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火山那高聳險峻且噴吐著火焰的山峰之下實際還隱藏著一個巨大的洞穴系統,盤根錯節,復雜至極,猶如地下迷宮,而火蜥蜴與灰燼之錘的駐地就各自建立在一處洞穴入口之上。
多年來,針對這些洞窟與隧道的探索一直在持續,只是效果并不如何好。往往是探索完畢一片區域,就會發現另一個嶄新且復雜的地方,而且還要應對那些與死亡火山伴生的野獸們的威脅。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火龍之子們,也不敢說自己已徹底掌握了這里的情況——好在諾恩現在要做的事情實際上并不復雜。
提著一把重型戰錘,他從穿梭機上走下,熟悉的硫磺氣味毫不留情地撲面而來,熔巖吼叫不斷.
他又回到了白天時曾來過一次的那處巖漿池,只是這次孤身一人。
他轉身,走向平臺后方,在漆黑的巖壁上找到了一塊石頭,隨后重重按下。伴隨著一聲嗡鳴,一道藍光從石頭與石頭的縫隙里迸射而出,打在他的臉上,進行了生物識別。
巖壁之后就此傳來了沉重的悶響,被安置在此至少數千年的機關再次運作了起來,將這塊沉重的巨石緩慢地提起,露出了其后一條幽深的甬道。
諾恩走入其中,赤紅的雙眼像是真切地燃燒著一般散發著光芒。
只是,讓他始料未及的是,他才走了數百米,便見到了伏爾甘。
“吾主。”
火龍之主微微頷首,直截了當地說:“想必你已經把情況了解得差不多了?”
為這句話,諾恩不禁有些愕然。他的原體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抹微笑一閃即逝。
“他就是這么個人,假如有得選,就永遠不會隱瞞或說謊只是,有時候你很難去界定這到底是好是壞,畢竟完全的誠實總會帶來巨大的沖擊——看你的表情,你應該已經受過刺激了吧?”
諾恩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為這話里的詼諧而笑。
平心而論,他是想笑的,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些事,他就笑不出來了。
伏爾甘同樣察覺到了這件事,他嘆息著轉身而去,同時做了個手勢,示意諾恩跟上。然而,又向下行走數百米后,四周的溫度便毫無預兆地突然升高——哪怕以死亡火山作為主體進行對比,這樣的高溫也是不同尋常的。
諾恩過去自然也來過這里許多次,他并不記得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這種反常,讓三連長神情緊繃地將戰錘換成了雙手握持。
“我已經把它們處理完了。”他的原體在此刻如是說道。
“大人?”
“死亡火山在吞噬它們這也是溫度上升的主要原因。”伏爾甘說道。“這里的火焰不同尋常,我想你應該知道原因。”
諾恩沉默。
他當然知道了,在夜曲星的神話傳說里,死亡火山的最深處沉睡著一群偉大的生物——最初之龍,世界之蛇,至少有數百個類似的稱呼可以安置在它們頭上,且都來源于不同的部落。
只需稍微思考一下,便能明白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但夜曲星上的確沒人見過它們,就連火龍之子們也沒有,他們僅僅只是‘知道’它們的存在而已,就像一種奇妙的感應,每當靠近鍛爐、火焰或巖漿,便能隱隱聽見它們悠長的呼吸。
但伏爾甘絕對見過,而且,他說‘吞噬’.
灰燼之錘抬起頭,看向他基因原體那尚未著甲卻依然高大無比的背影,一個不吐不快的問題沒過多久便開始在這條甬道內回蕩起來,帶著戰士才具備的堅定。
“您這萬年來,都在與它們作戰嗎?”
“不是每天。”伏爾甘說。“我只在需要的時候,或不殺不可的時候才會去找它們。”
“惡魔?”
“是的——但我認為很快就不止于此了。”短暫的停頓后,伏爾甘的聲音有所轉變。“實際上,這也是我找你和赫利多克前來的主要原因之一,走吧,諾恩,我們去鍛爐那里談。”
于是一路無話,直到他們抵達地心,抵達火龍之主萬年來唯一專屬的鍛爐與鐵氈前——這里本該一片漆黑,但那位于所有事物后方的熊熊燃燒的火幕卻照亮了一切。
它讓鐵砧暗自泛光,也讓無數把由鐵鏈懸起、掛于頭頂的武器染上了近乎熾白色的光輝。而在那堪稱巨大的鐵砧后,諾恩看見了顯然是比他先來一步的火蜥蜴二連長赫利多克,后者頷首對他示意,黝黑的額頭上一片大汗淋漓.
諾恩本該奇怪到底是什么東西才能讓一名火蜥蜴也感到炎熱,但他已經得到了答案——此時此刻,汗水也從他的額頭滾滾而落,動力甲傳來一陣警告,讓他遠離高溫,否則有許多功能將會失靈。
“事不宜遲,我們盡快開始吧。”火龍之主簡明扼要地開口。“我大概能猜到你們向戰團發出了召回的訊號,做得好,但僅僅只是這樣還不夠。”
他轉向火蜥蜴的二連長。
“離開這里以后,我要你以我的名義將七大巨城的執政官都召集起來開會。你告訴他們,從現在起,我要每座巨城都提前做好接納大量部落民的準備。這個數量可能會非常巨大,甚至比試煉之時前后趕來避難的人數都要多,因此務必調集一切可調集的資源,優先來完成此事。”
“但是,鑒于近年來屢禁不止的歧視荒野民之事,我要你向每座巨城內的軍團戰士下達命令,讓他們監督各自駐守之城內的工作進度。但凡發現任何故意延緩進度的人,先警告一次,若第二次仍不悔改,那么便就地處決任何有異議者,讓他們來找我。”
赫利多克的表情在軍團一詞落地時便驟然改變,等到伏爾甘將話說完,他已經嚴肅到了極點。
他一聲不吭地點點頭,鄭重地單手捶胸,隨后又以他出身之地的習俗發了一個沉默的誓,意為若出差錯,愿以生命贖罪。
放在以往,伏爾甘會勸說他不必如此,可是此刻,火龍之主的臉上什么波瀾也沒有。
他終于看向諾恩。
“余燼們現在有多少人位于夜曲星?”
“十三萬兩千七百九十四人。”灰燼之錘立刻說出這個他每天都在關注的數字。“您是想讓他們去和荒野民們溝通嗎?”
火龍之主緩緩頷首:“當然.但我希望你們也參與其中,而且還要帶上這個。”
他從那寬大漆黑的鐵匠圍裙的前兜內拿出了一枚徽章。
金、綠與熔巖般的紅色在其上流淌不休,如三條交匯于一處的河流般不斷變換,一只猙獰的龍首在徽章中央張嘴咆哮,獠牙密布的嘴中似有龍焰噴涌而出。
諾恩放下戰錘,伸出右手接過它,手臂隱有顫抖。
此乃伏爾甘已有數千年未曾動用過的私人徽記,是他從破碎的泰拉歸來后所打造的第一件物品。
“吾主,這是否.?”
“部落民們之所以久居荒野之中,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堅信先祖的靈魂就長眠在自己部族世代久居之地的深處。你也是部落民出身,諾恩,你應該清楚先祖對他們的意義與重量,因此你必須帶上它。”
“不僅如此,我還要你告訴他們,是我,夜曲星之子伏爾甘請求他們這樣做的。昔年,我站在赫西奧德的泥巴地里與那時的人們共同對抗黃昏幽靈他們的先祖信任我,與我并肩作戰。而現在,我希望他們也能信任我一次。”
迎著那雙赤紅的、古井無波的雙眼,諾恩·科貝恩沉默地點了點頭。
“遵命,吾主。”他深深地低下頭,聲音因此變得甕聲甕氣。“但是,我有一事不明。”
“說吧。”伏爾甘頷首回應。“我會知無不言。”
灰燼之錘抬起頭來,問道:“卡里爾大人所說的有關于.他的事,是真的嗎?”
伏爾甘閉上雙眼,聲音忽然變得很輕柔。
“是真的。”
諾恩的喉嚨忽地變得有些艱澀:“您這萬年來,一直在?”
“起初沒有。”伏爾甘說。“你讀過那些隱秘的歷史,你應該知道,我的兄弟是何等不幸,又蒙受了多么巨大的冤屈。但他始終沒有放棄過反抗,哪怕那四個偽神已將他徹底異化,真正的荷魯斯·盧佩卡爾的靈魂也仍然戰斗到了最后一刻。我經常想起這件事,而對于一個鐵匠來說,想法,有時候會比理智更快一步地使我們走到鐵砧前。”
“所以,他真的能夠復活?”一旁的赫利多克如是詢問,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的。
“就算可以,他也不會愿意的。”
伏爾甘低沉地說,隨后轉過身去,步入黑暗深處。
“走吧,去做你們該做的事,我的兒子們切記,我一直以你們為榮。”
長兄與次弟彼此對視一眼,均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決心。
四個小時之后,天剛蒙蒙亮時,諾恩坐上了一架穿梭機。
原體親手交予的信物像是塊熾熱的鐵一樣落在他的手中,卻不知為何沒有灼燒皮膚,反倒不斷傳遞著一份珍貴的、直達心底的暖意。灰燼之錘慢慢地將它握緊,長出一口氣,扣緊安全綁帶,感受著引擎的轟鳴,緩緩閉上了雙眼.
他已經脫下了動力甲,換上了一套符合他身材的貼身衣袍,通體黑如鍛鐵,僅在邊緣以淡淡的藍色繡著文字。
這些藍字是夜曲星方言,在能夠辨識的人眼中,只需一眼就能得知他的出身:阿賽比安海的錘巖部落。
他是這個部落的最后一人。
“連長!”突然,一個人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起來。“你昨天帶回來的那個孩子說他要去獵龍!”
諾恩睜開眼睛,原本雜亂的思緒被這個消息沖得平靜了下來,笑意緊隨其后,爬上他的臉。
他抬手拿過掛在艙壁上的通訊器,按下按鈕,回道:“他怎么說的?”
“他說他必須這么做。”通訊那頭,他的副官艾肯恩的聲音聽上去也是同樣的隱含笑意。
“你們告訴他一頭火龍有多大了嗎?”
“當然——但他還是執意要去.”
“好吧,問問他原因,好嗎?看看是不是我們猜測的那樣。然后告訴他,我請他再等一日,讀一讀火龍的習性、弱點與攻擊方式,一個合格的獵手不應該魯莽行動,否則便與送死無異了。想要狩獵成功,謹慎、觀察和學習是必不可少的。”
“假如他不肯呢?”
“他會同意的。”諾恩真切地笑著。“相信我,艾肯恩,那孩子固執得就像你我一樣,他絕不會讓自己在獵到一頭火龍以前就白白死去。”
“這還真是個令人驚訝的評價.明白,連長,我現在就告訴他。”
駐地內,灰燼之錘第三連的副官摘下他的頭盔,對提著盾牌與斷矛的男孩點了點頭,將諾恩的原話完整地復述了一遍。
果不其然,原本還非常焦急地試圖離開駐地的年輕部落民馬上安靜下來,沒有再要求離開。這份遠超年齡的平靜讓艾肯恩越看越滿意,越看越欣賞,甚至都有些想直接開口詢問男孩愿不愿意成為他們的一員。
畢竟,這是一個尚未成年就能僅靠自己從龍脊山脈一路走過來的孩子,這份資質已經不能用優秀來形容了
但他還是忍住了,再怎么說,這也不是他的工作。
不過,問些問題,卻是可以的。
于是他問那什塔爾人:“你部族的其他人呢,孩子?他們去了哪座巨城?”
伊莫抬起頭來,表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讓艾肯恩原本高漲的情緒立刻冷卻了下來,一個極為可怕的猜測就此出現。
“他們都死了。”最后的什塔爾人低聲說道。“所以我必須獵到一頭火龍.否則他們的靈魂就無法安息。”
副官立刻克制住自己想嘆息的沖動,他已經不將對方當成孩子看待了,而是一個真正的戰士,一個絕對合格的獵手。
出于這份尊重,他甚至行了一個戰士禮,沉悶的捶胸之聲緩緩響起,他又問道:“是遇災了嗎?”
如果不是,那就是遇到了什么原始種。副官心想。雖然試煉之時快要到了,但龍脊山脈最近的監測數據明明沒有問題。
伊莫搖搖頭,忽然咬緊了牙齒,恐懼與仇恨像火焰一樣在他面上躍動起來。
“不。”男孩沙啞地說。“我們遇到了惡靈像人一樣的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