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要想在幽州、尤其是遼東大有作為,最大的難處并不是軍事方面的,而是后勤和生產力方面的。
東北苦寒,道路交通又不便,就算最終打下了那里,很多土地以當時的生產力條件也不適合耕作、開發。
如果這些問題不解決,趙云光靠武力是解決不掉公孫康和扶余國的。
或者說就算能取得一些軍事上的勝利,打贏之后也沒法把戰果變現、獲取實質性的收益、未來用于反哺中原戰場。
而這些問題,普天之下顯然也只有諸葛瑾一人,才有足夠高屋建瓴的眼光、魄力和統籌能力,去將其解決。
只是,當初建安十四年、荊北戰役剛剛結束、諸葛亮剛剛回成都治蜀的時候,諸葛瑾這邊,也還有很多事情要操心。
至少要等到建安十五年,諸葛瑾才有時間把主要精力投注到河北和遼東。
話分兩頭,視線且回到建安十四年夏的襄陽。
諸葛瑾在他二弟再次入蜀后,需要操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所以,這年的整個夏秋,他都留在襄陽,協助劉備坐鎮中樞。
在這段時間里,劉備本人的主要任務,當然是安撫新占領的南陽郡等地的百姓和人才,順帶著繼續籠絡襄陽所在的章陵郡的人心,徹底消化劉表的遺產。
而其他制度性改革的工作,以及推廣先進生產力的種田類工作,都交給諸葛瑾統籌抓總。
以劉備的人格魅力,他做穩定人心的工作自然是手拿把掐,絕大部分活兒都很順利,沒什么值得贅述的。
這里面唯一的一件意外,就只是劉琦的壽命問題——歷史上的劉琦,最終是在建安十四年病逝的,也就是赤壁之戰打完后的次年。
后世有不少陰謀論者,都說劉琦之死和劉備有關,但仔細分析的話,就可以發現這都純屬無稽之談。劉琦如果能多活幾年,對劉備絕對是有極大益處的。
畢竟歷史上赤壁之戰剛結束時,劉備就是打出幫劉琦恢復其父劉表基業的旗號,招撫荊南四郡的。僅僅一年后劉琦過世,還導致孫權一方有了更多借口就荊州問題跟劉備扯皮。劉備怎么都不可能去害劉琦的,所以劉琦的壽命確實是他自己的問題。
如今這一世,劉備就更沒必要害劉琦了,劉備有絕對的實力控制這個大侄兒,劉琦也一直對自己的定位擺得很清晰,知道自己就是玄德叔父的一個馬前卒,很安于這個現狀。
玄德叔父把荊州從曹操手上打回來之后,還謙讓了一下,希望劉琦升一下官職。但劉琦堅持表示,自己不可能擔任父親劉表曾經擔任過的職務,他就只當南郡太守很知足了。
劉琦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當初先考棄世時,荊北幾乎就要落入曹賊之手了。章陵郡、南陽郡,那都是玄德叔父實打實靠自己的兵力從曹賊手上打回來的,又不是從先考景升公那里繼承來的。
他劉琦何德何能,怎么能要叔父憑武力從國賊手上打下來的地盤呢?
如此公開謙讓了幾次,劉備也無可奈何,最后就不再強求了,只是給劉琦又表了一個更高的縣侯爵位,并且多增其封戶。
最終,劉琦也確實比歷史同期,又多活了一兩年,熬到建安十五年下半年的時候,還是因為酒色過度染上了重病,而且是那種過于透支身體,導致某些臟器功能漸漸衰竭的病,非當時的藥食可治。
劉備后來也多次派名醫給劉琦看,甚至還請了年事已高的華佗從廣陵乘坐安穩的大船走長江、漢水水路來襄陽,給劉琦診斷。
華佗看完后,暗示說,劉琦公子這病,跟當年靈帝酒色過度衰竭差不多,以華佗的醫術,也只能給他開點溫補的藥物緩解一下。劉琦最后又撐了大半年,到建安十六年時還是沒了——就這,他也已經比歷史同期多活了兩年,也算是夠本了。
整個過程,天下人都很清楚,跟劉備絲毫關系都沒有。就是劉琦自己不知節制,早年放縱享樂導致的。
但不管怎么說,劉琦終究還是沒了,這讓劉備不得不花費更多精力在安撫荊州地區人心、掌握荊州人才方面。
整個建安十五年下半年和建安十六年初,劉備也走不開。一直到后來曹劉再次開戰之前,劉備才徹底把荊州的人事和民心整頓梳理扎實,確保內部絕對的團結。
而這段時間里,劉備陣營在關東各州的內政大局,就全靠諸葛瑾一人抓總把控了。
諸葛瑾做事還是很有計劃的,他當時就估算過,整個休戰種田期,至少會持續兩年,甚至兩年半。
反正這兩年內,曹操基本上是沒能力主動對劉備發動進攻的。就算曹操不冷靜,真進攻了,劉備的各塊地盤也都有一定的地理險阻可以守。加上各軍始終都保持了相當的戒備程度,不敢松懈,到時候絕對可以打曹操一個防反,讓曹操被更快削弱,所以沒什么可擔心的。
既然明知道自己有至少兩年的時間可以慢慢搞,諸葛瑾早在建安十四年的夏天,就大致定了一個安排內政工作重點的時間表。
在建安十四年的后半段,他首先打算操心一下“租庸調法”和“代役錢”這兩項變法的全面推廣。
如前所述,租庸調法和代役錢剛推出的時候,為了避免阻力過大,所以一開始就選了諸葛亮治下的益州重點試點了兩年。
關東各州,雖然也有個別地方跟著一起試點了,比如荊南,但距離全面推廣,還差了非常遠。
這也是為了防止步子邁得太大、很多細節還沒想清楚就亂推、留下漏洞。
將來倉促堵漏、又容易發生朝令夕改的情況,有損朝廷的信用。
所以,讓做事謹慎縝密的諸葛亮,先在最需要代役錢制度的地方試試水,磨合徹底,把條理修改完備,該堵的漏都堵好。
到了建安十四年,劉備陣營挾擊退曹操之威,正好用一兩年的時間,順勢把租庸調法和代役錢徹底推廣到治下所有的州。
諸葛瑾稍微計劃了一下,在揚州、徐州兩地,建安十四年當年就可以全面推廣。
因為這兩地作為劉備的領土最早,已經治理多年,需要大興土木的事兒基本上都興完了。
比如當年諸葛兄弟最早在廣陵郡修水利,以及后來在豫章郡整治河道、治水、開銅礦,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這些地方已經建設得很好,徭役需求也就少了,百姓也更富裕一些。
所以,官府允許百姓多繳納錢糧換取不服役,百姓肯定相對樂意。這樣就能為將來的北伐囤積更多的軍糧,儲蓄更多的銅錢和鋼鐵。
等揚州徐州徹底推廣后,再翻過年來,到建安十五年,荊州、青州、以及劉備占領下的豫州汝南郡,也都能全面推行此法。
這幾個州里,青州和豫州是因為占領得晚,治理年限短,民間不富裕,改革的阻力也大,尤其青州是從袁譚手上和平接收過來的,當地原本的利益關系都被保留了下來,比較難插手進去,只能緩一緩。
而荊州原本是跟揚州、益州一樣富庶的,只是荊州是建安十四年才剛剛結束戰亂,從曹操手上奪回最后兩個郡。作為一塊戰后領土,安定是最重要的,當年肯定不能改革,翻篇到第二年就無礙了。
而按照諸葛瑾再后續的計劃,冀州的渤海郡,幽州全境,這都是最后一批全面實施租庸調法和代役錢的。一方面是因為當地比較窮,沒什么百姓肯花錢免徭役,你就算早幾年開收代役錢也收不到。
另一方面,當地的徭役壓力確實比較大。
趙云將來要備戰遼東北部的扶余國,肯定需要大量的道路、河流整治,還需要民夫運糧,這都需要百姓服役。
冀州的渤海郡,則是因為長蘆鹽場還在持續擴建中,所以暫時也不適合搞新法。
后世天津的長蘆鹽場可是建設了多年,最終幾乎把天津甚至滄州沿著渤海的灘涂都用上了。產出的海鹽規模,也足以供應后世整個河北。
如今周瑜建設渤海郡長蘆鹽場,已經建好幾年,但規模還能持續擴大。他需要那么多徭役民夫開鹽田、當鹽工,當然不可能收代役錢。
他倒是會花賣鹽收益到的錢財去加快建設、“擴大再生產”。
但這種事情,就不需要靠變法來支持了,直接掏錢雇人就好。
而等到了建安十六年,南方各州都把這兩個新法推進下去了,阻力也都掃除了。時機更成熟一些,再到北方的幽、冀順手為之,一切也就水到渠成。
諸葛瑾花了好幾個月,把劉備治下各州全面推行租庸調和代役錢這兩項經濟變法的時間表制定了出來,也親自監督了這個計劃的初步落實。
搞定這些工作時,時間也已經是建安十四年的秋收了。剛好趕上徐、揚兩州冬季農閑用工的時候。
操心推進變法的同時,諸葛瑾也在“發展先進生產力”方面,也沒有閑著。
因為他很清楚,對于相對富裕的州,在推廣了代役錢之后,你得給百姓另外找到一些冬季能做的、來錢的差事,才能讓這個新法的效果發揮到最好。
這也很容易理解:相對富足一些的百姓,寧可花錢也不想去服役,這里面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為了休息一整個冬天的。
以東漢時期的生產力,百姓還沒富裕到能徹底躺平的程度。更多的百姓不想服役,是因為他們想花同樣的時間去干別的零工賺錢。
所以,官府就要給百姓提供、創造更多打零工的機會。
諸葛亮當初在益州,搞了那么多火氣井煉鋼工場、井鹽煮鹽工場,還有遍地開花的蜀錦蜀布紡織業,都是為了這個目標。
而諸葛瑾現在要把二弟的成功經驗移植到徐、揚,肯定不能完全照抄,也要結合當地的情況,以及最新的生產力科技成果。
徐州和揚州交通比蜀地便利得多,沒必要追求產出物的價值密度高、運力依賴低等特征。
而且如果徐、揚也搞那種高價特產的話,劉備就得擔心“內需不足”了,諸葛瑾這種有后世經濟學常識的人,自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蜀錦”可是這個時代的奢侈品,要是奢侈品生產多了,就算賬面上的國力數據好看,那也是虛的。
所以,徐、揚兩州要發展更多民生方面的生產力,哪怕這些生產力看上去沒那么高大上。
諸葛瑾在做規劃的時候,簡單梳理了一下,就找到了幾個努力方向。
首先,他二弟諸葛亮,那一年在蜀中,利用犍為郡的火氣井煉鋼工場產出的大量優質鋼材,結合新的工藝,鼓搗出了“夾鋼法”鍛造的長刃戰斧,并且配備給板楯蠻兵、叟兵等山地戰部隊,后來還計劃用這些兵種去平定南中。
夾鋼法的思路,一開始其實還是諸葛瑾提供給諸葛亮的,只不過他就是點了幾句大方向,后續具體的技術研發,還是諸葛亮督促犍為郡守張裔慢慢弄出來的。
在技術成熟之后,用途當然也就不僅限于鍛造戰斧了。諸葛瑾拿到了二弟分享的具體技術,又考慮到劉備陣營這幾年鋼材產量有點富余了,就想著用夾鋼法大規模生產一些農具,把富余的鋼材花掉,順便也能提升生產力。
東漢時原本的農具,主要就是木柄包了點生鐵,很少有用鋼材的。
比如耕地的犁,就是頭部包點鐵,鐵一旦磨損沒了,光靠里面的木頭,犁地效率就會銳減。
諸葛瑾多年前,就幫著稍稍改良過犁的結構。后來劉備陣營治下,傳統東漢直轅犁就越來越少了,漸漸換成曲轅犁,也一度提升過耕作和開荒的生產效率。
再往后,連曹操陣營的地盤上,也慢慢滲透學會了曲轅犁,雙方的糧食產量和開荒耕作都有所加快,這都是后話——而原本歷史上,曲轅犁要到南北朝后期才出現,唐朝才全面普及。所以這項技術革新,也算是稍稍惠及萬民了。
如今,諸葛瑾在曲轅犁的基礎上,再從材料層面改進,搞了表層夾鋼的犁頭。
犁的銳利程度提升后,破土所需的力道就進一步降低了,哪怕是單牛拉犁,也能拉動三鏵犁,一次性耕三行地,效率頗有提升。
三鏵犁在東漢時,原本也是有的,無非就是一次性多帶幾個犁頭,這本身不算結構創新。只是原本的三鏵犁需要的牛力太大,并不普及,效率提升也不明顯。現在有了夾鋼犁頭的農具,效果立刻就不一樣了。
除了犁之外,其他一些開荒用得到的農具,諸葛瑾也都組織用夾鋼法或者包鋼法適度生產,以耗掉犍為郡火氣煉鋼廠的富余產能。
這些產品,也都順著長江高價賣到荊州和揚州、徐州,當地富裕農戶不想服徭役,想交錢替代的,有了更好的夾鋼農具,冬天就能多做點開荒準備工作,逐步擴大農業生產。
而除了這些農具的改良、增產,諸葛瑾還在造船業和地理探索、物種發現方面,也下了點工夫,做了一個為期兩年的計劃。
因為他很清楚,這些工作,同樣可以為劉備陣營的戰爭潛力提供很大幫助,尤其是幫助趙云搞定四夷。
如果能找到一些東亞范圍內的新物種,小范圍地理交換一下,尤其是找到耐寒作物,說不定將來東北地區也能開發出來,有更多的經濟價值和戰爭潛力價值。
同時,發展造船和航海探險,也需要大量的勞動力投入。
官府一旦增加了投資,也可以帶動民間相關的造船、機械、木材加工、帆布和繩索生產。這些都會創造冬季農閑時節的崗位,讓百姓在“花錢免役”之后找到更多來錢的工作機會,也就能側面幫助代役錢變法。
考慮到如今劉備陣營已經普遍占據了整個大漢沿海各州郡,所以諸葛瑾再琢磨改良造船技術,已經不需要考慮戰船的問題了。
曹操也沒有更多的戰船和水軍使用場景,來跟劉備對抗,未來的戰事主要都會是陸戰。
但正因為不用考慮船只的戰斗力問題,諸葛瑾可以專注于船只的適航性。所以也不用大刀闊斧改得太狠,只要在現有船型上稍稍改良。
甚至就直接拿舊船入塢改造,讓海船變得更加適合遠航探險即可。
而在進一步改良造船的同時,諸葛瑾內心定下的探索目標也非常明確——如今,東南亞中南半島沿岸,以及閩中郡對岸的夷洲,劉備的水軍都已經可以順利航行過去了。
畢竟步騭和陸議連林邑稻都找回來了,其他產地比林邑更近的熱帶產物,找起來肯定也不費事。
不過,此前劉備陣營在往東亞寒帶海岸探索時,做得還非常少。而寒帶新作物,正是趙云解決東北問題后急需拿來種田的。
所以諸葛瑾就專注于提升海船在日本海的適航性,有的放矢,希望新船能很好地探索扶桑列島沿岸,以及更北面的外興安嶺、庫頁島沿海。
東海郡、廣陵郡等地的造船廠,上上下下所有人,對于司徒的命令,當然不敢有任何猶疑和折扣。
所以從建安十四年冬,到整個建安十五年,他們都在兢兢業業設計、改造新船。
并且同時組織起地理探險,往大漢東北方向的邊緣海岸線持續深入探索。這些改良和探索工作,也確實沒有白費,很快為諸葛瑾帶回了豐厚的回報。
而且都是趙云馬上就能用上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