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忽然沉默起來。
李躍隨口一說,沒想到真說中了。
沉默不到十個呼吸,對面的甲士便后撤回營。
魏山罵道:“張遇這縮頭烏龜,一直躲在甲士后面,不肯露面!”
李躍望了望兩邊的距離,兩百五十步往上,投石車都未必能夠著,更不用說弓箭。
“張遇這是何意?”鄭惠不解道。
被罵一頓,灰溜溜的退了。
李躍道:“應該是說中了他的圖謀!”
韓緒苦著一張臉,“匈奴人比張遇更殘暴,若是南下,只怕又是一場劫難。”
京縣挨著黑云山,劉國大軍入境,首先就要經過韓緒的地盤。
李躍仔細思索了一陣,黑云山早就被打造成了鐵通,防守比以前更嚴密,劉國只要不傻,就不會孤注一擲,打黑云山對他而言并無多少好處,但若是敗了,壞處就太大了。
收回鞏縣后,已經擋住了黑云山向洛川滲透的觸角。
當然,劉國也可以不攻黑云山,而是長驅直入,南下夾擊洧水防線。
徹底困死此地。
不過真若如此,李躍會直接舍棄洧水堡,向西撤入軒轅山,以保存實力。
只要黑云山不丟,總有翻盤的機會。
城池得而復失、失而復得再尋常不過。
李躍道:“放心吧,匈奴人真南下,京縣的人轉移到黑云山上,洛川有我們的斥候在,一旦匈奴人動身,必有消息傳來。”
韓緒臉色這才好看一些。
鄭惠道:“洧水對壘快一個月,當速速結束此戰,族主受到鄴城的消息,河北將有劇變!不宜被拖在此處。”
“哦?”李躍望著鄭惠。
這便是大士族的能量。
石勒與石虎得公卿士人多殺之,其見擢用,終至朝堂者,唯河東裴憲、渤海石璞、滎陽鄭系,潁川荀綽,北地傅暢、劉群、崔悅、盧諶等十余人而已。
鄭家在鄴城有相當大的勢力,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自然比常人要多一些。
更不用說李躍對鄴城形勢兩眼一抹黑。
鄭家的價值也正在于此。
李躍不圖他們的土地、人口、錢糧,卻極需消息來源。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黑云山想要發展起來,既要貼著南面,也要望著北面,在夾縫中尋常到一絲契機。
“既然如此,當速破張遇,一鼓作氣攻入許昌,拿下豫州!”魏山無比亢奮道。
這也是絕大多黑云山將領的想法。
周圍人的眼睛全都亮了起來,鄭惠、杜蕃饒有興趣的望著李躍。
李躍的野心也在熊熊燃燒。
黑云山防守的確不錯,但沒有多少發展空間,四五萬人差不多就是極限了。
羯趙若是內亂,的確是一次機會。
向南、向北,將決定未來黑云山的發展方向,毫不夸張的說,地緣形勢決定生死。
不過野心剛升騰起來,又被李躍強行按了下去。
中原乃百戰之地,許昌夾在桓溫、江東、羯趙之間,如果羯趙大亂,江東一定會北伐,屆時許昌首當其沖,會受到襄陽、江東兩個方向的擠壓,陷入桓溫與王謝荀殷的內斗之中,形勢比現在更惡劣。
江東這幫士族比北方胡人更惡心、更難纏。
某種程度上,桓溫是被江東士族拖死的。
李躍已經得罪了謝家,等于等罪了江東士族,到時候北伐,第一個要弄死的就是自己……
另外,即便能一鼓作氣擊敗南岸的張遇,就能保證吞下整個豫州?
南面的密縣、許昌、陽翟、汝南、長社,潁陰、項城都是重鎮。
張遇隨便守住一個,謝家的援兵就會源源不斷的上來……
“胡言亂語,我軍充其量只有五千士卒,張遇用兵謹慎,士氣雖減,人心未失,不可與其力戰!”以李躍的眼光來看,屬于黑云山的時機仍未到來,除非鄭家不計代價的支持自己。
但可能性不大,兩邊還沒親密到這種地步。
張遇打仗中規中矩,只會正面推,用兵極其謹慎,不會大勝,也不會大敗。
這也是他難纏的地方。
“屬下只是一時性起,口不擇言。”魏山眼中的火熱緩緩褪去。
黑云山沒有吞并豫州的實力,更何況豫州背后還有江東勢力摻入。
鄭惠、杜蕃臉上神色溫和不少。
“既然北方將變,此戰不可再拖延下去。”李躍隱隱覺得,黑云山的機會在北而不在南。
“愿聽寨主號令!”
鄭惠、韓緒、杜蕃、魏山、梁嘯等將力紛紛拱手。
上下同欲者勝。
擊退張遇,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翌日,秋日剛剛露出地平線,洧水之北戰鼓轟鳴,數百面血紅旌旗招搖。
數千賊軍在岸邊鼓噪,長刀不斷在盾牌上拍擊,發出巨大轟鳴聲。
“生擒張遇,攻破許昌,吞并豫州!”士卒們歇斯底里的呼喊著。
巨大的聲響讓南岸守軍有些坐不住。
張遇舉目眺望北岸,眉頭不由一皺,這幫賊子的野心何其大也,居然想吞下整個豫州……
“諸軍不必驚慌,賊子虛張聲勢而已,不會渡河,各部緊守營壘,不必理會。”
交手這么多次,張遇也摸清黑云山的路數,虛虛實實,詭計多端。
但只要堅守營盤,敵人就沒有任何機會,而且此時反攻對于他們而言并非良機。
“使君有令,緊守營壘,不必理會!”傳令兵在營中策馬飛奔。
張遇也轉身回營帳,準備再補一覺,剛一轉身,就聽見西面吼聲如雷,放眼望去,煙塵滾滾,似有上萬兵馬。
西面,自然是來自軒轅山。
洧水上游控制在黑云山賊子手中,地利捏在手中。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黑云賊子一向狡詐兇狠,使君不可不防!”謝肅晃了晃麈尾。
這句話瞬間就讓張遇回想起當日的軒轅山之敗。
賊子要么不戰,要么一擊斃命!
心理劣勢之下,張遇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沉吟片刻后道:“令右營三千士卒迎戰西面之敵!”
傳令兵縱馬而去,斥候飛馬而回,“稟使君,一支兩千人左右的騎兵從下游渡河,包抄我軍側后!”
“胡言亂語,黑云山賊子怎么可能有兩千騎兵?”謝肅睜大眼睛。
兩千騎兵足以改變戰場形勢。
即便是張遇,麾下騎兵也不到兩千。
斥候道:“確有兩千騎,一半是驢騾……”
謝肅想笑,又感覺不合時宜。
但張遇卻笑不出來,騎兵的優勢不全是沖鋒陷陣,而是機動,真到了大戰,驢騾騎兵反而可以不計代價的橫沖直撞。
張遇眉毛擰成一團。
就在此時,北岸傳來的吼聲更大,“渡河!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