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的部下徹底平定扶余郡各縣的事兒,至少要拖到建安十六年的十月底才能完成。
以東北地區的氣候寒冷程度,農歷十月基本上已經做不了任何事情了,也不可能搞建設,所有人都該取暖貓冬。
所以派辛毗移民屯墾也好、搞開荒建設也好,如今其實都只是在籌備期,實際動手至少要來年開春融雪之后,犯不著現在就把移民送去更北方的地界白白挨凍。
和高句麗人的交涉工作,與扶余郡的實占控制是并行推進的。同樣在八月底的時候,趙云就收到了高句麗人的回復,然后飛速派快馬信使送去襄陽。
最終在九月上旬,順利送到了襄陽的劉備和諸葛瑾手上。
從遼東到襄陽,前后只用了十天左右,這個速度不說是全程六百里加急,但也絕對算很快了。
趙云之所以這么急切,也是因為知道主公對曹操的全面北伐,隨時都有可能啟動,他必須配合主公的全局戰略,不能拖后腿。
建安十六年,九月初七。
襄陽,原荊州牧府內,一場持續數日的劉備陣營高層會議,正在這里進行。
劉備和諸葛瑾等人齊聚一堂,張飛、黃忠也在之前幾天臨時從宛城趕回參會,一起討論北伐大計。
另外,還有諸葛亮帶著馬超、周泰、張任等從蜀中出發的將領,以及十二萬從蜀地抽調的戰斗部隊,如今正沿著長江順流而下,前往武昌,然后會從武昌折入漢水北上,經襄陽增援宛城,參與到未來的正面進攻中去。
而蜀地的那些文官、謀士里,龐統在此之前就已提前出川,來到襄陽會合。將來北伐事宜安排妥當,劉備自然會讓龐統另外跟隨一路大軍出征,負責軍機謀劃的工作。
而諸葛亮、龐統都離開后,法正將獲得全權執掌益州內政工作的權力,坐鎮西南大后方。
張松則從巴郡調到了漢中,負責漢中盆地的政務,幫助王平等將領協防北線。
巴郡這一進出益州的水路咽喉要地,則交給李嚴坐鎮,同時李嚴還兼管巴郡南邊的牂牁郡黔中道等地。他本人的駐地,自然是設在江州,也就是未來的重慶。
武將方面,甘寧和李嚴一起留在江州,由甘寧總攬益州的軍事防務,尤其是對新占領的南中地區進行進一步的威懾、整合。
甘寧也因此成為了唯一缺席此輪北伐的五虎上將,不過這才是很正常的。
真實的爭霸天下不是寫,更不是打游戲,不可能把所有精兵強將都調到第一線、泰山壓頂堆死敵人。
現實世界中,一個看似龐大強橫的政權,后方可能處處都有問題需要解決,絕不可能跟游戲里那樣“只要后方沒有敵人的城能直接打到我,就可以幾乎只放零兵力駐守”。
益州來的十幾萬大軍行軍緩慢,所以還要十天左右才能機動到位。
不過諸葛亮本人和個別將領、隨軍參軍,倒是可以在船隊抵達夷陵后,就立刻走陸路騎馬北上,直奔襄陽,這樣還能比大軍走水路快至少七八天。
畢竟水路受限于長江的流向,還要往南朝洞庭湖口的巴丘繞一繞,路途非常遙遠。
而“五虎上將”中的關羽、太史慈和趙云,自然是不可能親自來襄陽了,但他們都會參加后續的北伐戰事。
他們一個要負責淮河防線,一個要負責青徐,一個要負責幽冀,只能是等這邊討論出一個正式的結論后,再通知他們行動。
不過,相比于關羽和太史慈,趙云至少派人送了信來,匯報了北境近期的情況,順便請示主公,讓劉備對扶余郡和高句麗郡的人事安排和戰后地位,做出正式的處置。
這天一早,襄陽城內的這場會商才剛要開始,劉備和諸葛瑾都還沒談什么實質性的內容,趙云的信就送來了。
劉備也就順水推舟表示:“既是子龍那邊有情況,不如先處置子龍事兒,再討論具體北伐方略,子瑜以為如何?”
諸葛瑾對此并不介意,還隨機應變地補充了幾句提綱挈領的建議:
“正該如此,先看看子龍對扶余人和高句麗人的戰果如何了,最新的進展是否足夠順利,說不定對于我們北伐曹賊也能有所幫助。
我軍與曹賊停戰已將近兩年半,雖說討逆的大義一直都在,但休養日久,人心難免懈怠。再啟戰端時,還是該找個良好的契機作為近因,不能說開打就開打。
孫子曰,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若是我軍能找到一些契機,讓曹賊誤以為我軍眼下正深陷西南夷和東北夷狄的泥潭之中,但又頗有希望在明年抽身。
那么曹賊說不定會抓住這個時間差,主動冒險挑釁試探——根據我軍最新刺探到的情報,曹操那邊,今年入夏之后,其全境之內,都已經徹底休兵養民了。
連北地、河套和九原郡等地的用兵,也徹底停歇了,軻比能等鮮卑蠻王,已經徹底臣服曹操,河套羌人也被征服了。而其余地區更是從去年開始就完全沒有動過兵,所以曹軍的休養時間是比我軍更長的,我覺得曹操不可能不利用這個優勢。”
諸葛瑾短短幾段侃侃而談,就把眼下曹劉兩軍的時機、態勢對比勾勒清楚了。
諸葛瑾并沒有拘執于雙方的兵力對比、錢糧和地盤對比、戰爭潛力和動員這些賬面數據,而只專注于強調時間差對雙方的影響。
而這個觀察角度,劉備之前并沒有充分重視,也就沒有意識到。此刻被提醒,才豁然開朗。
確實,經過兩年半的休戰期、雙方各自種田攀科技,夯實內部。己方陣營相比于曹賊,有更多的戰果可以消化、有更多剛剛平定不久的地盤可以建設。
所以從實力的絕對值來看,過去兩年半,劉備陣營相比于曹操陣營,是在不斷變強的。
雙方的賬面兵力,從一開始的劉備軍高出一成,到現在的劉備軍高出三成,未來如果繼續和平下去拖下去,這個差距還有可能進一步拉大。
這種情況下,以常理度之,曹操兩年半之前就打不過劉備,現在應該更打不過了,也就更不可能再次發起主動進攻。
但是,在宏觀大趨勢顯而易見、已經板上釘釘的情況下。某個小階段內的具體實力對比,卻是有可能走出跟宏觀大局不一樣的走勢。
雖然未來長期來看,劉備會越來越強,但眼下劉備的兵力有可能被四夷牽制,那這就是一個相對虛弱的節點。
等過一陣子四夷被徹底干服了,這個窗口期也就再次錯失了。
這就好比在股市大牛市的時候,中間某幾天也有可能技術性回調,日K線圖可能會暫時突破五日十日均線。
而這種技術型回調的幻覺,往往也可以勾引之前踏空的人因為貪婪而再度補倉進場。
在諸葛瑾看來,“劉備陣營長期普漲的大趨勢里的技術性小回調”,就是勾引曹操上鉤的良機。
我知道你現在開打很難,但是再等下去更難。
諸葛瑾這番見解,劉備花了好一會兒,才徹底領會。
而一旁共同與會的龐統,反應則要更快,所以他只是略一思索、并且接過趙云的書信飛快掃視了一遍后,就幫著主公具體解讀了一番司徒的深意:
“司徒是覺得,雖然左將軍最新的軍報里顯示,我軍已經征服扶余國、并且讓高句麗人名義上臣服。但我們可以利用曹賊還不知道這一點,假裝左將軍的人馬還要被牽制更久,勾引曹賊覺得眼下是一個用兵的良機、然后一腳踢到鐵板上?
甚至西南夷那邊,令君已經徹底平定南中,但我們也可以依樣嘗試欺騙。雖然不能確信欺騙的效果有多強,但多多少少能有點效果——
說起來,這招我軍十一年前就用過了。建安五年、曹袁官渡之戰時,曹操剛剛取得勝勢,我軍也同時消滅了孫策。當時司徒不就勸主公,明明滅了孫策,但暫時不讓曹賊知道我軍已滅孫策。
利用曹操的輕敵,突然背刺之,趁著曹操主要精力放在袁紹身上,從曹操那兒撈到了一些好處。
這樣的策略,肯定是有益無害的,但只怕曹賊同樣的虧吃多了,這次就算再吃,也不如當年吃的那么大了。”
龐統一番細細分析,讓劉備對這一戰略設計,有了更深入的理解。也充分意識到“曹操可能會因為幾次踩進同一個坑、而對這類計策有了更強的免疫力”。
這屬實是挨打都挨出抗性了。
“確實有這種可能,不過子瑜說的也確實有道理,哪怕這種計策效果不會太明顯,但用總比不用好,曹操就算中招不深,總歸對我們是有益無害的。”
劉備最終點頭,拍板同意了諸葛瑾的設想。
然后,他就當眾稍稍討論了一下趙云的書信,諸葛瑾和龐統也都附議,劉備就讓人取來筆墨和印信,當眾批復了給趙云的回信。
回信當中,對于趙云給尉仇臺和高句麗國主的承諾,全部予以了追認,并且也給那倆原本的土皇帝都封了一個縣侯的爵位。
而且這兩個縣侯的封戶數也都不少,都有五千戶侯——如果對五千戶侯沒什么概念的,可以橫向對比一下,張繡當年在官渡之戰最危險的時候投降了曹操,也就實封到了兩千戶的縣侯,后來到死前,屢次立功增戶,也沒到四千戶。
所以尉仇臺和高句麗國主的五千戶侯,絕對是非常高了,只不過他們的五千戶,都是在自己原本當國主的土地上分的。
也就是從原本扶余國和高句麗國土地上各劃出一個五千戶的縣,作為這些人的封地,從頭到尾沒有從漢人聚居區分出一點點實利,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了。
而趙云希望的“承認高句麗國主一家,將來在高句麗郡太守的位置上,羈縻世官”條件,劉備也都正式答應了。
反正在劉備生前,這個條件是絕對不會被突破的。
劉備的長子劉封如今也快十歲了,他受到父親和幾位叔父的耳濡目染,應該也會一輩子恪守信用。所以那些羈縻郡的世官問題,就留給再將來的后人解決吧。
(注:這個劉封是糜貞生的,官渡之戰后出生。歷史上劉備早期有子女,但是后來失散了,這一世劉備沒有再跑路,所以都保住了。劉禪如今也已經出生,還是甘氏所生,現年五歲,但不是嫡長子了。)
批復完對東北夷狄的安撫條件后,劉備很快把討論的重心,挪回對曹操的“戰前欺騙”上。
他順勢問諸葛瑾和龐統:“開戰前大的誘敵方針,雖已定下,但具體該如何執行才能更好地騙到曹賊,騙到后我軍又該如何充分利用,還需子瑜和士元好好斟酌吶。”
劉備一邊問,一邊下意識先看向諸葛瑾。
不過這個問題,已經沒什么現成答案可抄,諸葛瑾之前一直在想大方向上的問題,腦子沒放在這些細節上,所以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需要慢慢想。
急智本就不是諸葛瑾的長處,他的腦子更多是花在那些堂堂正正的謀略、大戰略上的。
好在一旁的龐統,本就擅長機變奇謀,反應也快。
見司徒沉吟不語,他稍稍想了一會兒,就主動獻策道:“曹賊已經吃過同樣的虧了,再想像當年官渡之后、我軍初滅孫策時那般,騙得如此有突然性,確實不容易做到。
不過,屬下細細捋了一遍曹營的情況,發現曹營高層,如今還有另一點決策層面的劣勢,是當年所不具備的。
當年官渡之戰時,曹操雖然也弱于袁紹,可他內部團結,所有高層謀士,幾乎都是出自潁川。如郭嘉等輩,也都是被荀彧簡拔、推舉。
所以眾多謀士縱然對戰局見解不同,也都可以坐下來就事論事、對事不對人,把各自推理的道理說清楚。
但如今這兩年,根據我軍對雒陽那所謂的朝廷的觀察,曹操對荀彧的不信任,已經漸漸累積。曹操愈發重用后來崛起的司馬朗、司馬懿兄弟等人。其余朝中文官,也多有暗中離心離德的。
所以,我軍要想強化欺騙曹賊的效果,或許能從曹賊各謀士派系的不和上下手。比如在散播流言時,故意向司馬兄弟的人散播某一種說法的內容,再向荀彧一派的人,散播另一種內容。
到時候,讓曹操收到的消息自相矛盾,這樣最終不管曹操信與不信,至少可以進一步撕裂曹操和其中一派謀士的信任。
最終,曹操為了轉移內部的不團結,可能也會再次沉不住氣,沖動謀求與我軍決戰。
而我軍只要確認曹軍心浮氣躁想要求戰,我軍就該立刻先以南陽和汝南的兵馬進攻,依然如兩年半前那般,先主力全力進攻許縣。
當然,也可以略微分兵一部,從宛城北上佯攻雒陽方向,攻梁縣、陽人和雒南三關。只不過雒南三關堅固,雒陽周邊曹軍兵力眾多,一時間肯定是攻不進去的。
但只要我們出兵了,就可以吸引住曹操的主力,讓其他戰場承受的壓力大大降低。
只要在潁川和河南尹這兩處戰場拖住了曹軍主力,并且不斷向曹操強化這樣一個印象:
‘我軍在其他方向上,還需要至少數月甚至半年的喘息之機、來重新收回、調集軍隊。所以我軍不得不以攻代守,通過潁川和雒南戰場上的主動進攻,黏住曹軍,來為其他戰場爭取時間’。
如此,曹操就算明知這是我軍吸引他來這里打消耗戰,他也不得不以主力應戰。而等曹操對其他方向放松警惕時,就是我軍多路開花、全面進攻的良機!”
劉備沉吟著揣摩了一會兒龐統的話語,覺得這番計劃,細節上還有很多可以推敲的地方,但方向上確實沒問題。
劉備心情愉悅之際,也不由欣慰笑道:“孤還以為,這事兒要等孔明也到了之后,大家一起會商,才能有個定論。幸虧士元這兩年也沒閑著,頗有長進吶。
等孔明來了,再查漏補缺一番,就依這條計執行吧。”
諸葛瑾、龐統聞言,各自遜謝領命不提。
劉備也算是想明白了,龐統就是建議他在豫州和司隸戰場先跟曹操打第一波,把這塊地方變成吸引、黏住敵人的主力。
如果劉備知道后世戰史的話,那他腦海里肯定會跟諸葛瑾那樣冒出來一個詞:凡爾登絞肉機。
“凡爾登”型的戰場,從來不是真正出戰略性戰果的地方。
但是吸住了敵人的主力后,就等于是兩個高手過招時、雙方都互相拉扯廢掉了雙手,
而劉備還有“腿法”比曹操精湛,四只手都被相互控住后,劉備從另外的方向一記撩陰腿過去,就能把曹操踹得苦不堪言。
現在看來,趙云那一路,是最容易示弱、扮豬吃虎的。他可以假裝被遼西鮮卑或者別的什么鮮卑,以及扶余國高句麗國拖住,反正曹操一時半刻也求證不了真相。
而越是演得“自顧不暇”的將領,突然能騰出手來,出其不意來一下,傷害才能最大化。
關羽張飛黃忠,兩年半之前,荊北戰役時都立了大功,當時趙云在北疆,守著幽冀無功可立。
這次再戰曹賊,莫非終于要輪到趙云先摘軟柿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