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突然罹患熱帶病,多多少少還是打亂了一點諸葛亮的節奏。
諸葛亮手頭一時沒有合適的新主帥人選,也就暫時把這事兒擱下,先將工作中心挪回益州北部各郡的內政和春耕勸農上。
順便也操心整頓一番牂牁郡的戰后建設、徭役規劃、道路航運整備。
反正對越嶲郡的整合,至少也要拖到五月初,等春耕農忙季徹底過去。而如今才二月,還有的是時間。
劉備徹底接盤劉璋的勢力,是建安十二年的事,而如今已是建安十五年。
也就是說,眼下已是劉備陣營控制蜀地后整整三周年、經手第四次春耕了。
按照諸葛兄弟當初定下的規劃,去年益州就有過半水田推廣了林邑稻,一年兩季。今年自然是全境能種雙季稻的地方都種上了。
勸農增產的工作,也終于推進到了最巔峰。整個二月和三月,益州各郡的農政官,全都忙得不行。
諸葛亮親自抓吏治,落實勸農。偏遠各縣缺乏農技人員、缺乏技術經驗和配套生產工具的,諸葛亮都見招拆招,針對性落實解決。
犍為郡的火氣井煉鋼廠,日夜開工,工匠輪番苦干。
煉鋼廠周邊,民間自建自營的鐵匠鋪、農具工坊,也是每個月都會新開張好幾家。產出的鋼鐵農具和其他新生產工具,都能暢銷、熱銷,有多少就賣掉多少。
益州全境推廣林邑稻,帶來的農業生產需求實在是太過龐大了,再加上這幾年興修水利、整頓航運、整備道路的耗費,多少增產的生產工具都能立刻賣完。
產業鏈起來后,民間“重手工業”的興趣也不再僅限于煉鋼和打造鋼鐵器具,而是把其他配套的簡易機械產業都漸漸覆蓋到,就沿著產業鏈的上下游延伸,最后形成了越來越復雜和專業的分工配合。
整個后世自貢縣、內江縣的地界上,這幾年民間工商業發展極為迅猛,甚至都蔓延到了靠近后世宜賓、瀘州等地。
隨著產業配套越來越專業和復雜,加上官府也有強烈的自上而下大規模推動新農業技術的需求,犍為郡境內還出現了很多官辦的“技術培訓庠序”。
這些庠序也不教四書五經,就只是教簡單的農技應用、和其他無需保密的新式生產技術。培訓的對象,既可以是各地的農政小吏,也可以是民間自發的好學之人,甚至歡迎地方豪強家族派人來學習。
這種培訓的費用也非常低廉。有官方身份的小吏,自然會有相應的官府承擔費用。豪強大族派人來學習,自然需要家族給夠錢。
而對于民間來自學的,如果不想給錢、給不起錢的話,白白旁聽也可以,無非就是沒有上手實操的機會,只能看。
畢竟很多生產技術類的經驗,光看是看不懂的,學習效果會大打折扣。
如此梯度嚴密的生產技術人才培養制度,還有官府作為托底和背書,才確保了蜀地短短三年之內,新作物和新農業生產方式能全面推廣。新式的制鹽冶鐵和水利營造技術,也快速得以鋪開。
二、三兩個月很快在繁忙中過去。益州全境的早稻春耕播種,也非常順利地落實了。
諸葛亮預計,今年益州的糧食總產量,能夠比去年再增長一成多,甚至兩成。
而隨著主要水利工程修繕完畢,今年需要興修的水利、征發的徭役,也會比去年少一些,相應的徭役耗糧也會減少。
所以今年的秋糧將會大筆結余,到時候冬天正好對南中全面用兵,同時還能補貼明年可能會開始的北伐。
時間轉眼來到建安十五年的四月。
按照之前定下的時間表,對越嶲郡的掌控行動,也就剩個把月的準備時間了。
于是,四月中旬的一天,諸葛亮在聽取完今年的春耕勸農工作匯報后,便離開了成都,南下前往蜀郡與犍為郡交界的南安縣(今樂山)。
諸葛亮去南安,一方面是視察一下法正在南安縣那邊,戰前準備工作做得怎么樣了。另一方面,也是跟法正商討一下平定越嶲的最終人事安排。
從二月份開始,法正就被諸葛亮調到了南安暫駐。
因為那地方將會是未來對越嶲用兵的出擊基地、兵馬和糧草都已經提前聚集到了此地。至今法正已經在那里干到第三個月了。
得知諸葛令君要來視察工作,法正當然也不敢怠慢,提前就做好了迎接準備,還特地突擊趕工了一些進度。
十二日這天,諸葛亮的船隊抵達南安,
法正提前北上數十里,在岷江邊的碼頭迎候。
諸葛亮看到法正走那么老遠、在原先的舊碼頭迎接,就知道岷江和沫水河口的航道整治還沒完成,暗流和漩渦的問題,依然存在,掐著這條蜀郡水運的大動脈。
岷江和大渡河河口的航運條件,可以通過人力興修水利來改善,這個思路,也是諸葛亮的大哥諸葛瑾提供給他的。
諸葛亮自己都沒評估過具體的工程量,之前也沒操持過這樣的水利,所以一切只能是邊干邊評估,慢慢克服實際困難,誰也不知道最終到底要投入多少。
而諸葛瑾能有這個把握,那是因為他知道后世唐朝的時候,修樂山大佛剛好把附近的山角鑿了一下,把原本銳角交匯的河道變得緩鈍了一些,不至于對沖湍急。
他覺得唐朝和東漢的施工技術沒多大代差,何況如今二弟治理下的蜀地,各種工商業和技術大發展,生產力水平早已非原本歷史同期可比了,上一點唐朝的工程,也不算步子邁太大。
現在諸葛亮力推此事,也不過是本著對大哥的無條件信任,覺得肯定能行。只要控制徭役的投入節奏,確保人力和錢糧工具的耗費速度循序漸進,也不急著出成果。
觀察了一番岷江的水文,上岸之后,諸葛亮就輕松地跟法正閑聊,隨口詢問評估進度。
經過兩個多月的勞作,法正雖然還沒拿出決定性成果,但也試出了深淺,大致估算出了整個工程的規模。
他實事求是地說:“按照去年修復都江堰的徭役人力投入規模的話,大約還要兩到三年,才能徹底解決岷江和沫水交匯的漩渦之患。如果非要加快的話,那就得重征徭役。
這兩江能在此處交匯,本就是被這座樂山所阻。因為樂山的北角突兀、堅硬,千萬年來被沫水沖刷都沒消磨掉多少,所以沫水和岷江水在此迎頭對沖,極為湍急。
我讓力役挖掘了一兩個月,總算知道這山角究竟有多難挖,挖掉表層的浮土之后,內里都是玄巖。”
法正一訴苦就有些停不下來,把這兩個月遇到的困難,全都詳述了一遍。
四川西部也算是地質活動比較活躍的地方,花崗巖玄武巖的山體很常見,樂山也不例外,法正這次就是碰見了硬茬。
如果按照原先的舊施工方法,那就只能學先秦李冰修都江堰那樣,燒火潑冷水,冷熱交替指望石頭崩裂。
好在諸葛兄弟改良了火藥,如今的劉備陣營,還可以在石頭上打孔然后埋黑火藥,爭取以較低的成本、把大塊山體從巖基上崩裂下來。
從這個角度來說,施工效率已經比歷史上唐朝時更高了,畢竟原本的唐朝黑火藥,也沒現在諸葛兄弟造的更好使。原本唐朝人要十幾年搞定的事兒,諸葛亮讓人三年搞定,也算正常。
不過,即使是這么快了,諸葛亮還是非常持重,表示不用急。
他仔細想了想,對法正做出了最新指示:“需要兩三年么?那就不要投入太多,每年量入為出即可。
以蜀郡尤其是南安周邊數縣、每年冬天的農閑人口為限。適合征多少徭役,就鋪多大的攤子。一兩年內,主公就會重啟北伐。
這個活可能到北伐之日都無法完工,所以不適合立刻投入太多,只是讓本地冬天閑著的百姓有個事做就好。
蜀地轉運不便,一個地方的人力物力要去支援別處,耗費太大。所以我們治理民政的一個重要原則,就是盡量在本地給人力和錢糧找到出路、找到用處,慢一點倒是無所謂。”
諸葛亮這番調整,也算是為樂山這邊的岷江和大渡河航運治理,最終定了一個實事求是的調子,不冒進也不拖沓,一切以實際情況為準繩。
法正聽了之后,也算是徹底吃了顆定心丸,知道令君并沒有為工程進度的意外延宕而不快。
他本來就只是來這兒暫駐幾個月,順手幫著起了個頭之后,后續的工作也不會由他操心,他后續的工作重點,肯定是平定越嶲。
而這邊的水利工程,只要將來接手的人不出岔子,穩健推進,將來成功之日,肯定也會算他法正一份功勞。
畢竟這種事情,都是起頭的時候最難,要評估,要根據實際情況調整方案。等摸清難度后的日常體力活,管理難度會低很多。
放下包袱后,兩人并轡而行,沿著岷江走馬觀花一路南下。法正只是刻意略微控制了一下馬速,確保自己的坐騎落后諸葛亮半個身位,這樣也不影響一路閑聊。
一路上,諸葛亮問起法正,對越嶲用兵的戰前準備、兵力和物資的集結情況。
法正也是對答如流,表示早已提前在南安縣城西對岸的遠郊,另建了一座大型軍營。把所需的軍隊和物資,都提前集結到了那里。
諸葛亮對這周邊的地理很熟悉,所以也不用看地圖,只憑空間想象力就能理解。
南安縣位于岷江和大渡河交匯口的東岸,而西岸原本是一片沒有城鎮的荒僻之地,大渡河自西向東注入岷江。
法正這次在河口的西南角另外設立了一個營壘,夠大約兩萬正規軍長期駐扎。
軍隊在和平狀態下,肯定不會像戰時那樣管理嚴格。
這兩個月里,駐軍除了每日操練、偶爾也幫官府干一些力役,剩下的時間軍紀都能相對寬松些。
將士們有軍餉可以花銷,也沒必要沒苦硬吃,大渡河西岸也就漸漸形成了集鎮。民間自有商旅過來為駐軍提供服務,漸漸帶動得大渡河沿岸的商貿也稍稍繁榮了些。
雖然在那里駐軍,也會導致一些額外的轉運損耗,但也能讓軍隊更好地提前適應環境和水土。因為后續如果進攻越嶲郡,就得沿著大渡河逆流而上行軍。
諸葛亮仔仔細細聽完了法正的部署和考量,也非常認同他的做法。
聊著聊著,一行人也到了南安縣城。入城之后,法正引著諸葛亮先去縣衙,簡單擺酒洗塵。
諸葛亮稍歇片刻,才跟法正說起征伐越嶲的具體人事安排。
“孝直,你在南安這邊籌備了兩個月,頗能掌握軍心,體察下情。當初在劉璋麾下時,你與張任配合,也稱得上知兵。
這兩個月,我也慎重觀察過了,興霸有恙在身,已經回犍為調養。嚴老將軍年高,不宜過于奔波,而且興霸回去后,牂牁那邊也要留人穩定局面,就讓嚴老將軍繼續就地駐守。
所以此番對越嶲用兵,主公麾下那些積年舊將,就只有周泰、蔣欽可用,其余都得指望劉璋舊部。周泰、蔣欽不讀兵書,都無帥才,只可為先鋒、副將,不如就讓你掛帥領兵,你以為如何。”
法正這兩個月在南安,除了民政水利之外,也有操心軍事,對即將出征的部隊掌控程度還算不錯。
所以他對此也是有點預感的,但當諸葛亮最終挑明時,他還是稍稍有些驚喜。
看來主公和令君將來對他的期待,那也是“出將入相”的,希望他能夠文武全才。
做參軍幫著出謀劃策,和親自掛帥,這兩者之間最后那點差距,可不容易邁過去。
法正連忙精神抖擻地表決心道:“令君放心,我在南安兩月,對于如何取越嶲,已經心有成算。此事盡管交給我就是了。
我覺得,經過牂牁一役,越嶲這邊的蠻部酋首們,應該也心中有所忌憚了。越嶲離蜀郡并不遠,朱褒的下場也足以讓人引以為戒。
我軍對越嶲的平定,或許能以威懾為主,攻城為輔,出其不意,迫降其眾。至于此戰所需部將,我以為,可讓張任擔任陸路主攻,蔣欽擔任水軍副將,由周泰護中軍。”
法正也不跟諸葛亮客氣,一口氣點了三個將領。
諸葛亮說過,主公從其他州帶來的老將,如今只剩周泰蔣欽可用,法正就順勢全要了,然后再加一個張任。
張任屬于劉璋舊將,正好該拉出來練一練。而且他曾經跟法正合作過多年,知根知底,用著順手,也不用再特地文武磨合。
諸葛亮倒是微微一愣,沒想到法正弄了這么大陣仗:“打一個越嶲郡,需要那么多將領?”
法正連忙解釋:“這也是跟我最近琢磨的方略有關,既然要以懾服為主,當然要軍威壯盛,才能嚇住越嶲蠻王高定等人。
我用兵遣將雖多,但卻可以保證用的時間不久。快的話夏收時就能抵定勝局。”
諸葛亮也不由精神一凜:“夏收?那豈不是只有一個半月?好,若是能那么快,多動用些精兵強將,我也就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