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線開打的第一波,劉備和諸葛亮并沒能第一時間親臨前線。
因為劉備和諸葛亮走的都是南陽戰場,從地理上來說,他們的進攻路線距離許縣更遠,又要翻越桐柏山。
至于徐淮方向的關羽和張遼高順等人,也因為距離遙遠,沒法第一時間發動。
所以北伐的頭陣,只能是由張飛和魏延來表現了。
這也算是給張飛的榮耀,讓他打響北伐的第一槍。
代價則是,他這一路并不會配備諸葛兄弟或者魯肅、龐統這個級別的頂級文官、謀士。張飛軍中軍略謀劃最強的屬官,也不過是一個徐庶。
但他就是要靠著徐庶的智謀輔佐,在曹仁、賈詡這對組合面前,硬生生撕開一個口子,為友軍打開全面涌入豫州平原的通道。
建安十六年,十月十四日。汝南郡,上蔡縣。
隨著張飛的軍隊逼近,并且在城南下寨。上蔡城內的氛圍,也再次變得肅殺起來。曹軍將士個個如臨大敵。
這座三年前就被張飛圍攻過一次的汝南郡北部重鎮,如今還是由三年前便負責鎮守此地的孫權守衛。
三年前那一戰時,孫權才二十六七歲,歲月倏忽,如今他也年屆而立了。
三年前那一戰,劉備軍在汝南方向并沒有盡全力,張飛當時虛晃了一槍之后,本來就是要走的。
但諸葛瑾本著資源要盡量用盡的考慮,還是在那次退兵休戰前找了個借口,故意捧了一下孫權。
讓曹軍上上下下都覺得,是因為“孫權擅守,不動如山,才把侵略如火的張飛都熬退了”。
然后眾人就認為,孫權不愧是曹家年輕一代中冉冉升起的擅守新星。
所以這三年里,孫權的官途也是一路亨通,靠著敵人的捧場烘托,他在二十多歲年紀,就一邊領著揚州牧的虛銜,一邊又實領汝南太守的差遣,并且實際掌握了重要的汝南郡的防務,連他的將軍號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要知道孫權在其兄的勢力覆亡、不得不孤身來投曹操時,所得的不過是一個討虜將軍的虛銜。
因為起點比較高,再往上升就得是四平四安之類的將軍了,甚至更高。所以之前多年,曹操都沒給他升官。
但是當年上蔡之戰擊退張飛后,孫權的將軍號也一躍升到安南將軍。
如今年滿三十歲,又多積累了三年的邊防資歷,此番開戰前,曹操更是又再次升孫權為鎮南將軍。
比他的直接頂頭上司、四方將軍高位的曹仁,中間也就隔了一檔四征將軍了。
孫權升官的時候,雒陽朝廷內部并不是沒人反對。但后來大家也看明白了。
曹操受到的外部壓力越來越大,他在內部也就必須越來越集權,提攜自己的子侄。
軍功過硬的曹彰,都升成什么樣了?才二十三歲就那么高。孫權作為曹家下一代唯一一個年滿三十的,做到四鎮將軍不過分吧?
畢竟他娶的可是曹操的長女、曹昂的同母妹,也就是歷史上后來被封為清河公主、本該嫁給夏侯楙那位。
曹操對孫權的破格提拔,究竟是不拘一格的唯才是舉,還是任人唯親的裙帶提攜,到了今天,終于要拉出來遛一遛了。
天下人,尤其包括雒陽朝廷那些對曹操用人原則不服的群臣,都在拭目以待。
當然,僅靠孫權自己,肯定是守不住上蔡、郾城這一片防區的,他也得指望自己手下的人才。
主要是從江東跟隨他多年至此的程普,還有如今才剛剛成長起來的凌統。外加一小撮跟隨他多年的謀士、文官。剩下就是曹操派給他的人。
凌統今年二十三歲,他跟孫權一起逃來曹操這里時,還是一個尚不能上陣的少年。三年前張飛第一次打過來時,凌統也才剛剛及冠,雖然從軍了,卻只能作為一名孫權的親衛曲長,并無高級軍職。
如今又多攢了三年資歷,日常積些苦勞,二十三歲的凌統總算是剛剛破格提拔到了都尉級別,能在孫權手下領一支兵馬了。
至于孫權手下的嫡系謀士,主要有徐詳、闞澤、胡綜、吳范四人。
也還是那句話,爛船還有三斤釘呢,孫家怎么說也是當年在江東橫行數年的諸侯,最后覆滅時,總有幾個死忠之士愿意一直追隨的。
這四人里,胡綜、吳范不過文學之臣、錢糧之臣,談不上謀略。
徐詳和闞澤,卻是懂點謀略的,也有軍事常識。這兩人當中,徐詳更偏重情報分析和搜集,而闞澤則相對擅長洞察人心、也有口才機變。
孫權這些年來遇到不決之事,不能跟岳父派給他的人說,就都會找此二人商量,算是絕對心腹中的心腹了。
此時此刻,面對張飛入寇,孫權憂慮之余,自然也是首先“大事開小會”,跟自己的核心心腹商議了一下。
“時隔三年,張飛忽又領兵數萬入境,更兼有魏延為輔,如何退敵?”
孫權站在上蔡城的南門城樓上,望著遠處張飛昨夜剛扎下的大營,眉頭微皺,沉聲詢問左右的程普、凌統、徐詳、闞澤。
程普資格最老,這種時候自然要率先表態,以定軍心。于是他想也沒想,先虎吼應諾道:
“兵來將擋,張飛雖勇,三年前也曾被少主擊退。如今我軍不如依然以不變應萬變,末將領水軍在汝水對岸的水寨駐扎,與上蔡城互為呼應,掐斷汝水航道,以防張飛的戰船、步軍滲透到我軍后方、騷擾我歸路。
少主與公績賢侄在上蔡城內鎮守,依托地利消耗張飛。只要張飛的主力無法繞過水寨的封鎖線前往上游,他就無法斷我軍歸路。
哪怕少主死守數月后,兵力、軍需漸漸不支,最終不得不退往郾城,也絕對可以安然走水路撤出。張飛就算把陸上的道路徹底堵了,也堵不住汝水這條撤退路線,如此,我軍就能利用縱深節節抵抗,數月內絕不會讓張飛摸到許縣的。”
程普自從跟著孫權投曹后,就不能再稱呼孫權“主公”了,但他又不想完全失了主臣之份,加上孫權成了曹操的女婿,他也就順水推舟、私下里喊孫權少主。這樣顯得曹操是主公、孫權低一輩,貌似也沒毛病。
而他這番話,也算是深合兵法正道。
因為上蔡縣雖然堅固,也被孫權經營了好幾年了,但畢竟之前都不是汝南郡治所,城池的底子不好,不可能成為天下堅城。
指望靠守城戰、死守住上蔡一直不丟,那希望太渺茫了。
所以,守上蔡只能是拖時間,同時要確保一旦拖得夠久了、部隊被消耗、疲憊到支撐不住時,能夠有序地節節撤退。
豫州地處河南大平原上,汝南郡在淮河兩岸有些山地,但到了上蔡附近,已經是平原了。
平原地形無險可守,很容易被繞過后包抄后路,所以唯一有保障的、不會被切斷的后路,就只能是大河。
孫權聽了程普的梳理,也知道這個思路的大方向是對的,于是又扭頭看向另一邊,拍了拍凌統的肩膀:
“公績,水寨那邊,必須倚仗程老將軍獨當一面,那這上蔡縣中的防務,可要靠你幫我盯著點了。”
凌統連忙拱手:“少主放心!末將蒙少主大恩,提攜多年,如今正當報效。程老將軍能敵得張飛,末將豈敵不得魏延?一定讓魏延頓兵堅城之下兩月不能寸進,以耗其志。”
孫權:“具體有什么守城良策么?”
凌統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自古守城并無花哨之技可用……無非披堅執銳,親臨督戰,隨機應變,以壯軍心。”
凌統說完,還偷眼看了一下孫權反應。孫權卻并沒有失望之色,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相信他的斗志。
其余徐詳、闞澤二人,并沒有太多異議,闞澤只是稍微提醒了一句:“屬下以為,此戰還有一點風險,少主也不可不察。”
孫權立刻平易近人地示意闞澤說下去:“哦?德潤但說無妨。”
闞澤:“如今已是十月,入冬雨水漸漸變少,河流也會變淺。如果拖到下個月,甚至臘月,汝水水位實在太淺,也要提防張飛以部分兵力陸路繞過上蔡城,然后在城北數十里擇地另行扎營,并挖土堆堰、制造暗礁淺灘,斷戰船航運。
一旦到了那時候,程老將軍的艨艟、斗艦無法北駛,我軍的退路也就有可能在敵軍尚未拿下我軍水寨前、就遭到威脅。故而屬下認為,少主或許能做兩手準備,平時就該整備軍需庫存,一旦形勢有變,實在無法逆轉破解,便及時撤退。”
孫權聽得心中微微一凜,心說闞澤這個考慮還是很周全的。
張飛或許沒法強行攻破程普的水寨、消滅程普的戰船隊,來掐斷汝水航運。但如果到了水量最少的季節,直接把河道堵到大船開不過去,那對上蔡守軍的威脅還是很大的。
如果上蔡是許縣那樣的堅城,那倒是不用擔心這點。因為許縣可以死守很久,哪怕冬天河流水位下降、航道被破壞,他也可以多守幾個月,拖到開春后凌汛期間,水位重新漲上來。
汝水也好,或者此時此刻張郃在河北那邊堵的漳水也好。這種級別的大河,要靠人力圍堵不讓船航行,只能在冬天實現,而水多的季節是做不到的,非人力可致。
但就因為上蔡不夠堅固,不夠大,就算孫權和凌統全力死守,它也很可能剛剛好在冬季最枯水期那段時間點失守。這樣一來,孫權等人就很有可能被徹底埋在上蔡城里,一起陪葬了。
想到這一點,孫權也不由暗暗捏了把汗,連忙表揚:“德潤所慮甚是!程老將軍,這一點也不可不慮,你到對岸水寨駐防后,每日也要記得派出戰船,往后方上游巡視,確保后路暢通。
一旦發現有異常,立刻回報。我軍也好及時調整戰略,如果形勢真的危急到那種程度,那么提前放棄上蔡,或許也是不得已的了。”
“末將領命!”程普立刻拍胸脯保證不會疏忽。
孫權見各方面都交代到了,也就不再多廢話,全部由著眾人各自去整備防務。
至于曹操派給他的那些部將,孫權也各自交給程普和凌統去調度,只要最后向他報備即可。
上蔡周邊的守軍,全部按照這個部署規劃運作了起來。
孫權秣馬厲兵布防的同時,城南的圍城大營內,
昨夜才扎營睡了個好覺、消除了幾分行軍勞頓的張飛,此刻才剛剛起來,洗漱用過些烤肉,然后披掛上馬,跟魏延出營巡視上蔡城防,安排進攻方略。
張飛和魏延就帶了幾百護衛騎兵隨行,也完全不怕孫權見他人少、就集結重兵開城逆襲反殺他。
曹操在上蔡至郾城、定陵、昆陽的整片防區內,至少部署了五萬守軍,光是最前沿的上蔡縣,至少就有兩萬多兵。
但就算孫權能拉出一萬人出城野戰,張飛和魏延帶著五百騎也不怕他。就算打不過,至少也能把孫權的軍陣鑿穿一個口子突圍。
張飛就是這么自信。
上蔡縣位于汝水東岸,所以張飛從南經東往北,繞城轉了半圈之后,就策馬停駐在城北的一片高岡之上,以馬鞭遙指城樓,跟魏延商議著破城之法。
“上蔡城池并不算太堅固,三年前我是放孫權小兒一馬,‘遂使豎子成名’。這次我們帶了足夠的葛公車和投石機,還有云梯望樓,強攻一個月,絕對可以破城,還能殲敵一兩萬。”
張飛篤定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顯得頗為意氣風發。
魏延琢磨了一下張飛的意圖,小心地查漏補缺道:“雖然強攻也能破城,但會不會慢了點?一座上蔡就拖個把月,后續定穎、郾城、定陵、昆陽,又要多久?
能在入冬前把汝水流域諸縣全部掃清,接應主公和諸葛令君、黃老將軍的主力,進入潁川么?依我看,曹軍隔河下寨,掐斷汝水,不如我軍也繞到上游扎營,再挖土筑堰,破壞汝水航道。
這樣誰都別用船行軍了,敵我雙方都靠兩條腿走路!我們再把上蔡不臨水的各門都圍了,不怕孫權軍心不動搖、不怕他不擔心將來力竭不支時、能否撤出包圍圈。到時候,他哪里還有心思守城?”
張飛聞言,下意識緊了緊握持蛇矛的手掌,又把矛桿往地上敲擊了一下,沉吟著肯定了魏延的見解:“這倒是個辦法,比直接強攻肯定取巧些……”
然而,幾乎就在同一瞬間,旁邊響起了一個反對的聲音:“益德不可!”
張飛本能地扭頭看去,正是他的隨軍參軍徐庶在堅決反對。
魏延被徐庶否定了計劃,也有些臉色陰沉,但很快就控制好了,耐著性子請教:“不知元直先生看出此策有何不妥?”
徐庶平靜而耐心地細細解釋:“文長此法,確實符合兵法常理,可惜文長卻不熟這汝、潁之間的地理。汝水有多寬多深、就算繞到上蔡上游,是一個月能施工截斷的么?
其實,就算將來要截斷,那也得拖到入冬之后,水位降到最低。到時候再動手,才能事半功倍。但如果真等到臘月水位最低,兩個月就白白浪費過去了,只會比益德直接部署強攻,破城更慢,更耽誤時間。
到時候,還如何利用許都危急這一險象、逼得曹軍被圍魏救趙、撤了河北的主力來河南這邊堵漏?所以,我軍要另想一個法子,既不至于讓大軍疲敝損耗,又能在一個月之內破城。”
張飛和魏延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也不得不承認徐庶描繪的需求很美好,屬實是“既要又要還要”了。
唯一的問題就只是,這么好的期待,要怎么去實現呢?
想到這兒,張飛和魏延不由自主都看向徐庶,流露出期許的眼神,其含義不言自明。
徐庶也不賣關子,只是清了清嗓子,拿出皮囊喝了口水,就娓娓道來:
“要想更快地破掉上蔡,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直接擊破程普的水寨,把曹軍對汝水航道的封鎖徹底打破。到時候在河面上我軍的戰船戰力反超了曹軍,還用擔心曹軍走水路撤軍么?
而且只要打掉程普,敵軍就連步步為營、節節后退抵抗都做不到了,因為整個汝水流域的敵軍,都會不敢再困守孤城,因為他們會知道,沒有了汝水水軍,他們只要在陸地上被我軍圍城,就等于徹底圍死了,他們的死守決心會很快動搖的。”
張飛和魏延聞言,又忍不住對視了一眼,隨后張飛又拋出一個問題:
“可是……我軍這一路,并沒有配屬強大到足以決定性壓倒程普的水軍。汝水的航道,也不支持把淮河里的樓船開進來,汝水下游途徑平頂山那段,對大船而言可是太難行了。
程普又是侍奉江東三代的宿將,頗擅水戰,我們此番沒有帶興霸、子義的精銳來,如何確保水戰能徹底完勝程普?而且他還能依托水寨固守,我軍還得克服攻寨的地理劣勢。”
徐庶聽了張飛的提問,并不擔心,反而得意一笑,頗為抓住了表現機會而自矜:
“其實,剛才文長想的那個法子,雖不能直接用,但也算是啟發了我。現在就繞到上游扎營、挖土修圍堰斷流,暫時還不靠譜。
但我軍可以假裝不懂汝水的水文、地理,故意犯這個錯,讓敵軍嘲笑我們,從而不作防備。一旦我們在上游立營穩固,我們可以假裝繼續加快修筑圍堰,實則大量伐木,另做他用。實則只需如此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