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
“阿喀琉斯,我的阿喀琉斯——”
忒提絲懷抱幼子哭泣,同尋常的凡間婦人并無二致,但無人知曉,她是因為預言之子終究未能自命運女神紡織的絲線中擺脫而滴落悲傷之淚,又或是看到原以為無從更易的命運被稍稍撬動喜極而泣。
幼小的阿喀琉斯受母親影響,垮下小臉便要一同慟哭,卻望見面前正在對他擠眉弄眼的阿庫婭,女神將自己美麗的臉龐擠成凡間劇場中的抽象壁畫,令那未來英雄的笑聲響徹冥河。
或許這哭泣與笑聲同昏暗的冥府格格不入,不消片刻,眾神的信使便攜裹著風暴與雷霆,自死亡之水的岸邊現身。
“阿庫婭!神王有令——嘖。”
赫爾墨斯那來自奧林匹斯的諭令方才出口,便因看到那早已偏離軌跡的命運絲線而隨著冥河的波濤消逝無蹤。
“我……出門之前可是同宙斯報備過的!”阿庫婭先縮縮脖子,隨后變得理直氣壯。
“隨便找到一名寧芙,告知她‘我要去改變阿喀琉斯的命運,你去跟宙斯說一聲’,可稱不上‘報備’,”頭戴飛翼冠冕的少年重重嘆息,雙眸轉向斯堤克斯:“掌管憎恨與憤怒,令誓言必然應驗的冥河女神,你為何要協助阿庫婭以愚行攪亂命運的絲網?”
“汝竟認為,吾同忒提絲那般,對命運女神紡錘劃過的軌跡全無察覺?”斯堤克斯開口,死亡的氣息自冥河翻涌而至:“那等以吾之名發下的誓言,豈非狂妄的凡人試圖以命運的絲線撥弦奏樂?”
“若無冥河之水的協助,愚行與狂歡的女神定會錯過那名孩童落入命定之河的瞬間,”少年模樣的信使攥緊雙蛇杖,將撲面涌來的冥府氣息擋開:“我無意干涉冥府事物,但你仍需就此給予父神一個解釋。”
兩位神只短暫交鋒之后,冥府被牽引而來的濃郁死意化作將二者與外部隔絕的屏障,適于一決高下,亦或保守即將談論的秘密。
“一人做事一人當,喂,賊頭,你講不講道理?”阿庫婭在死氣屏障之外揮舞折扇胡亂噴水,屏障中的兩位神靈卻視而不見。
“呵,”斯堤克斯環顧周遭,望向抱著孩童,面帶茫然的忒提絲,冷漠的面龐隨即泛起嘲弄的漣漪:“宙斯身為雷霆的掌控者,亦畏懼‘統領十二部下的神王將被自己誕下的血脈反叛,自高高的王座跌落’這一預言,因而試圖借阿庫婭之手將它稍稍撬動,可對?”
“父神無所畏懼。”赫爾墨斯不予回應。
“汝等請她登上奧林匹斯山,應是有就近監視的打算,時常令她為宴飲助興,則是在期望她接觸眾多神靈時無意間發揮自身特質,”冥河女神的聲音越發尖利:“而吾這位妹妹心智孱弱如凡人幼童,莫非亦為汝等奧林匹斯眾神出手干預?”
“絕非如此,她天生便這般愚鈍,”赫爾墨斯仿若被死神盯上般連連搖頭:“你可知曉,阿庫婭的名號為何被稱作‘無序之水’?”
“河流、湖泊亦或大洋,皆非有序之物,若要比較,吾之冥河反倒更有序些。”冥河女神不以為意。
“會有這般名號,蓋因她所掌控之力,并非歸屬于‘秩序(宙斯)’,而是來自‘混沌(卡俄斯)’,”眾神的信使神情嚴肅:“此等力量早已隨眾泰坦被關入塔爾塔羅斯而消失無蹤,不知為何卻在一名俄刻阿尼得斯(俄刻阿諾斯之女)掌中復蘇。”
“原來如此,”斯堤克斯將目光投向打破屏障未果,轉頭繼續逗弄阿喀琉斯的水之女神:“她庇護的醉漢與喜劇演員,神職掌管的愚行與狂歡,皆為‘混沌無秩序’以及‘并非此世之物’。”
“既如此,你應當能理解——”
“那又如何?”
“……嗯?”
“阿庫婭身具泰坦時代的偉力,甚至可借其撬動命運之絲,但那又如何?”冥河女神瞥向仿佛未能理解其話語的信使:“奧林匹斯山之主竟會畏懼一個區區八歲甚至五歲心智的‘幼童’,不如把王位讓給哈迪斯。”
赫爾墨斯默然,身為奧林匹斯諸神的信使,他理應為宙斯辯駁一二,但身處冥界卻貶低冥王,亦為不治之舉。
“若汝不服,那吾問汝,阿庫婭賜福于帕里斯,隨后試圖拯救阿喀琉斯,她二度擾動命運之線,可有為自身獲取半點好處?”斯堤克斯直視略顯局促的赫爾墨斯:“你大可假設,若令白臂的赫拉掌握此等偉力,將會造成何等后果。”
“神域女神要減少半數……咳,”赫爾墨斯略微失言,旋即轉換話鋒:“此番雖未能阻止阿庫婭干預阿喀琉斯的命運,但眾神之父對他亦有安排,還請撤下死亡的迷障。”
“呵。”斯堤克斯揮臂撤下由冥河水霧所構造高墻,稍稍退向冥河河心。
“阿庫婭,雷霆的執掌者有神諭頒下。”眾神的信使閃爍至未察覺這邊對話已然結束的阿庫婭身旁。“又有宴會要開?”阿庫婭摸摸還在對她笑的阿喀琉斯的腦袋:“我這就——”
“不,”赫爾墨斯搖頭:“眾神之父令你將阿喀琉斯送去半人馬賢者‘喀戎’的住所接受教導,不必急著回奧林匹斯。”
“喀戎啊,我記得他住在……”
“多謝神王垂憐!”阿庫婭還在回憶喀戎的居所在何處,忒提絲已然躬身垂頭:“那可是位培養出無數英雄的大賢者,阿喀琉斯,快感謝天父。”
“啊哈哈——”男孩自是不知那名字的意義,只因母親在笑也隨之咧嘴。
“啊,我想起喀戎住哪里了,不過位置有點遠,等我叫個車,”水之女神啪地拍了下手,然后口中唱道:“陽光彩虹小白馬,滴滴滴,滴滴答”
呼嗡——
于在場諸神各異的神情中,一道彩虹自遠方河岸如橋梁般升起,劃出一道新月般的弧形在阿庫婭面前落下,之前被她丟下的天馬帕伽索斯隨即從虹彩光芒中踏出。
“哦哦哦!”阿喀琉斯立刻丟下母親與阿庫婭去擁抱那駿馬的馬腿。
“咴咴?”帕伽索斯張開滿溢風雷的翅膀,但終究未做出將男孩推開或閃躲之舉。
“你可以放心把兒子交給喀戎,忒提絲,他可是有數千年的育兒經驗呢,”阿庫婭提起阿喀琉斯的后頸跳上天馬,將目光投向冥河女神:“斯堤克斯姐姐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那倒不必,”冥河的女神朝妹妹擺手:“不如說,我們相見的次數越少越好。”
“啊,還有赫爾墨斯,”阿庫婭驅動天馬起飛時,仿佛剛剛想到般看向諸神的信使:“以后跑快點,送信可不能超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