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韜是在佛舍遇刺的,跟佛門多少有些關系。
佛圖澄不得不出面勸諫:“太子、秦公皆陛下之子,今為韜殺宣,是重禍也。陛下若加慈恕,福祚猶長;若必誅之,則太子當為彗星下掃鄴宮。”
石虎把玩著刺殺石韜的刀和箭,舔了舔上面的血跡,雙眼又變得赤紅,“今日不殺逆子,他日逆子必殺朕,大和尚勿多言也!”
遂令堆柴于鄴城之北,其上架設轆轤,繞上繩子。
然后令石韜的寵宦郝稚、劉霸拔其發、抽其舌,牽之登梯,走上柴堆,郝稚以雙繩貫其頷,鹿盧絞緊,將整個人如待宰的牲畜一般吊起,劉霸斷其手足,斫眼潰腹,一如石韜所受之傷。
最后點燃柴堆,濃煙烈焰沖天而起。
火滅以后,又取骨灰置于鄴城各街之中,令萬人踐踏,永不超生。
石宣妻兒九人皆被施以大辟之刑,石虎率昭儀以下數千人登上中臺觀賞。
石宣最小的兒子年方五歲,平素最得石虎寵愛,臨刑之際,死死抱住石虎,哀求不絕。
哭喊聲稍微喚回石虎的一絲人性。
但大臣們卻只想斬草除根,永絕后患,紛紛上前拉扯,幼子扯斷石虎腰帶,依舊難逃一死。
太子近臣三百余人,宦官五十余人,皆在刑場車裂肢解,投入漳水之中。
秋風呼嘯,愁云慘淡,石虎先失愛子,再失寵孫,一病不起,越發沉重,時常昏厥。
鄴城籠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秋風漸漸寒涼,數萬高力禁衛被流放涼州,騎著戰馬、坐著牛車,如同螞蟻一般緩緩向西。
人群之中,一人回望高大雄偉的鄴城,滿臉不舍,他的家眷,他的富貴都在此城之中,如今全化為泡影。
“梁督,我等能保的一命,已是大幸!”另一人低聲道。
梁督,高力督梁犢。
“咦,太子一門老小,如豬狗一般被屠,太慘……”
周圍的人都一臉痛惜不忿之色。
高力禁衛是太子親軍,有人身依附關系,追隨石宣十余年,對其忠心耿耿。
說來也奇怪,梁犢忽然想起一年以前石宣的話:“努力,他日與汝共富貴!”
現在石宣死了,富貴也沒了,還淪為罪卒,梁犢心理落差極大,心中五味雜陳,“他日……或許還能回返。”
只要人沒死,總會有些機會……
鄴城發生的一切,仿佛生了翅膀一般,快速向周圍擴散。
石韜死了,石宣也死了,石虎重病。
新一輪權力角逐重新展開。
洛州刺史劉國同時收到兩封信,一封來自豫州張遇,一封來自鄴城。
此時此刻,劉國當然先拆開鄴城的密信。
信是以劉妃的名義寫來的,內容很簡單,讓他按兵不動,以待鄴城之變。
二十年前,石虎攻破上邽,坑殺前趙宗室三千余人,只有十二歲的前趙安定公主被戎昭將軍張豺俘虜,見其有美色,獻于石虎。
石虎色中餓鬼,自然笑納,多年后生下一子石世,如今已有九歲。
劉國雖然不是前趙宗室,卻也是匈奴貴人,這些年受劉妃、張豺暗中提拔,方才爬到洛州刺史的位置。
石虎遷羯、羌、氐、巴、匈奴、鮮卑六夷入河北,卻從未真正融合他們。
漢魏晉三代數百年都未曾徹底同化過他們,遑論羯人區區二三十年?
羯人原本就是匈奴的一支分化而來。
河北境內,除了枋頭的蒲洪,灄頭的姚弋仲,還有令支的鮮卑勢力段龕,以及洛陽附近的匈奴人。
劉國拆開第二封信,卻是豫州刺史讓他出兵攻打黑云山,冷笑一聲,“蠢貨!”
將信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洧水前線,對峙仍在繼續。
“莫非張遇在等洧水結冰?”韓緒皺眉道。
這場戰爭拖了這么長時間,耗費不少糧食。
天氣也一天比一天寒涼,再拖下去,就進入深秋了。
“洧水結冰,就是張遇那廝的死期!”魏山戰意高昂。
鄭惠皺眉道:“張遇數萬人按兵不動,莫非有詐?”
李躍思索了一陣,洧水北岸已經被打造成鐵桶,即便河水結冰,張遇也未必能攻下,到時候敵軍攻來,只需砸開冰面即可。
冰是死的,人是活的,冰天雪地利守不利攻。
張遇想擊敗自己,只有一個辦法——北面忽然出現一支人馬,直撲黑云山。
滎陽附近,對黑云山構成威脅的只有洛陽的劉國。
不過此人對攻打黑云山好像沒有多少興趣。
當初拿下鞏縣,在北山晃蕩了一圈之后,就掉頭回去了。
當然,劉國真的不顧一切來攻,李躍也不怕,山上三萬余眾全民皆兵,男女老少皆可提矛彎弓,連綿的山道上到處都是關隘。
有周牽主持后方,不會給敵人任何機會。
李躍手上還有一支千人的“驍騎”騎兵從未投入戰場。
“不如去會一會張遇。”這么長時間的對壘,讓李躍感到有些乏味。
現在兩邊都無法擊敗對方,不如暫時握手言和。
這場戰爭原本就摻雜了太多的外部因素。
“甚好,張遇那廝若是露頭,某一箭了結了他!”魏山取來一張大弓。
若能射殺張遇到也不錯,李躍不是迂腐之人,《尉繚子》也有明言:凡誅者所以明武也,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殺一人而萬人喜者,殺之!
不過李躍覺得機會不大。
張遇生性謹慎,要么不出來,要么一出來就是重兵守護。
親衛們頂著盾牌,簇擁著穿著兩層盔甲的李躍來到岸邊。
“有請張刺史一敘!”親衛們朝對岸大聲呼喊。
對岸一陣躁動,弓箭手布滿河邊,過不多時,數百甲士簇擁而出,朝著北岸大吼:“李寨主文武雙全,不如投降于吾如何?你我結為父子,大有可為也!”
李躍一愣,也不知為何這么多人想收自己為義子。
當初季雍如此,現在張遇也是如此。
“張刺史所言甚好、甚好!”李躍令甲士朝對岸呼喊。
“哦?李寨主果然深識時務!”對岸的聲音中透著股歡喜勁兒。
“有義子如張刺史者,我李躍此生無憾也!”聲音傳遍洧水兩岸。
兩邊忽然詭異的沉默著。
接著,北岸爆發出震天的大笑聲。
有人直接捧腹在地,有人沖出塹壕,朝對岸指指點點……
張遇說結為父子,又沒說誰是父,誰是子。
有一個豫州刺史當兒子,李躍感覺不虧。
“李躍小兒,休要猖狂!”對岸傳來喝罵聲。
李躍揮了揮手,制止身邊的笑聲,“你我兩軍對壘多日,閣下既然無功,不會早回,許昌乃中原重地,若有差池,張刺史將為喪家之犬也!”
“李躍小兒,數日之內,必去爾首級,以泄吾心頭之恨!”
“張刺史好大的口氣,即便洛州劉國引兵夾攻,我黑云山亦無懼也!”
這不是口出狂言。
正面作戰,李躍承認想擊敗任何一方都不容易,但依托山勢防守還是綽綽有余的。
漢末的黑山賊、泰山寇、白波軍,哪一個不是依托大山,跟袁紹、曹操打了好幾年?
想要徹底剿滅黑云山,除非鄴城十萬大軍來一次泰山壓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