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洧水對峙的數日之前,鄴城醞釀已久的暗流終于爆發。
騎兵在街道上往來奔行,甲士提著刀矛來來往往,百姓們關起門窗,只留一雙眼睛從門縫中向外窺探。
偌大的鄴城人心惶惶。
東明觀旁邊的佛精舍之中,傳來一聲凄厲的哀嚎,“我兒,何人殺我兒!”
驚動周圍樹梢上的飛鳥,驚惶的竄向天空,幾片羽毛從天際緩緩落下,落在人群之中。
“誰!究竟是誰?”石虎雙目赤紅,狀若瘋癲,肥胖的身軀如同一條巨蟒盤在一起。
他的懷中正是當朝太尉、秦公石韜的尸體。
尸體慘不忍睹,手腳被砍斷,眼珠被剜去,內臟從腹部的創口中流出。
很明顯,石韜在死前受到了虐待。
一旁的李農拱手道:“害秦公者未知何人,賊在京師,鑾輿不宜久留在外!”
石虎赤紅的雙眼瞪著李農,身后的從人嚇得雙膝一軟,情不自禁的跪在地上。
李農額頭上也滲出冷汗。
周圍的所有一切仿佛都凝結成冰一般,只有散亂的呼吸聲。
“回宮!”石虎嘴中咬牙切齒的蹦出兩個字。
李農松了一口氣,周圍的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石虎在宮人的攙扶下沒走兩步,忽然一頭軟倒在地。
石虎身體不行,在鄴城已經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最疼愛的兒子慘死,白發人送黑發人,更是對他的一記悶棍。
“天王!天王!”
周圍人群大嘩,紛紛涌上前,其中不乏心懷叵測者,也有不少想要表忠心之人,場面極其混亂,李農不能禁止,慌了手腳。
“勿動,動則以叛亂之罪斬之!”一人高聲道。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是修成侯石閔,身邊一排甲士手按刀柄。
“退開!”石閔掃視眾人,怒喝一聲,宛若平地驚雷炸裂。
在場之人不乏沙場宿將、朝堂老臣,卻被這一聲怒喝震的全身一顫。
一名羯將破口大罵,“汝乃晉狗,安敢在此耀武揚威?”
只是一時情急出口的話,卻令在場的胡人晉人全都楞住了。
即便石虎這些年一直孜孜不倦的從西域遷徙白種羯人,但羯族人口依舊處于劣勢,外有燕國虎視眈眈,內有羌氐匈奴諸族充斥京畿。
石虎活著,以殘暴統治維系脆弱的平衡,所有人都習慣了羯人高高在上,但現在石虎不行了……
“鏘”的一聲,白光一閃,那名羯將試圖反抗,但刀光已經撲面而來,血水隨之飛濺,羯將的半邊腦袋被削下。
石閔提著長刀,掃視眾人,殺氣騰騰道:“阻擋天王鑾輿者,立斬之!”
人群自動退到兩邊,讓開道路。
石虎這才被五個宮人抬走。
石閔領著甲士護衛在側。
兩日后,秦公石韜的靈堂設在太武殿,百官皆來吊唁,自然少不了太子石宣。
與往日一樣,石宣排場極大,前呼后擁近百人。
石虎病倒,心腹之患石韜遇刺,他這個太子終于像個太子了。
殿中文武大臣一見他起來,紛紛起而拜之,前所未有的恭順。
那種眼神仿佛狗看見了自己的主人,讓石宣得到了極大的心理滿足。
令人揭開石韜尸體上的衾褥,望著昔日的勁敵,被壓抑這么多年,到了此刻再也忍不住,居然大笑起來。
整座太武殿中只有石宣張狂的笑聲。
到了晚上,石虎在御醫們的診治下悠悠醒轉,立即招來李農、張舉、張豺、王謨等大臣,“兇手查到否?”
張舉、張豺脖子一縮。
李農硬著頭皮道:“太子見秦公遺體,大笑而歸。”
石韜登基,李農還有一條活路,石宣登基,必死無疑。
石虎眼角不停跳動,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刺殺石韜,除了石宣還能是什么人,“傳太子來見朕!”
戎昭將軍張豺拱手道:“萬萬不可,天王近日身體報恙,高力禁衛已接管全城,若太子居心叵測,見天王詔令,必起兵作亂!為今之計,當詐言其母杜后哀過危惙,引其入宮……”
石虎深以為然。
遂以其母杜氏名義,秘召石宣入宮。
石宣志得意滿,不疑有他,欣然而往,被困在宮中,斷絕與屬下聯系。
鄴城上空被一層陰云籠罩。
太子府僚屬漸感不妙,紛紛逃亡。
鄴城的一些百姓,也開始拖家帶口的連夜逃離。
不到一天,便有建興人史科前來告密,石虎令龍騰中郎抓捕石宣黨羽,其心腹楊柸、牟成皆已逃亡,只抓到一個趙生。
趙生扛不住拷問,和盤托出。
石宣要殺的不僅是石韜,連石虎也要一并除之。
石虎悲怒愈甚,囚石宣于席庫,以鐵環穿其下頷而鎖之,哀鳴嚎叫震動宮殿,作數斗木槽,和羹飯,以豬狗法喂之……
再令石閔帶龍騰中郎查封太子府。
一片哀嚎慘叫聲中,石閔踩在鮮血匯集的小溪上,留下一道道血色腳印,耳邊不斷傳來龍騰中郎們的淫笑和女子的哭泣。
這些他早已習以為常。
孩提時,他曾親眼見到石虎屠戮石勒滿門的場景,比現在更為慘烈。
當年的羯趙皇帝石弘主動奉上玉璽,請求禪讓,被石虎無情拒絕,皇帝石弘、太后程氏、秦王石宏、南陽王石恢,滿門被殺,死者近萬,哭嚎之聲,數日不絕……
一名閹奴慌不擇路向他撞來。
還未近前,便被身邊的親衛亂刀斬殺,幾滴鮮血濺到石閔臉上,讓他稍稍清醒一些,仰頭久久望著陰云密布的天空,似乎有無數亡魂在其中盤旋。
直到幾個衣衫不整的龍騰中郎湊了過來,“我等留了幾個上乘貨色,給修成侯享用!”
石虎擄掠了十萬女子,石宣有樣學樣,搜了近萬女子圈養在動工,供其淫樂,如今覆滅,這些女子亦受池魚之殃。
“正事要緊,天王等著我們回復。”石閔對女色興趣不大。
身為石虎的養孫,該有的都有了。
正準備揮手驅趕這些女子時,忽然看見群女之中一女與眾不同。
別人都是極度驚恐,唯獨她面無表情。
別人蜚襳垂髾,唯獨她一身麻衣。
這種扮相瞬間吸引住了石閔的目光,平時吃慣了大魚大肉,會忽然覺得粗茶淡飯可口。
石閔走入女人群中,捏起她的臉,目光麻木而呆滯,臉上猶帶血污,手臂和脖頸上還有疤痕,卻難掩其美色,“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