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黃昏,殘陽如血,南風向北,荒野中青草起起伏伏。
忽而,荒草中幾只飛鳥竄向天空。
震動的大地讓它們不得安寧,北面三個黑紅步陣緩緩向前挺進。
茅津渡為南北之要沖,地理位置又是如此重要,但凡領過兵的人都知道此地為兵家必爭之地。
三個梁軍步陣呈品字型,最前為重甲大盾,左右兩陣持弓矛,互為依托,明顯擺出了戰斗隊形。
任何一個陣列受到攻擊,其他兩陣都會一前一后馳援。
茅津渡并不大,也就兩三百步的一個渡口而已,因黃河在此平緩,附近白茅青葦茂盛而名之。
鄧羌望著越來越近的梁軍,不由皺起了眉頭,想要殲滅這支黑云精銳并不容易,他們似乎也知道此地必有埋伏,而欲強行渡河!
轟、轟、轟……
越是靠近渡口,黑云軍的腳步越是加快。
秦軍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事實上,這是鄧羌能爭取到的最后一次機會,北面苻雅雖然拿下河套,兵鋒直抵定襄,東望太原,卻不敢再進一步。
南面,徐成堅壁清野,苻堅五萬大軍寸步難行。
這么耗下去,氐秦肯定受不了。
一旦這支梁軍渡過黃河,進入陜城,鄧羌再無機會,這場大戰,也可以提前宣告結束了。
鄧羌拔出長劍,指向秦軍,目射雄光,大喝一聲:“起!”
“嚯”的一生,茅蘆之間忽然生出千余鐵騎,鋒利的長矛和暗褐色的鐵甲被殘陽涂上一層血紅。
鄧羌翻身上馬,左手持劍,右手持槊,“殺!”
戰馬人立而起,仰天長嘶,然后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騎兵踩斷茅蘆,一同沖了出去。
更多的步甲從茅蘆中殺出,涌向黑云軍。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兩倍有余的秦軍三路包夾這四千黑云精銳。
鄧羌說到做到,必要令其片甲不返,打掉黑云軍的氣焰,打疼梁國!
不過,黑云軍稍稍驚亂之后,迅速鎮定下來,向西面移動數百步,占領一處小小土丘,大盾在前,長矛分列左右,弓弩在中后,三個步陣合為一處。
幾支羽箭拋射向天空,落在鄧羌戰馬前幾十步。
從發現伏兵,到調整,到轉移高地,僅僅半個時辰。
步陣沒有慌亂,騎兵便失去了優勢,雖然土丘只有幾尺高,但密密麻麻的長矛讓人頭皮發麻。
“吁——”鄧羌勒住戰馬,眼中戰意更盛。
千余騎兵也緩緩停下。
步甲快步向前,舉起大盾,剛越過地上的幾支羽箭,密集箭雨就從天而降。
秦軍在盾牌后縮成一團,偶爾有幾人慘叫一聲,被射翻在地,但沒一人減緩腳步。
這兩支人馬,基本就是關東關西最強兩軍。
王猛麾下的四萬大軍,并非正統的黑云精銳,而是從豫州招募的新軍,其意志、戰力、經驗與黑云軍比起來,還是差了一些。
這也是王猛選擇固守太原的一大原因。
兩軍很快接戰。
秦軍仗著兩倍多的兵力,從東西兩路圍殺,小小土丘并不能形成決定性的優勢。
黑云軍除了防備正面秦軍甲士,還要防備繞到后面的千余精騎。
即便如此,黑云軍依舊頑強抵抗著,并且在東面還壓住了秦軍,殺傷甚眾。
殘陽墜入西山,大地籠罩在一片暮色之中。
四千黑云軍,近九千秦軍提前埋伏,竟然遲遲沒有拿下來,鄧羌目光掃過戰場,這群人仿佛不知疲倦的鐵獸,沉浸在廝殺之中,并以殺戮為樂事。
隨著角聲,向安邑方向且戰且退。
鄧羌舉目北望,北方大地一片暗沉,遠方巨大的山影壓在大地上,“安邑出兵否?”
幾名斥候奔來,“安邑梁軍按兵不動。”
附近能支援的只有安邑魏山部,其他城池的鎮軍即便來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傳令,河南伏兵盡起,全力剿滅這支黑云軍!”鄧羌等不起,也等不下去。
每猶豫一個呼吸,就會有更多的部曲倒在血泊中,雖然梁軍傷亡也大,但按目前的趨勢,消滅這支黑云精銳后,鄧羌的部曲也會傷亡殆盡。
伏兵分為兩部。
一部在河北蘆葦蕩中,一部在河南密林之中。
為的就是將安邑魏山部也一網打盡,實現重創黑云軍的戰前規劃。
不過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黑云精銳的頑強堅韌超過了鄧羌的預料。
“難怪不到十年,便能橫掃關東,無敵于天下,然則,今日休想逃過某之手掌!”鄧羌舉起長槊。
激戰已經一個半時辰,黑云軍縱然是鐵打的,也已經疲憊。
而鄧羌的騎兵養精蓄銳。
南面的伏兵漸次渡河,圍攏上來,近一萬五千余眾,漸漸將黑云軍圍在垓心。
密集火把照亮戰場。
鄧羌躍馬上前,望著一個個兇悍如狼的黑云士卒,連勸降的心思都沒了。
然則,就在準備最后一擊的時候,西北面忽然火光大起,喊殺聲震天。
秦軍一驚,紛紛北望,只見暗沉的大地上,一道長長的火浪正席卷而來。
這動靜,至少有萬人上下。
“是安邑援軍?”鄧羌不驚反喜。
這場埋伏本就是為他們準備的。
“不是安邑……援軍。”斥候哆哆嗦嗦道。
“那是太原援軍?”鄧羌依舊能接受,王猛若是一萬人馬支援河東,那么太原就兵力空虛,等于給了苻雅、拓跋什翼健、劉衛辰、苻飛機會。
難怪梁軍要捕殺己方斥候,為的就是掩蓋這支大軍蹤跡。
“不、不是……”斥候說話都不利索。
鄧羌一愣,最怕的不是敵軍有多精銳,而是不知道敵人的來路。
河東說大也大,有諸多豪強,諸族林立,說小也小,夾在東西兩大板塊之間。
就這么幾句話的功夫,那股火流從西向東,吼聲越來越大,聲勢越來越足,仿佛不止一萬人,而是兩萬、三萬……
“哼,故弄玄虛,疑兵之計而已!”鄧羌冷哼一聲,看破了對方的心思。
但就在此時一支騎兵忽然從西南面奔出,一陣馳射,后陣一片慌亂。
鄧羌所部騎兵也不多,就他身邊的千余精騎,其他的都是步卒。
敵騎擾射一陣后,又遁入夜色之中。
現在,即便知道對面是疑兵之計,鄧羌也不敢動彈。
一則摸不著對方的來路,二則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埋伏,三則,己方鏖戰幾個時辰,早已疲憊。
鄧羌望著夜色中時隱時現的騎兵,看出了些端倪,臉色一變,“原來……是他們,難怪、難怪!”
“將軍!”幾員部將眼睜睜的望著他。
鄧羌望了一眼圍在垓心的兩千余黑云軍,血染重甲,仿佛受傷猛虎一般,更加兇猛狂躁,一副與敵偕亡的架勢,“退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