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莫好奇地看著眼前之物,大膽地伸出手,摸了摸它——那鐵灰色的、懸浮在半空之中的圓形物體為這一下觸碰而轉了過來,用它那只奇怪的冒著藍光的眼睛盯住了什塔爾人。
“你有何需求?”它突然問道。
“你會說話?!”伊莫大為震驚地向后仰去。“你是什么東西?”
圓球沒有回答這句話,它繼續等待了一會,然后便轉過身,漂浮著遠去了,只留下第四次目瞪口呆的少年一個人,坐在這間純白色的房間之內。
片刻之后,一個身穿漆黑長袍的巨人走了進來。他的皮膚非常蒼白,伊莫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人。
“坐好,孩子。”這巨人對他警告道。“小心從檢查床上摔下來。”
“這個高度我摔下來也不會有事的。”
巨人瞥他一眼:“是的,你摔下來的確不會有事,但假如你磕到這個東西呢?”
他跺跺腳,伊莫低頭看去,發現他腳尖指著的地方有一個銀色的凸起,一條粗大的線從它后方延伸而出,一直蔓延到墻壁之內。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于是就問:“會發生什么?”
巨人毫無溫度地笑了笑,不著痕跡地壓低聲音:“你會死掉。”
伊莫警惕又害怕地抱緊自己的盾牌和斷矛。
“現在躺好。”巨人說。“我給你做個檢查——然后你就可以去吃點什么喝點什么了,再睡個好覺”
“檢查?什么檢查?”
“醫學檢查。”
伊莫沒聽過這個詞,但他大概能猜出來是什么意思,于是他馬上照做了,甚至還不忘把盾牌與斷矛放到一邊。這張檢查床大得驚人,完全足夠放下他的這些東西。
巨人走到他身邊,這時,伊莫注意到他的衣領上有個東西在閃閃發光,圓形的,看上去很精致。他一下就被吸引住了,甚至沒注意到巨人不知何時握在手里的針。
“啊——!”
“你看什么呢?”巨人頗有些好笑地問。“我的醫療學會徽章?”
“你,你給我放血干什么?你是巫醫嗎?”伊莫慌亂地問。
“這叫抽血”巨人一邊說,一邊走到了房間的另一角。
那里有一臺非常龐大的金屬造物,他將手中抽了血的針管放入其中,這東西便嗡嗡作響起來,活像是個怪物。
見此情景,什塔爾人不由得感到脊背發涼——曾聽過的那些恐怖故事一下竄上了心頭,使他的呼吸都變得有些雜亂。但那背對著他的巨人卻仿佛腦后長了眼睛,竟然開始解釋。
“別亂想,這是臺檢查儀,我把你的血放進去是在讓它檢測里面的輻射含量。你對諾恩說你來自龍頂山脊,是嗎?那兒很高,住在那附近的部落民遇到的輻射是巨城居民的五到八倍。”
“我扛得住。”伊莫梗著脖子說道。“我們什塔爾人不怕輻射。”
“你們只是適應了,而不是不怕。”巨人轉過身來,非常平靜地對他搖了搖頭。“實際上,根據資料來看,所有居住在高濃度輻射地區的部落民相較于巨城里的居民,都會短壽二十到五十年左右——而且,這還是排除了所有意外情況的數據。你明白這是個多么可怕的數字嗎,什塔爾的伊莫?”
他說的那些話,少年一個字都沒聽明白,他現在的注意力放在另一件事上。
“你知道我的名字?”他驚奇地問。
“諾恩告訴我的。”
“你和他很熟嗎?嘿,他是不是——”伊莫忽然壓低聲音,滿面興奮。“——他們?”
蒼白的巨人緩慢地挑起右眉。
“什么?”他問。
“就是他們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哎呀,他們!”伊莫激動地坐起身來。“火蜥蜴們——!”
一個聲音從他身后傳來:“我是灰燼之錘的一員,伊莫。”
少年渾身僵硬地回頭看去,發現那帶他來到這里的人已經換上了一身可怕的盔甲。如果忽略胸口天鷹那大面積的金色,它看上去與死亡火山的顏色是何等相似?一樣的黑與紅,一樣的兇狠、恐怖.
可穿戴者臉上那抹友善的笑容卻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忽視的。
“火蜥蜴是我們的母團——或者說,兄長,這樣你應該能更好理解。”諾恩朝他眨眨眼。“我們是在他們后面才誕生的小兄弟,成年后,就踏出了家門,自立門戶,但我們還是經常回到夜曲星。”
“我就知道!”伊莫振奮地喊道。
他已經在腦內自動將諾恩的這段話變成了‘是的,我是火蜥蜴’這幾個大字,現在正激動不已。
對于他們這些部落民而言,此時的情況并不奇怪,畢竟他們并不住在巨城之內,并不像那些已將生活在野外與底層人劃上等號的人一樣,天天都能見到火蜥蜴,甚至尋求他們的建言。
一聲嗡鳴突然響起。
“情況如何?”諾恩問道。
“還不錯,濃度不算特別高,可能和他才十四歲有關——過來,什塔爾的伊莫。”
蒼白的巨人朝他招招手,手里不知道為什么又多出了一根針管,而且這一根還連著一個玻璃瓶,里頭飄蕩著銀色的液體。
“你要干什么?”伊莫非常警惕地問。
“阿爾文藥劑師要給你打一針能對輻射起到凈化作用的特效藥。”諾恩低頭對他解釋道。“不過,可能會有點痛”
藥劑師?噢,原來他是個正經醫生!
伊莫大大地松了口氣,干脆地跳下檢查床,走到了阿爾文面前。
“你怎么不早說呢?”他很奇怪地問。“我要是知道你不是巫醫,我就不會——啊!”
少年憤怒地后退幾步,捂著脖子倒吸冷氣,一時之間痛得甚至有些隱隱發抖。
阿爾文對他咧嘴一笑。
“你肯定是個糟糕的醫生!你至少該提醒我一下!”
“這倒是”藥劑師點點頭,自嘲地聳聳肩。“不然也不會被我的兄弟們趕到醫療協會來,然后染上這種惡習。”
伊莫原本非常生氣,然而,當他聽見這句話,一陣愧疚卻又悄然浮現。他猶豫地放下手,針孔處仍然火辣辣的,但他仍然說了對不起。
“這沒什么,孩子,我才該說對不起。現在跟他去吧。”藥劑師說。
“是的,我們走吧。”諾恩接上話。
他們轉身離去,純白房間之外的世界則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風格。伊莫沒辦法描述它們,只是驚奇又震撼地觀察著每一種出現在他眼前的事物——棕色的走廊、暗色的墻壁上的金色天鷹、許多幅畫、掛在墻上的巨大武器
尤其是最后一種,當這些事物出現以后,什塔爾人的注意力就沒從它們身上移開過。
一旁的諾恩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底生出了一陣溫和的笑意。
這是個天分極佳,而且很合適的孩子。他想。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想到這里,笑意消散。
他已經意識到,無論這孩子多么合適,眼下都不是一個恰當的、能夠進行招募與訓練這等重要之事的時機。
前不久那架劃過他與伊莫頭頂的飛艇讓他很是在意,盡管他知道,對方既然能夠出現在死亡火山附近,就意味著他們一定通過了普羅米修斯上火蜥蜴要塞修道院內一連老兵們的檢查。
但是,試煉之時很快就要到了,在這種時候,審判庭來人.
他掐斷思緒,帶著伊莫去到了灰燼之錘們位于死亡火山駐地的右翼。
這里是生活區,有許多凡人在這里與他們同吃同住。諾恩將伊莫拜托給了一個他熟識的老廚師,后者聽聞來意,又看看那臉上帶著一道駭人傷疤的孩子,馬上笑瞇瞇地帶著什塔爾人走向了食堂。
諾恩重新上路,沒花多久便趕到了駐地的左翼。和他一樣,負責留守駐地的兄弟們早已等候多時。
沒有言語,幾個手勢過后,小隊便集結出發,登上了運輸機,飛往了母團的駐地。
大約二十分鐘后,他們緩緩降落,并和第二連的老兵普雷托見了面。
后者一邊帶路,一邊用簡短的言語告知了諾恩此時的情況,期間全程眉頭緊皺。
幾分鐘后,他們停在會客室的大門之前,諾恩對衛士點點頭,隨后低聲開口。
“我會盡量把談話的時間延長一些,盡量拖到赫利多克連長回來”
“明白,連長兄弟。”老兵嘆了口氣。“但愿他們不要太為難你。”
諾恩搖搖頭,沒說什么。他頭也不回地對剩余的灰燼之錘們做了個散開的手勢,然后便自己推開大門,走入其中。
除他以外,房間內一共站著三個人,兩男一女,一個較高的、穿著大衣的男人站在窗邊凝視著外面的景象,剩余兩人則坐在沙發上,低聲交談。眼見他來,他們立刻終止了談話,并站了起來,而那穿大衣的也轉過了身。
“您好。”他說,聲音沉靜。“想必你就是那位老兵所說的灰燼之錘三連長,諾恩·科貝恩大人了?”
“省去無用的敬詞吧。”諾恩習慣性地做了個手勢。“是的,我就是諾恩·科貝恩——敢問閣下是?”
男人有些驚訝地笑了笑,隨后忽然上前一步,湊到了他身前。
灰燼之錘腦中有股針扎般的痛感一閃即逝,使他原本安然無恙垂落的右手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來不及思考些什么,他馬上控制住自己,同時注意到這個男人正在仔細地觀察他
不,或許不該用觀察這樣平靜的字眼,倒更應該用‘拆分’、‘解剖’這種詞。
諾恩沒有說些什么,只是心想,這倒是和聽說的審判庭的作風一模一樣。
而直到這時,男人才輕聲開口。
“有關我名字的事情,可否待會再說,諾恩連長?我想先詢問一件事,假如你允許的話。”
“但說無妨。”
“多謝你的諒解。”男人滿懷歉意地點點頭。“我想問,閣下的基因原體伏爾甘大人,現在身處何處?”
諾恩皺起眉,在仔細地思考了一番后,方才回答。
“若要我回答這個問題,我就必須知道你是誰,以及你到底代表誰而來了。”
“這很重要嗎?”
“是的。”諾恩面無表情地頷首。“我舉幾個例子:一名午夜之刃的陪同、一份掌印者的手諭,或是任何一位原體的命令。除此以外,我都不能幫助你,哪怕是某位極其資深的審判官遣你來此,比如那位上過報紙的亞歷克西歐·哈爾斯特拉德。”
那身穿黑衣的女人突然冷哼了一聲,諾恩把這件事收入心底,隨后卻聽見了眼前男人的一句自言自語。
“看來伏爾甘的情況.”
他沒有說完,但只有半句也足以勾起諾恩的怒火了——他不能容忍一個陌生的審判官以這種語氣提及他的原體。
不過,盡管如此,灰燼之錘也仍然只是打算警告一二。可話到嘴邊,他眼前卻有一抹金影一閃而過。
以超人的反應力,諾恩的視線立刻追上了那抹影子,同時條件反射般地握住了腰間的精工等離子
然后他松開手,視線來回地在那金影與面前的審判官面前轉換不停。
數秒鐘后,他問:“禁軍?”
手持長矛,極為高大的禁軍點了點頭。
“我是康斯坦丁·瓦爾多,諾恩三連長。我相信你知道我是誰。”
沒有猶豫,三連長后退一步,低頭行禮,右手砰得一聲錘在胸甲之上,極為沉悶。
“而這位遲遲不肯告訴你他名字的審判官,名為卡里爾·洛哈爾斯。”
“三連長?”瓦爾多眉頭一皺。“你怎么了?”
諾恩·科貝恩略顯僵硬地直起腰,看上去竟然略微顯得有些緊張。
“我就說不能直接報名字.”被點到名的審判官無奈地嘆息一聲,轉過身便開始抱怨。“你明白我們兩個人站在一起到底有多么可怕嗎?”
“我覺得,只是你可怕而已。”禁軍元帥面無表情地說。“說得再準確些,你現在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你沒發現那些泡在巖漿里的火龍在我們的飛艇經過的時候都縮回地下了嗎?”
“.你變了,康斯坦丁·瓦爾多。”審判官低聲說道。
“我也覺得。”禁軍元帥說。“而這件事全得怪那個蠢貨歐蘭涅斯。”
他轉向仍然僵著的灰燼之錘:“總之,你能帶我們去見伏爾甘嗎?我們有要緊事要和他談。”
“.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