉上的笑。
這些人似乎從沒有仇恨背負。因此他們快樂。
一輛遠行而來馬車停在云歸客棧門口。
勾月側身看了一眼坐在桌前手里握著一冊書的文淵之。
“你猜是誰?”
文淵之收起手里的書簡,小心整理好,甚至都沒走到窗邊看一眼,“是沈桑來了嗎?”
“你怎么知道?”
他見勾月漾在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凝滯,窗外街道對她的吸引力瞬間消失便能猜測到了,沒有如臨大敵,只是她瞬間變得虛心愧疚。
縱使過去一個月,勾月的內心仍然沒有辦法輕松面對紀樸重傷,日后不能如常說話。
不等勾月平復情緒,拐杖聲喀喀喀,急促不已,敲打著地面,也敲打勾月的心,沒一會兒沈桑已經上到二樓。
文淵之不疾不徐地起身,理好衣襟,從容打開了客房的門。
“沈將軍。”
來人臉色鐵青,周遭散發的冷氣讓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文淵之的聲音被他的戾氣所遮蓋。
“他呢?”
“服了藥,現下正在休息。”勾月小聲提醒道。
“文大人,你可知我讓紀樸跟著你是為何?”
文淵之道,“自是知道。”
“他是紀氏的獨子,若不能言語,你叫他以后仕途怎么辦?議親怎么辦?”
面對沈桑的指責,他并沒有多做辯解。
當年紀樸跟著文淵之去汝陰,眉縣,去那許多的地方,為的是歷練,求的是仕途通達。
勾月急忙上前小半步,隔在沈桑和文淵之之間,隱約把他護在身后。
“沈將軍,這件事不能怪阿淵,是我……”
“閉嘴!”沈桑怒目圓睜,一雙如琉璃珠子一樣好看的眼睛,此時充滿殺意,如果眼神能化作利刃的話,此刻她已然化為齏粉。
“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是為了救你才被若枝的妖妃所傷。”
沈桑出掌太快,離勾月的眉心也就兩三寸。
她退后一步將文淵之往后推,伸出手接住沈桑一掌,兩掌相撞,客棧中掛的燈籠在風中放肆飛舞。
勾月倒退幾步,堪堪算是接住了這一掌。
“我知道我對不住紀樸,我愿意讓你處罰,今日若我不敵你,便任由你打死罷了。不過此事和阿淵無關,你不要牽連于旁人。”她調解內息道。
若說剛剛沈桑只是想發泄,想理論一番,那此刻他是徹底沒有顧及了。
沈桑的拐杖是她見過最鋒利的兵器,過處盡是木頭碎屑,扣在地面上,挖出一個巨大的碗引,可見他周身內力如此雄厚。
剛一交手,勾月已經發覺沈桑下了死手。
兩人在并不寬敞的客房里交手數十回合,房間里的桌子擺件早已被內力震碎。
樓下正在招呼客人的掌柜的聽到動靜忙不迭跑到二樓來。
看著客房變成這個樣子,掌柜的想上前去讓二人停下來,奈何這一男一女打得昏天黑地,難舍難分,貿然上前,怕是他會變得與桌椅板凳一般粉身碎骨。
沈桑又是一拳,眼瞅著要正中勾月的胸口。
沈桑內力深厚,若這一掌落在勾月的胸口上,勾月怕是要再死一次了。
千鈞一發之際,她靈巧地閃了半個身位,那致命的一掌才得以落在她的左肩。
一來一回中,勾月已見頹勢。沈桑的招式,勾月只能接住,毫無還手之力。
她的拳頭擊在沈桑身上,就仿佛打在棉花上一般,而沈桑打在勾月身上的每一記拳,都讓勾月有一種五臟六腑被震碎的感覺。
“噗……”她微微彎下身子,吐了一口血。
文淵之已經見狀走開,他知道此刻該去找誰化解這場危機。
勾月用袖子擦干嘴上的血跡,這會兒沈桑已經殺紅了眼,她擋在方才文淵之離開的方向,擔心他對文淵之出手。
剛習武之時,太儲兒曾經教導過勾月。
狹路相逢,不管對方比自己強多少,只要沒有被對方嚇退,敢出招,就有一半的勝算;若是一開始就想著怎么跑,露出怯懦便只有死路一條。
“沈桑”,文淵之自對面房間怒吼一聲,沒有了往日的儒雅,憤怒之下,臉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他卻好像還沒有停手的意思,掌心再次蓄力,不由分說地直奔勾月。
紀樸的聲音湮沒在這場打斗中,沒有人在意到已經走近的紀樸。
他步法極快,一個瞬移,已經到了沈桑身前,四個人,以一種極其怪異的方式站成了一條線,紀樸擋在沈桑和勾月之間,沈桑背后是遲一步趕到的文淵之。
因內力撤得太急,沈桑被拳風逼得倒退了半步。紀樸又急忙上前一把扯住了沈桑的手臂,將他扶住。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要護著勾月,沈桑氣笑了。
“師兄,不怪她,不怪。”
紀樸搖著手,喉嚨里一字一頓發出的聲音不由得讓人想起破敗的風箱。
見此場景,沈桑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拉著紀樸要檢查他的傷勢。
勾月受了傷,退回了房中,比起傷了,她更難受的是紀樸竟這樣沖出來護她,她憑什么得他全部的珍重。
“勾月?”文淵之替她診脈,“你傷得很重,受了內傷。”
“嗯。”勾月應了一聲,“阿淵,你說——”被他打斷了。
“還好,還好。”他慶幸地喃喃道,“如果紀樸晚些來,我們都不是沈桑的敵手。”
勾月借著文淵之的胳膊吃力的站起來,躺在床上看文淵之替自己包扎,她很想告訴他心中的愁緒,可又擔心他多想,猶豫再三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養了半月,她才漸漸好起來,這些時日一直沒有練拳腳,她都感覺生疏了不少。
文淵之擔心她還沒有完全恢復,說了很多次不許她動拳腳,她還是忍不住悄悄溜到后院。
長寧隨著勾月的招式,時而進至身前,時而退至身后,仿若與主人一體。
行云流水。
“不錯不錯,只是內力還差一點。”后院角落里傳出來一個聲音。
勾月一驚,自己竟然沒有察覺到后院還有人,不知是她聽力弱了還是這人輕功實在高深。
收了劍,定睛一看,這發間亂糟糟,一綹一綹的貼在臉上,一身破爛的衣服早就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不就是那日的老乞丐嗎?
“是前輩啊。”她繞道老乞丐身前。
一聽勾月喊自己前輩,他撩開眼前的頭發,爽朗笑了幾聲,臉上的疤也沒那么嚇人了。
“后生,拿出你的兵刃來,咱們比劃比劃。”老乞丐伸手折斷了一支抽芽了柳條。
勾月知道他定然不簡單,“多謝前輩賜教。”
“少廢話。”
老乞丐已然出招。
長寧當即反擊。
長寧乃是萬中無一的利刃,沒想到在老人的柳枝面前不堪一擊,幾招之間,柳條將長寧纏住,一勾便到了他手里。
“前輩果然技藝卓絕。”勾月拱手。
他將長寧還給勾月,“我再多教你幾招。”
天蒙蒙亮,兩個人已過了數百招,勾月看不出他的武功套路,只覺得有幾招有些眼熟,卻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天快亮了,他也要走了,“前輩,為什么您是通絡王子的師傅?”
“機緣巧合,怎么,你也想做我徒弟”
“通絡為人心狠手辣,非正派人士,我只是不想看您助紂為虐。”
他笑了,“難道你手上從未沾過無辜者的鮮血?”
只一句便問得她說不出話了。
“江湖人相遇就是緣,正邪對我而言,不過是讀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