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紀樸走到練武場當中,解下了長刀丟在白線外。
皇帝在外圍大聲道,“你不必看著她柔弱就給她留情面,能跟在淵之身旁的,定然是能人。”
紀樸回頭道,“啟稟陛下,微臣是覺得對付此人根本不必我的刀。”
勾月從中聽出了一股子殺雞焉用牛刀的意思,原來他不識對面是她之時,竟是個這樣高傲的樣子,也是,他們在高鼐遠那狗賊家中第一次交手,他不是就這個臭屁模樣嗎,結果因為輕敵,被她釘死在柱子上,沒少吃虧。
勾月本想開口提醒他一句,不過想著他平常也聽慣了她的聲音,要是這樣近的距離開了口,恐怕他就聽了出來,那還有什么意思。
紀樸說完此人還不必他動刀后,皇帝仍舊不滿,道,“只動拳頭有什么意思。”
紀樸聽罷,從靴側拔出匕首。
他擅近身搏斗,用匕首最好,勾月心道。
紀樸道,“今日閣下戰到最后,想來是有一番真功夫的,不過江湖上的路子,比起朝堂正統的武術,還是難登大雅之堂。”
勾月抱拳立掌,心道,“看我不把你打得難登大雅之堂,我就跟你姓。”
“請亮出你的兵刃。”
勾月搖搖頭。
“你不用兵刃?”
紀樸詫異。
“這樣吧,我也不用。”
勾月忽然扶住了他的手,將匕首緊緊扣在他手中。
只是一言不發。
“為何不說話,瞧不起我?”紀樸道。
勾月心道,他什么時候這樣啰嗦了,叫他用兵器不過是叫他當心著別被誤傷了。
他匕首一指,急速朝勾月的面門而來,看上去是帶了幾分怒氣,定是要好好教訓他目中無人。
勾月呼吸一屏,“來得挺快。”
腳下饒了幾個叫紀樸琢磨不透的步子,轉瞬間便堪堪躲過了,他的匕首甚至沒有碰到她的衣角。
“步法高超!”紀樸贊道。
勾月也點了點頭,他比起數年前在眉縣汝陰二地,功法也已逐漸老練起來,不再像是個混頭小子只顧著往前沖。
紀樸一個盤身,匕首擦著勾月的鬢發而過,勾月早有準備,反手便是一握,擒住了紀樸的手臂,防守中尋求時機攻擊,須得局中人目光敏捷行動迅速,勾月這一招確實是凌厲異常。
就在這時,紀樸的匕首掉落地上,勾月一愣,紀樸側身一格,膝蓋撞在她的腹前,一彎腰便接住了掉在半空的匕首,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勾月回過神來,她是太手軟了,真正將他當成對手便不該將他當作紀樸了,須知練武場上勝負不是由情義來斷。
勾月身形一移,橫掌化刀,并指如箭,點在他曲池穴,紀樸匕首一斜,順著手臂去割她的腕子,勾月出手極快,叫他撲了個空。
就在這間隙,她已起身橫掃,小腿直朝著紀樸的耳朵去,紀樸急忙抬手擋住,仍被踢得往旁邊歪了歪。
他甩了甩方才被勾月踢中的手臂,好勝心讓他一時間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了。
文淵之只見紀樸和勾月越戰越勇,皇帝看得興起,仿佛今日最好分出個勝負,一決生死。
紀樸的匕首在他手中十分靈活,講究的是指南打北,虛實不分,不到半炷香功夫,已接連朝勾月數處大穴刺去,只可惜都被她避開了。
勾月心道,“這幾年,原來他早已在她不知的地方偷偷練功,有了今日的進步,識別三日,還真當刮目相看。”
靠近之時,內力相撞,她能隱約感覺到紀樸雄厚的內功。
勾月手中沒有兵器,紀樸的招數又越發古怪起來,變化多端,勾月往常和他交手之時,也只看過他使其中一二,并未全見識過。
她以守為攻,想要看看紀樸還有多少本事是她從未見識過的,另一面,她擔心若是贏得太快,在他的同僚面前,叫他日后如何立足,就算是要叫他敗,也得叫他跟她打成個平手,不讓他丟臉才是。
在眾人眼中,這二人不相上下,起落進退,一招一式都無比驚險。
不知何時,慕容溫已出現在皇帝身后,低聲稟告了宮外情況,也跟著觀戰。
搏斗中,勾月反手一掌,紀樸就在此時攻她下路,匕首同時側劃向她的下頜。
勾月側頭一倒,匕首便輕飄而過,她的腿撞向了紀樸,這連環腿,他使的還不差,就是第二招力道弱了。
他的匕首再次橫來,勾月順手一抓,原意想要制住他的手腕,逼他握不住匕首,掉落兵器,可這一握,竟從他手中握住了匕首的把。
紀樸看似驚訝,怔住,片刻后,拱手道,“這位小兄弟身法機靈,紀樸五體投地。”
這便奪走了他的兵器?
臺院的兩個同僚見紀大人隨身匕首被奪,一個輕聲嘲笑,另一個則是觀察著陛下的神色,生怕陛下大怒。
勾月明白過來了,方才她能奪下兵刃不是自己反應迅速,而是紀樸在幫她。
他在打得難舍難分之時,故意讓她奪走兵刃,又沒有讓她贏得太輕而易舉,同時也讓她大獲全勝,奪人兵刃,比將對方打倒在地,更勝一籌。
皇帝便朝在場幾人問道,“此戰真是精彩絕倫,你們說是不是?”
打也打完了,勾月走到皇帝面前,“我贏了紀大人,總可以為宗親子弟的武師了吧?”
默毒看了看她,促狹一笑,清了清嗓子,“這臺院么,平常查案斷案擅長,可論起武功來,還是不如孤的十二衛。”
勾月輕笑一聲,萱娘和烏則飛的武功她也不是沒見過,能拖她一時,兩個人合手卻也不是她的對手。
文淵之想要提醒一句,皇帝已經打斷了他的話,“你想不想見見真正的中原功夫。”
勾月乍一聽這話很不得勁,因她年幼之時武功也是趙不凡一招一式教授的,算是中原武功,不過她流落若枝數年,又在王庭見楚人摔跤角斗,功夫向來是集百家之長,并不純粹,這是她武功的玄妙,然而也是她的弱勢。
轉眼間,就有一個男子走來了,換了一身便裝,頭頂束起發,用一根白玉簪子簪住了。
勾月的眼睛一圓,望向了沉默不語的文淵之。
文淵之下巴指了指他,她便挑了挑眉。
這人曾在雪山與他們匆匆一面而過,還幫了他們,沒成想竟是默毒身邊的人。
慕容溫走進練武場。
皇帝道,“方才他已去卸下了渾身的暗器,你不必擔心,都是明面上的殺招,宮里用的都是光明正大的招數,沒什么邪門歪道。”
勾月無語,狗屁光明正大,他不是剛剛才卸下了暗器么。
慕容溫朗聲道,“請閣下指教。”
“指教談不上。”勾月看著他,上次風雪太大,他的步法又太快,她根本沒看見那幾個人是怎么死的。
是個高手,但是個多厲害的高手,她就沒有底了。
慕容溫一動不動,背負長劍,“閣下方才沒有看見我時,我就已來了,所以你的招數,我有所觀察,但我的招數,你并沒觀察過,我會讓你一招,如此才公平些。”
勾月的氣噌的一聲就上頭了。
她何時聽到過別人要讓她招。
文淵之心道不好,道,“點到即止,不必強求。”
他這是要她冷靜應敵,勾月明白。
紀樸已經與同僚退下了,臨走時看了她一眼。
慕容溫的武功僅次于十二衛之首那位,不可小覷,連沈桑都說過,慕容溫是天縱奇才。
皇帝道,“慕容都拿了劍了,你沒有刀劍,這可不成。”
說著,叫人拿來了一把劍,朝場中丟去。
勾月一躍而起,從空中抓住那把劍,撇開劍鞘,丟在一邊。
她一劍刺出,要挑斷他的袖子,慕容溫腳步略一動,青黛色的紗衣飄然而過,風掃落花般輕敏。
第一招就被他閃過了,他連劍也沒有拔出。
第二劍她不再留情,劍尖微動,寒光直刺他的喉嚨而去。
“有點意思。”他輕笑一聲,拔劍而出,兩劍相碰,發出斷金碎玉之聲。
皇帝的劍,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劍,而慕容溫這把劍也是絕世名劍。
一觸即分,勾月站在一邊,他則站在另一邊。
棋逢對手,兩人都露出了一種滿意的笑。
“劍來。”他道,一招之內,藏五六式,劍勢奇詭,劍尖在此種變化中顫動,發出令人膽寒的光芒來。
幸好勾月在劍法上小有造詣,長劍如虹,將他的殺招擋得風雨不進,在反擋中暗藏反擊,雙劍交錯,不絕于耳,震得練武場旁邊圍觀的人耳膜發疼。
轉瞬之間,這二人的長劍已交互不知多少下,沒人能數的清。
兩種截然不同的劍法,都復雜多變又翩若驚鴻,皇帝已有多年沒見過這樣的比試,高聲長嘯,不斷鼓掌。
勾月正在想破解之法,總不能一直處于劣勢,聽得他道,“看招。”
她強攻起來,內力沖破經脈,橫劍一蘊,這次雙劍相接,慕容溫虎口一震,察覺她的內力比之方才充沛不少,按理說她經過方才數招,內力只會越來越弱,可剛才相撞那一下,他明顯感覺道她的內力一強,這便凝神應對,見她面色勉強,揚空一閃,收了劍招。
“撲——”
她吐了一口血,雖不多,可顯然能看出她是受了內傷。
“你輸了。”慕容溫道。
勾月不肯認,“誰說的?”拿袖子一把擦干了順著嘴唇流淌到下巴的血。
“住手!”文淵之已經跑了過來,“我不是說點到即止,你——”
慕容溫嘆了一口氣,“何必為難自己。”
勾月越想越生氣,恨不得一劍攮死默毒,要不是他當年弄那么一出,她不至于內力藏在身體中,不能由經脈運轉,小股真氣如何抵得過高手那如長虹貫日的內力噴發出來。
默毒看著文淵之,無奈道,“還沒見淵之跑得這么快過,慕容,你見過嗎?”
他收了劍,抱劍站在皇帝身邊道,“方才看見了。”
文淵之叫她伸手出來,把脈罷了又叫她張開嘴。
“干嘛?”
“內力略有損傷,不至于臥床不起,我看看你有沒有咬到舌頭。”
勾月不肯張開嘴,怪丟人的,“沒有,我沒有咬到自己,是我一時想要聚集內力,將……”
算了,說的多錯的多。
勾月惡狠狠地看了默毒一眼,隨后又收回目光,她再多看他一眼,真的會忍不住當場捅死他。
他以為她不知道他跟貓抓老鼠一樣在玩她嗎?贏一場不行,再來一場,估計就算是這場贏了,他也會說,再來一次。
他從來都是這樣厚顏無恥。
皇帝也避開她鋒利的目光,干巴巴笑了一聲,“這你也贏了陳玟和紀樸哈,就是敗給了慕容,雖敗猶榮啊,你不用放在心上,畢竟慕容大人身經百戰,是孤身邊的頂尖高手。”
勾月只覺得這話不是安慰,而是火上澆油。
“不過呢,慕容平日里忙碌,真要叫他教授那群孩子,恐怕不成,你既然贏了,就做他們的老師吧。”
軟硬兼施,真有你的,勾月撇嘴心道。
文淵之行了一禮,道,“陛下若無其他要事,下官今日便告退了。”
皇帝道,“無事無事,若有其他相商的,孤會讓人去昭文館或西廊尋你。”
“是,下官告辭。”
勾月得了這“恩賜”,沒覺得多榮幸,反而被他這么戲弄一番鬧得心煩意亂。
上了馬車,她撕下了臉上的易容,粘得緊密之處臉上已經泛紅,文淵之有些難過,“其實入宮教學,沒什么好的。”
勾月道,“我知道。”
他按了按她胸口當中,“這里疼痛嗎?”
勾月說有些,“不是很嚴重。”
“下一次,你萬不可如此沖動。”
她不耐煩起來,道好好好,“我都知道了,你別一遍遍說了。”
轉眼看見他神色落寞,低著頭不語。
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卑鄙,究竟是為輸給了慕容溫覺得丟臉還是因為是在默毒面前被打敗覺得丟臉,若是前者,對他發脾氣算是無理取鬧,若是后者,她將他當作什么呢。
她記得那時他一夜夜昏迷,她向上天祈求能用自己一命換他活著,現如今將他救回來,她又叫他這么難過。
“我不是故意的,輸了總讓人不快,不是因為旁的。”她解釋道。
“好。”文淵之說。
他說好,勾月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仿佛他是在逼迫自己相信她的解釋,最后得出一個好字,是怎樣的原因,他都相信了。
她沒法跟他交代看見默毒時的那股不忿,不甘,委屈和恨意,她想在他面前依舊是所向披靡的,不想露出怯懦,偏偏慕容溫又那般強大,跟陳玟完全不能相比。
于是只能沉默。
“你還喜歡我么?”
他忽然問了這么一句。
他就坐在她身邊,卻覺得她好像一步一步走得更遠了。
這是什么話,勾月無奈,“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向你置氣。”
“我問你的不是這個問題。”他很冷靜,但勾月覺得他已在崩潰邊緣。
她便緊緊抱住了他,“我怎么會不喜歡你,縱然天底下的人我都討厭,也不會不喜歡你。你對我而言如珠如寶,比我性命還珍貴。”
她嘆了口氣,看來以后是一句重話也不能說了。
“是你哄騙我的話?”文淵之擁著她的腰,已有幾分回暖的笑意。
“當然不是,我哪里哄騙得了你,你跟狐貍一樣精,我一撒謊,你就知道了。”
“這倒是。”
她聽見他的笑從胸腔中傳來,貼近她胸口,方才那些不忿不甘一時間都消散了。
她想起了趙不凡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你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只是刀背也開了刃,劈傷他人之時也會弄傷自己。
她當時說,我不在意。
他說,有一天,你會遇見一個在意你的,那便是你的刀鞘了。
馬車搖搖晃晃停下了。
勾月掀開車簾,“怎么不走了?”
小酒道,“是紀大人。”
勾月抬眼一看,“紀樸,你怎么在這兒,不去臺院?”
他道,“匕首還給我。”
勾月一摸后腰,“我以為你忘了呢。”
“我記性沒那么差勁。”他道。
勾月道,“還有沒有時間,要不去我們家吃飯?”
“不成,擅離職守是要掉腦袋的。”
勾月點點頭,“不過,你剛才是怎么認出我的?”
紀樸從鼻子里吐出氣來,“我不是瞎子。”
“你認出我的臉了?”她的易容術越來越糟了嗎?
紀樸想了想,“你叫我拿好匕首的時候,我看見了你的手,認出來了。”
他忍不住一笑,其實是看見她的第一眼便認出來了,這幾年常常看她,即使她易了容,他一看身形便認出來了,入場前便在想著如何幫她。
文淵之的眸子一深,從勾月身后探出頭來,笑道,“她受了點傷,紀大人若無其他事,我們便要早些回去了。”
“你受傷了?”紀樸連忙道。
勾月道,“沒得事,就是小傷,晚上金戈和姚兒包餃子,我出來的時候,姚兒還在剁肉餡,你晚上來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