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受到的壓力非常大。
北面拓跋什翼健耀武揚威,西面苻雅咄咄逼人,西南面苻飛按兵不動。
苻雅有帥才,苻飛、鄧羌皆為萬人敵,氐秦精銳聚于太原周圍,王猛不得不小心翼翼,下令斥候遠出兩百里,打探秦軍的所有動向。
“鄧羌既出兵弘農,蒲坂必然空虛,都督何不引兵攻其所必救?”房曠拱手道。
“倘若鄧羌進攻弘農為虛,蒲坂暗設陷阱又當如何?”王猛盯著房曠問道。
這太明顯了,蒲坂如此重地,鄧羌大軍盡出,不合常理。
蘇權道:“是不是陷阱,末將率三千騎前去試一試便可知曉。”
“蒲坂定有埋伏,不必去了,吾所慮者,安邑也,鄧羌所部,一直在安邑附近徘徊,今佯攻弘農,必是為了吸引魏將軍救援。”王猛目光轉向地圖上安邑的方向。
鄧羌從蒲坂出兵,攻陷河北、大陽,黃河渡口皆為其掌控。
仿佛為了證明他說的話,斥候匆匆來報,“稟都督,魏山將軍派秦將軍領四千步卒支援弘農。”
“秦彪危矣!”房曠幽幽一嘆。
蘇權不信,“秦將軍乃我軍猛將,久經戰陣,未必斗不過鄧羌。”
不過這話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去年圍攻蒲坂,鄧羌、苻飛率數千精銳就敢沖擊梁軍營壘,殺傷兩三千人,還全身而退。
這是王猛出道以來,鮮有的失利。
今年以來,與蒲坂并非相安無事,兩邊互相試探,你來我往,大戰未起,小戰未斷。
鄧羌全都應對得法。
“都督……”兩人不約而同的望著王猛。
任何局部戰場上一次小小失利,都會引起西線的全面崩潰。
如果鄧羌擊敗魏山,在河東打開局面,那么整個戰場都會向氐秦傾斜。
首先,鄧羌可以長驅直入,由河東轉攻河內和洛陽,威脅梁國京畿。
其次,鄧羌可以南下支援苻堅,在南陽打開局面。
梁國主力被牽制在燕國,中原腹地兵力空虛,鎮軍對付對付流賊山匪和江東還行,遇上鄧羌,難以抵御。
河東、弘農鎮軍被鄧羌壓著打,便能說明問題。
真正的精銳是戰場上滾出來的,中原承平多年,鎮軍戰力不斷退化。
而苻氏自從入關中后,基本上年年都在大戰,苻堅即位以來,更是窮兵黷武。
良久,王猛從地圖挪開目光,輕笑道:“苻堅真人杰也,居然向佛門伸手索要錢糧,支撐這場大戰,若非如此,氐秦早該自亡。”
房曠道:“氐秦非但有佛門支持,夷胡豪酋皆死心塌地。”
佛門出錢出糧,豪酋出兵,將氐秦的架子撐住了。
雖說后患無窮,但足以應付眼前。
“安邑之戰,諸位不必擔憂,吾已派出一支奇兵,鄧羌欲引誘魏山將軍,卻不知誰為餌誰為魚!”王猛一臉輕松。
“奇兵?”蘇權不記得這幾日有兵馬出晉陽,支援南面河東戰場。
太原已被氐秦盯死,到處都是斥候和胡騎,境內夷族天然是氐秦的細作,晉陽一有風吹草動,苻雅、苻飛、鄧羌便是知曉。
堂中其他將吏也一臉疑惑。
若不是王猛昔日的威信在,早就有人當面質疑。
誰都知道這場大戰的重要性,河套丟了,影響不大,但如果河東、太原出事,哪怕是得皇帝寵信的王猛亦難辭其咎。
“有都督一言,此戰無憂矣!”房曠對王猛無條件的信任。
蘇權正準備刨根問底,不料王猛臉色忽地一板,“未得本都督軍令,私自出戰,散播流言者,休怪軍法無情!”
王猛治兵一向嚴厲,不然也制不住這些驕兵悍將。
他嘴中的軍法從事,輕則革職流放,重者斬首,全家貶為奴隸。
“領命!”眾人心中一哆嗦,紛紛拱手,不敢再有異議……
河東,大陽,茅津渡。
此地與風陵渡、大禹渡并稱為黃河三大古渡,地當晉豫通衢,商旅之輻輳,三晉運鹽之孔道,歷來是三晉屏藩。
晉獻公假虞滅虢,即由茅津渡河。
秦穆公伐鄭,晉出奇兵,以逸待勞,大敗秦軍于崤山,從此秦國元氣大傷,亦是從茅津渡河。
“將軍,安邑梁軍……已經出動,正奔茅津渡……而來!”兩名斥候從北而來,一人身上插著六七支羽箭,另一人手臂沒了,裹著的麻布也被染的鮮紅。
說完這句話,其中一人從馬上倒下,血流了一地,顯然沒救了。
這場大戰,斥候的傷亡最大。
梁國斥候營的名聲不在黑云軍之下,秦軍每次派出十名斥候,回來的也就二三人。
但這個損失不得不承受,沒有斥候,就沒了耳目。
“嗯。”鄧羌微一點頭,走上前來,扶起地上的傷者,后者一臉痛苦之色,全身顫抖、輕輕呻吟,六月盛夏的天氣,傷口已經化膿,發出陣陣惡臭,連身邊親兵都捏著鼻子。
一聲悶哼,鄧羌親手捏斷了傷兵的脖頸,“厚葬之,家眷三倍撫恤之。”
“唯!”親衛早已見怪不怪,抬著尸體就去了。
“晉陽王猛可曾出兵?”鄧羌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神色沒有絲毫波瀾。
亂世之中,遍地殺戮,既然無救,還不如給個痛快。
“仍按兵不動!未有一兵一卒踏入河東!”副將俱難拱手道。
王猛不出,秘密潛入蒲坂的苻飛便白費心機。
“那還等什么?可打破安邑,奪了安邑,長驅直入,橫掃關東!”另一員副將彭超激動無比,仿佛眨眼就能攻破鄴城,滅了梁國。
此人是盧水胡出身,身上留著羌胡的狂妄,與中原斷絕已久,難免坐井觀天。
鄧羌并未接話,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將……將軍?”彭超絲毫不知已經犯了鄧羌的忌諱。
“拖下去,重達三十棍!”鄧羌冷聲道。
“將軍!”彭超大為不服,也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然而一觸即鄧羌不怒而威的眼神,氣焰頓時去了一半,仍由親衛拖了下去,噼噼啪啪的打了起來,一聲不吭,倒也是一條硬漢。
待三十棍結結實實打完,眾將皆有畏懼之色,鄧羌方才沉聲道:“傳令,全軍盡起,若是走了一個梁軍,唯爾等試問!”
親衛急忙上馬,風馳而去。
茅津周圍蘆葦蕩中,鐵甲鏗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