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派快馬斥候、繼續往西沿岸哨探!務必在午時之前弄清楚,霍峻究竟從哪條道撤了!”
徐晃不容置疑地下令,隨后曹軍的騎兵斥候就被撒了出去。
眾所周知,武當縣再往上游,漢水就會分叉,分出一條支流通往房陵。
直到此刻,徐晃甚至都沒摸清,昨夜摸黑偷跑的霍峻,究竟是沿著支流前往房陵了,還是沿著干流前往上庸。
上面一句話,下面跑斷腿。
武當縣附近,沼澤密布,本來不適合騎兵大規模快速機動。
徐晃帶來的部隊,又不熟悉地形,被逼無奈著撒網搜索,后果就是半天之內,足足好幾十騎斥候,都在沼澤里陷了馬蹄。
折損的戰馬足有三十多匹,被沼澤吞沒的騎兵也達到了二十人。
不過這樣的損失,也為徐晃帶來了他所要的消息,午時之前,他就確認霍峻是帶著部隊撤往上庸了。
“趕緊給我追!務必不能讓霍峻逃回上庸!上庸城池還算堅固,而且周遭山勢相對險峻。要是逃到了上庸又要費一番手腳攻堅,務必在野戰追擊中殲滅霍峻!”
徐晃果斷地下達了命令,立刻催督部隊加急行軍。
這條命令當然不可能完全不被質疑。所以在剛剛下達之后,就有幾個部將提醒徐晃:
“那房陵怎么辦?要不要分兵去取?”
“如若不分兵,萬一房陵還留有守軍,到時候順堵水而下,斷我糧道后路,亦不可不放防啊!”
徐晃聽后,倒也全盤采納了這幾條意見。
上庸各縣,地形都是比較惡心的,只能沿著漢水及其各條支流的河谷分布。
一旦某條支流沿岸的縣城沒有肅清,對方回頭把那條河和漢水交匯的樞紐一卡,就能讓孤軍冒進的敵人喝一壺的。
所以放下房陵不管,直接追向上庸,徐晃確實沒這個膽子。
誰知道霍峻在房陵有沒有留兵、留下反擊斷后路的預備隊,這個風險賭不起。
“既如此,且分五千人去取房陵即可。按蔡瑁所說,開戰之初,霍峻本就兵不滿萬。他的主力已經前出到武當了,就算在房陵留人,絕對不會多。
派五千人對付足夠了,如若房陵敵軍稀少,就直接奪城。如若敵軍還有點人,不能一鼓攻破,就圍而不攻,堵住河谷即可。”
徐晃如此下令,并且當場分撥了一名都尉去執行這一任務。
那都尉立刻恭敬領命,乖乖帶兵跟主力分道揚鑣。
而徐晃自己帶著剩下的主力,大約兩萬多人,繼續對著霍峻撤退的方向猛追。
由于霍峻本就提前偷跑了半夜的時間,
加上徐晃在發現霍峻逃跑后,還要再花半個上午確認霍峻跑的方向、臨時部署追擊策略。
所以霍峻足足領先了徐晃至少一個白天的撤退時間,足夠拉開五十里以上的路程差。
當然,徐晃相比于霍峻,也有其優勢的所在。
那就是霍峻部最開始那段路程,都是坐船撤退。而且要攜帶的軍械裝備比較多,什么都舍不得丟棄,所以行軍相對緩慢。
相比之下,徐晃軍必須隨身攜帶的東西比較少,可以把用不上的輜重車杖留在武當縣,輕裝追擊。
這一段漢水流速湍急,逆流而上時,步行行軍還能比坐船更快些,只是所有士兵的體力消耗都會更大。
坐船的話,負責撐篙搖櫓的士兵自然會疲累不堪,但那些沒輪到撐船、只是坐船的士兵,就能節約體力,保持好狀態。
如果仔細核算一下的話,坐船逆流行軍,大致相當于放棄其中三分之一士兵的戰斗力、來換取保住剩下三分之二士兵狀態優良。
而步行行軍,速度更快,但全軍所有士兵,都會有一定程度的體力衰竭。
徐晃就這樣按部就班地追了兩天,逆流而上了百余里。
終于在六月十八這天,在鄖陽附近的漢水河谷,發現了前面逃跑的霍峻部——確切地說,是在這天上午,追到了在此臨時扎營、還未繼續開拔西進的霍峻。
換言之,霍峻是在這座臨時營地里等他。應該是霍峻也提前哨探到敵軍相距不遠了,再跑也跑不掉,就提前歇下來就地迎擊。
徐晃憋了這么幾天,終于逮到野戰滅敵的機會了,他哪里還忍得住。立刻下令全軍整頓好狀態,然后發起進攻。
追殺之前,徐晃還親自策馬在陣前往復橫略,高聲呼號以激勵士氣:
“荊州兵久不經練,劉表劉琦皆座談客耳!只要追上去與之野戰,敵軍必然一觸即潰!建功立業正在今日,諸位豈可遲疑!”
曹軍將士聽了徐晃的鼓舞,也確實士氣高漲,似乎連日行軍的疲累也一掃而空,叫囂著發起了進攻。
對面的霍峻,似乎也知道跑不掉了,讓士卒擺開陣勢迎擊。
霍峻有臨時駐扎的營地可以依托,防御時戰力自然也有所加成。
營地一側靠著漢水,不可能被逾越,另一側靠著秦嶺,山勢險峻。
扎營處的河谷地勢本就不算寬,從秦嶺陡坡到漢水河灘之間,只有幾百步而已。應該是霍峻扎營前特地選過的,專挑附近數十里內,河谷平地最窄的一處阻擊。
這樣的地形,不利于人多勢眾的一方展開兵力。徐晃的兵力是霍峻的兩三倍,自然也會被更多限制。
營地正前方,還有一道三尺深的旱壕,以及一道四尺高的夯土胸墻,并沒有尖樁木柵。這樣的防御程度,也不至于讓徐晃生疑。
徐晃很快沖到了霍峻營前不足兩三百步的位置,在正式沖殺之前,徐晃還抱著幾分打擊敵人士氣的念頭,橫斧立馬對著敵營高聲罵陣:
“霍峻小兒!聽說你全靠宗族之力得官,實則從無勝績!
今日被朝廷大軍追及,若不早降,不但白白浪費荊州將士性命,也是讓自家族中兒郎白白送死!勸你還是好自為之!”
霍峻并不想跟徐晃多饒舌,但對方給他機會打擊士氣,他也不會客氣,就趁著還沒開打,最后口頭輸出了一波:
“徐晃伱這弒主之賊!怎么還有臉活在世上勸人的?當初楊奉對你何等厚恩!
你為了討好曹賊,在兩軍陣前當眾擊殺故主,這等厚顏無恥之人,實在是世所罕見!
你已中了諸葛司徒的伏兵之計了!既然敢追我至此,那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徐晃心中沒來由地微微一慌,連忙左右環視一圈,但沒看出什么異常,他才強自鎮定,壓住怒火,喝令全軍進攻。
“霍峻這廝,實在可惡,到了這時候還想詐我。不過為什么聽到‘中了諸葛司徒之計’這幾個字時,明明知道這只是敵人虛張聲勢,心中還是會發慌呢?”
徐晃心中,著實微微捏了一把汗。
不過他也沒更多時間瞎想,因為兩軍前鋒,很快就進入了短兵相接的激烈廝殺。
守營的霍峻部曲,依托營墻一陣陣弓弩交叉攢射,讓剛剛沖上去的曹軍就不得不先蒙受幾波傷亡。
曹軍當然也以弓弩還以顏色,但對方有夯土胸墻作為掩體,腰腹以下的部位都直接躲在掩體后,能被射中的面積銳減了一大半。
這種對射,曹軍肯定是吃大虧的。
好不容易殺到近前,進入肉搏狀態。荊州兵雖然搏殺戰力不太強,有了居高臨下的優勢,依然能死死撐住戰線。
徐晃不惜代價,一味催督猛攻。曹軍剛剛投入戰斗,士氣還算旺盛,體力也還能支撐,倒也漸漸贏得了些優勢。
不過霍峻的韌性也非比尋常。他利用此處戰場正面狹窄的地形特征,得以把部隊分成好幾組,輪番替補投入,跟徐晃打車輪戰。
血戰拖了大約兩炷香的工夫后,曹軍因為長途步行行軍而來、加上之前不如荊州兵剛剛扎營休息恢復過體力,雙方的體能耐力差距,就很快顯現了出來。
對于體力下降的人而言,短時間的爆發力還是可以維持的,真正麻煩的是耐力。
在支撐曹軍的最初幾口氣泄了之后,一進入車輪戰拼耐力的階段,徐晃很快就露出頹勢了。
“還有機會!還有機會!霍峻的營地馬上就要被突破了!這不是攻城戰,只是營地攻防戰,霍峻的部曲不曾經歷過血腥苦戰,到時候肯定會崩潰的!”
徐晃內心也有些緊張,但他還在不斷給自己鼓著勁,同時表面上如泰山崩于前不動色,確保給下屬部曲提供如定海神針一般的信心。
然而,這樣的定力也沒能持續多久。
因為很快,決定性的變故就出現了。
戰場北側的秦嶺山坡陡峭之處,突然豎起了數以百計的旌旗。
數以千計打扮奇怪、呼號怪異、嗓門凄厲的蠻兵,突然從徐晃部的腰側殺出,居高臨下直沖下來。
那些蠻兵雖然粗野,但手中拿著的彎刀卻是精光雪亮,一看就是上好的灌鋼打造。還有拿著釘錘和圓盾的,呼嘯著直挺挺殺向曹軍。
沖到面前的時候,這些蠻兵還不忘先用手弩招呼一陣毒箭。
原本這種手弩只是勝在射擊靈活方便,裝填快捷,但箭矢的勁道和射程肯定是不如那些大尺寸強弩的。
蠻兵用手弩作戰,更多是指望箭矢上的淬毒殺敵,這樣哪怕箭矢勁道不夠如肉不深,只要毒藥發作,一樣能殺人。
但是,今日這種居高臨下埋伏的場合,手弩的箭矢得到高度落差的重力加持,自然而然就能多射遠數十步。
哪怕最終箭矢的動能已經很弱,但對于毒箭來說,只要能射破皮,效果就差不了。
蠻兵一邊居高臨下放箭沖殺,一邊齊聲怪叫。大部分都是徐晃聽不懂的蠻語,只有一句似乎是特別排練過的,發音很接近漢語:
“漢中王平在此!徐晃狗賊你又中了司徒之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