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曲星的古語中,它的名字,即‘夜曲’,通常有兩種意思。
其一是黑暗,其二是夜晚。這兩者都能與安靜聯系上,這個世界卻并非如此。
每十五個泰拉年,它都會迎來一場無法逃脫的、全球性的大災難.成千上萬座火山將一齊噴發、然后是地震、海嘯、輻射上升等一系列異常的自然環境活動,最后則以漫長的寒冬作為結束。
在此期間,萬事萬物都將搖搖欲墜,絕無例外。
然而,夜曲星的人們卻并不悲觀。相反,他們甚至將這一系列災難看作是一種嚴苛的磨煉,即‘試煉之時’。
聽上去,他們好像都是些膜拜苦難的瘋子,但事實并非如此。
夜曲星是慷慨的,它的地殼中埋藏著不知多少寶物,試煉之時期間接連不斷的地殼運動恰好能讓這些寶物顯露于世。或是珍貴的礦脈,或是古老的科技造物,機械教永遠愿意花大價錢收購它們。
實際上,附近的鑄造世界們早早地就派出了自己的貿易代表,在夜曲星或是其衛星上常駐,方便拿到第一手情報。
綜上所述,這個世界可以說是非常富庶。而且,夜曲星上還有七座巨城,它們都坐落在那些不會受到災難太大影響的地方,都加裝了巨型虛空盾與合金城墻,堅固得驚人,能夠在試煉之時中屹立不倒.
不僅如此,每一座城中甚至都駐扎著一個連隊的火蜥蜴,配備最好的裝備,接受最難的訓練。
因此,在普羅大眾的想象中,夜曲星的人們應該都過著一種簡單、快樂且應有盡有的日子。
可惜,真相與想象往往大相徑庭。
七大巨城的人口并不少,可這個世界上的多數人都不愿待在其中,反倒寧肯居住在野外。
原因有許多,根據帝國歷史學會的調查與研究,以及他們在37出版的《帝國的鐵砧》一書來看,最主要的原因應當來源于夜曲星人古老的部落傳統。
他們仍然有薩滿這種古老的職業,且有著豐富的死亡文化,相信入土為安后死者的遺體將反哺大地等事.這讓他們通常都不愿離開自己部族世代居住的地方,哪怕可能有生命危險。
除非遇見了足以導致居住地毀滅或消失的情況,這些部落民才會悲傷且不情愿地前往最近的巨城。
《鐵砧》中還提到,在部落民的文化中,這種事一般都被視作為先祖們的靈魂在共同發出警告——或者懲罰。
假如薩滿認為是后者,部落里最精銳的戰士就會結伴出發,邁向夜曲星上最為宏偉、也最為危險的火山
他們必須獵取到一頭火龍,才可返回贖罪。
——《對夜曲星和火蜥蜴的第四次深度研究》。
作者:梅克·高恩,帝國學者。
什塔爾的伊莫張嘴咬住一根繩子,把它纏繞在了長矛的連接處,用以加固。
假如有得選,他不會用這種簡陋到可笑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武器,但他前不久才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之戰,那場戰斗讓他險些失足摔落懸崖。
若不是他有所準備,恐怕現在已經摔下萬丈深淵,跌成粉碎了.
但是,僥幸生還往往是要付出代價的,他付出的代價,則是他的背囊。里面有食物,有鍛造用的工具,甚至還有一瓶珍貴的清澈之水。這瓶水源自阿賽比安海,一個來自埃庇米索斯巨城的商人在四個半月以前將它以及其他的一些物資賣給了他的部落。
那時,他絕不會想到它將被薩滿與長老一起交到自己手中。
而我現在卻把它搞丟了。少年懊惱地想。
他放下長矛,伸手從腰帶里拿出了第二根繩子,繼續加固。等他做完這件事后,他那松動的矛刃已經重新變得緊固.
只是變丑了一些而已。
他這樣安慰自己,卻忍不住盯著長矛看了好一會,然后他承認:好吧,不是一些,是變得很丑。
伊莫重重地嘆了口氣,臉上滿是羞愧——假如其他人看見怎么辦?這樣的長矛一定會招人恥笑
但他現在也沒什么更好的辦法了。
少年站起身,走到他剛殺死的那頭帶翼獸旁,抽出綁在大腿上的剝皮刀,耐心地割起了肉。
他沒有取走太多,因為這樣沒必要,他帶不走多少,與其加重路上的負擔,還不如把肉留給這里的其他生靈,讓它們能在他走后飽餐一頓。
幾分鐘后,他捧著一大塊有翼獸肉走到了一塊凸起的黑色巖石旁,隨手將肉扔了上去。它很快就嘶嘶作響起來,香味四溢,讓伊莫不由得心生期待。
只是,當他把烤到全熟的肉送進嘴里時,那感覺簡直就像是在啃石頭。
什塔爾部落的最后一個精銳戰士就這樣臭著一張臉把這塊石頭啃完了,然后重新上路。
他已經出發一月有余,一人橫穿了蛇牙山脈,按照薩滿之言,頂多再走幾天,他就能看見死亡火山。
伊莫曾問他,假如自己迷失方向怎么辦,薩滿卻微微一笑,告訴他,這種事不會發生。
為什么?
“因為那火山的溫度能把你從錯的路上燒回來。”伊莫喃喃自語,念著薩滿的話,感受著周圍愈發上升的溫度,繼續向前走。
當天夜晚,他選擇在一塊巨石的陰影下沉睡,卻引來了食腐蟲的覬覦。這些集群出動的怪物似乎并不介意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就對他下手,于是伊莫只好反擊。他流了點血,殺死了十二頭食腐蟲,卻折斷了長矛。沒有辦法,他只好就地取材,取下了兩頭食腐蟲堅硬的背甲,又用它們的粘液和血液彼此連接在一起,最后經由高溫點睛,勉強做了一面還算大的盾牌出來。
但災難沒有就這樣放過他,第二天,在攀爬一座矮山時,他又遇到了有翼獸的襲擊。
這可惡的長翅膀的東西挑了個好時機下嘴,差點就啄瞎了他的眼睛。最后,伊莫雖然用盾牌和矛刃殺了它,可他也沒有好過,有翼獸的確沒讓他失去眼睛,卻把他的右臉劃開了,連帶著還帶走了幾顆后槽牙。少年不得不找來一塊足夠平整的石頭,挖坑把它埋進地面,等燒紅后方才拿出。他把它貼緊右臉,就這么燙熟了傷口。
簡單的療傷后,他割了幾塊肉,再次上路。
第三天,周遭越來越熱,哪怕是他這個住在龍頂山脊上的什塔爾人也熱得頭暈目眩——別無選擇,他止住腳步,用一塊肉做了個簡易的誘餌,就這樣獵到了一頭老巖熊。
這種以能生飲巖漿的野獸通常都極為巨大,他殺的這頭卻瘦得驚人,幾乎僅剩一副巨大的骨架。實際上,伊莫甚至覺得它是故意來求死的,因為他朝它沖過去的時候,熊甚至沒有反抗.伊莫用它的皮做了一個簡易、毛茸茸的水袋,只是里面裝的并非清水,而是老巖熊那滾燙的血液。
他就靠著這袋血撐到了第六天,在這個酷熱難忍的清晨,他終于走到了死亡火山之下。
他目瞪口呆。
年輕時來過這里的老薩滿曾在幾次醉酒之后談起過它的模樣,他的母親——作為什塔爾部落最優秀的獵人——也被他纏著說過這里的事,但言語總是蒼白的,而伊莫·什塔爾直到這一刻才終于明白這件事。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座黑紅色的巨大山脈,只曉得它看上去大得不成樣子
直到足足好幾分鐘后,他才如夢初醒地開始往下走。
幾個小時后,仍然魂不守舍的少年孤身一人地踏上了死亡火山那標志性的、開裂的地面。
不知為何永不凝固的巖漿在其中咕嘟作響,逼得他走幾步就得停下來觀察一會。但這種走走停停并不只是減緩了他的速度,還讓他有了更多時間去思考——什塔爾的伊莫立刻意識到,以他現在的狀態,想獵到一頭火龍,完全是天方夜譚。
他受了傷,很多傷,臉上的倒不是很重要,充其量只是換到左邊咀嚼食物,真正重要的是連續戰斗帶來的暗傷,以及疲憊。一個多月以來他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過,吃得倒是很多,卻反倒瘦了不少。
而且,他現在的武裝僅有一面盾牌、一把短矛——用它們去挑戰火龍?那簡直是送死!
好吧,我得先找個地方休息。少年如是想道。他找了一塊高聳的巖石,爬上了它的頂端,又解下上衣鋪在身下,躺了下來。
在死亡火山附近,他不用擔心受到有翼獸或者其他野獸的襲擊,火龍早已將此地劃分為自己的領地,它們根本不敢踏入邊緣,更別說襲擊他
而這些可怕又偉大的生物只在火山深處活動,因此伊莫無需關注它們,除非他主動走進深處,踏入它們的領地。
他長出一口氣,凝視著夜曲星烏云密布的天空,愁緒一時涌上心頭。
我做得到嗎?他想。我真的能殺死一頭火龍嗎?
薩滿和長老的臉劃過眼前,他的家緊隨其后,還有他父親的泥像,最后定格于他母親染血的、痛苦的臉。
伊莫閉上眼睛,開始深呼吸。
他把痛苦藏得很好,于是疲憊立刻取而代之,馬上帶領他進入到了一種淺眠之中——直到被人叫醒,那個聲音粗糲且渾厚,穿透了他不安的睡夢,直達心底。
“醒醒,孩子。”
少年抱著盾牌和短矛一躍而起,警惕地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然后再次目瞪口呆。
“你怎么會在這里?”叫醒他的人關切地低聲詢問。“這可不是你這樣的孩子應當睡覺的地方,你的部族呢?誰帶你來這里的?”
“我,我”伊莫結結巴巴地開口,費了許多力氣,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急得滿頭大汗,甚至想靠比劃來讓對方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么——而那人卻伸出雙手,不費力氣地將他從石頭上抱了下來。
他把他放在地上,然后半蹲下身,細細地打量了他片刻。
什塔爾人不安地咽了口口水,對方和傳說中一模一樣的赤紅雙眼讓他有些害怕。
“你是一個人來的?”忽然,這個人問道。
伊莫馬上點頭。
“從哪里?”
“龍頂山脊。”伊莫緊張地回答——然后他發現,對方竟笑了起來。
“你一個人”對方站起身,投下的陰影將少年完全遮蔽。“竟然從龍頂山脊走到了這里?”
伊莫完全沒聽出這句話背后藏著的欣喜,實際上,少年人特有的急躁讓他將這句話以及巨人的姿態錯誤地理解成了一種不屑和嗤之以鼻。在夜曲星上,人們對待說謊者時往往都是這般態度。于是他漲紅了臉,開始大聲反駁。
“你不相信我?好,那你看這個,你看!石林食腐蟲的甲殼,還有這個,巖熊的皮做的水袋,還有,還有”
眼見說不出更多證據,他竟然愣了一下,最后卻手舞足蹈起來,抬手就往臉上指去,渾然忘記手里還攥著短矛。
一只巨手從天而降,落在矛上,輕柔卻不可違抗地將它握住。
“我相信你,孩子。”巨人輕輕地說。“現在跟我來,好嗎?你得吃頓飽飯,然后睡個好覺。”
他就這樣轉過身,帶著伊莫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少年悶頭跟了好一段路才意識到自己應該問點問題,于是他小心地開口了。
“咳你叫什么?”
“諾恩。”巨人友善地回過頭,那雙赤紅色的雙眼像是寶石一樣閃著光。“你呢,孩子?”
“我是什塔爾的伊莫!”少年挺起胸膛,大聲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諾恩笑了,只是這笑容沒有持續多久,便被一陣突如其來地、從他們頭頂響起的沉悶巨響所打斷了。
他與伊莫一齊抬頭仰望,恰好看見一架銀色的金屬怪獸如閃電般撕裂了翻滾的烏云,沖入厚厚的輻射塵埃,然后再次出現,尖嘯著飛越了他們的頭頂。
“那是什么啊?”伊莫第三次目瞪口呆。“先祖啊,那是頭飛龍嗎?!”
“原始種飛龍很早以前就滅絕了,只剩下它的子嗣們。另外,那是一架飛艇。”諾恩說。“而且來自審判庭.”
他若有所思,卻又非常嚴肅地皺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