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吉列斯從天而降。
他沒有收斂力量或放緩速度,而是全速降落。放在過去,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至于原因?只需要看一眼此時此刻他周遭的環境便能得到清楚的答案——破碎的地面,因劇烈的沖擊波而被吹飛的數十具人形骷髏
它們早在數秒鐘以前就已經意識到了他的到來,畢竟他根本未曾掩飾自己,就那樣如一顆金色的流星般劃過天穹,但它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能夠迅疾到這種程度。
你們對我知之甚少。他想。
數萬粒細小的碎石正以炸開之勢四散而飛,在天使眼中,它們卻緩慢到近乎凝滯。他站直身體,雙手握劍,輕松又寫意地橫斬一劍,將這些碎石連帶著它們原本即將要撞上的目標一同變作飛灰。
受貝利撒留·考爾特殊改進后的分解力場擁有了數倍于此前的出力,現在,它甚至無需真正意義上地碰到目標,就能將其碾滅.
這是一種非常危險且激進的改造,任何一個對武器懷有敬畏之心的劍手都不應該對他們自己的劍做出這種事,但圣吉列斯不同。
他有所不同。他天生就不同。
羽翼高高揚起,第二道沖擊波緊隨其后地到來,空氣中突然響起某種可怕的爆炸聲,一把被關掉了分解力場的動力長劍深深地刺入地面.
待到它被拔出時,過快的速度與過大的力量已經讓它的精鋼劍身上短暫的燃起了火焰。
盡管只有一瞬之間,卻依然刺眼奪目。但它不過只是暴力的一種注解,一種附帶品,很快就徹底熄滅
兩秒鐘,它存在的時間是兩秒鐘。
在這兩秒鐘內,圣吉列斯用堪稱極端的暴力毀滅了一整隊死靈武士與它們的載具。
火焰徹底熄滅,電光再度亮起。天使轉身,不含任何慈悲的眼中倒映出數架劃過他頭頂的深綠色影子,它們的光芒正在閃爍。
于是他微微下蹲,一躍而起,僅依靠一次跳躍便逼近到了它們的高度。
駕駛著這些懸浮載具的死靈其中一個喊了些什么,卻為時已晚,天使單手遞劍刺穿它的反應堆,又變刺為斬,去勢不減地將那臺載具一并破壞,最后立刻振翼上升,避開了緊隨其后到來的危險電弧。
幾聲爆炸傳來,死靈們自己造出的危險武器開始在這隊飛行分隊中肆虐,只消數秒功夫就在它們之間彈跳了數十個來回
圣吉列斯微微皺眉,有些震驚地看著那一大灘灰燼被風吹散。
真是恐怖。他忍不住感嘆一句。
“那戰士!”
忽然,一個聲音從地面傳來。圣吉列斯低頭看去,在眾多死靈中看見了一個格外高大的。
它站在它們之間猶如鶴立雞群,同時還身負一套華麗卻略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的盔甲以及頭盔。
它驕傲地站在那兒,手提一把堪稱巨大的戰刃,正對圣吉列斯緩緩頷首。
“下來吧!我在此處候你!”它喊道。“無需多言了!”
狂風吹動天使的金發,讓它們蓋住了他的微笑。他調低姿態,俯沖而下,毫無防備地站在了死靈們正中央。
是的,羅伯特·基里曼希望他去前線作戰,但他個人的戰術選擇卻更為激進.他現在所處的地方比前線更加靠后。
而它們卻沒有攻擊,反倒四散開來,將一個寬闊的決斗場留給了那名死靈與圣吉列斯。
沒有言語,戰斗在場地出現后立刻開始,由死靈率先發動,但并非常見的形式——他消失在了原地,毫無征兆可循,并立刻出現在了圣吉列斯頭頂,用那把猙獰的戰刃砍向了天使的脖頸。
這一擊已經快得令人覺得有些不真實,但是,論起不真實來,在這片戰場中,還有誰能比得過巴爾的天使?
他未卜先知般地一個側身,就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死靈見狀,竟如活人一樣沉聲厲喝,調轉手臂,斬出一連十四記毫無停頓的斬擊,其技術之精妙,哪怕是天使也眼前一亮.
但他依舊將它們全部躲過了,還立刻抓住了反擊的機會。
他踏前一步,主動走入戰刃的最佳攻擊范圍,雙手持劍點出一道試探性的刺擊。它的速度極快,甚至快到死靈必須放棄攻擊距離上的優勢主動進行格擋,否則就要被刺中頭盔。
分解力場的電弧與超相位劍上外溢的深綠色能量互相碰撞,只論武器上的碰撞,這一擊一定是圣吉列斯占據優勢,但死靈們的科技卻一定是更勝一籌的。
很快,電弧就被那些能量徹底吞沒,死靈馬上雙手橫揮,硬生生地讓天使后退了三步,主動撤出了交擊范圍。
然而,它沒有乘勝追擊。
“來人!”它說道,于頭盔后傳出的聲音沉悶異常,竟然還在使用高哥特語。“給他找一把與他相配的劍來!”
死靈們開始執行他的命令,圣吉列斯卻有些不快。他單手舉劍,以劍尖點向那死靈的頭顱,隨后冷聲開口。
“我不需要——只管來戰便是。”
“不!”死靈忽然咆哮起來。“我拒絕接受這種優勢!”
圣吉列斯愕然不已:“你說什么?”
“我,拒絕,接受,這種優勢。”
死靈極為認真地重復了一遍,它對高哥特語顯然還不是很熟悉,口音非常古怪,卻寧肯說得緩慢而滑稽,也要讓圣吉列斯聽得清清楚楚。
待到它講完這句話,它的下屬們也將劍拿了過來。
那是把不太符合尋常人類乃至阿斯塔特身材尺寸的劍,寬厚、無尖,劍身如黑曜石般漆黑,其上布滿金與綠的紋路。
死靈從下屬們手中接過這把劍,將它倒提起打量片刻,忽然冷哼了一聲。
“難道我阿斯梅弗克的武庫里真的沒有其他的寶劍了嗎?怎可將這把劍帶來給他?!什么?真的沒有了?好吧,算了.”
它不是很滿意地搖了搖頭,將手中巨劍輕輕一擲,使它精準地落在了圣吉列斯身前,然后高聲開口。
“這把劍曾經屬于一個可恥的小人,他一生打過四十九場戰爭,卻無一場贏得堂堂正正。他偏激而下作,會在戰前綁架對手的家庭乃至朋友,甚至將炸彈安置在無辜的平民之所”
“但是,我希望你知曉,此劍雖曾跟隨一名無恥之徒,但它是無罪的,它是一把貨真價實的寶劍,只是我的武庫之中已無其他武器,他們才會將它帶來給你。如果你不滿意的話,那么——”
它再次揚起手臂,將手中戰刃一并擲出,扔到了圣吉列斯腳下。
“——就用它來和我打!我來用那把劍!”它喊道。“此乃我家傳家之寶,歷經七代人未曾折斷、受損,斬將一百二十八人,受寂靜王本人賜名為不屈之榮光!”
圣吉列斯低頭看看它,回劍歸鞘,隨后單手將它提起,試著揮了揮,如隨口那般問道:“不屈之榮光?”
死靈哈哈一笑,忽然叉起腰來,點了點頭:“你想聽故事,是嗎?這可不行,除非你也拿一個故事來和我交換!”
“恐怕我沒什么故事給你。”
“謊言!”死靈立刻反駁。“我只需看上一眼就能知道你是個了不起的戰士——而你竟然能說出這種話?難道你沒有經歷過蕩氣回腸的大戰,或遇見一個可敬的對手?”
大戰有,有很多,但可敬的對手?
圣吉列斯輕輕地嘆了口氣,將手中戰刃投擲回去,然后點了點頭。
“有,有一個。”大天使說。“他叫卡班哈。”
“還有呢?”死靈單手接住那把沉重的戰刃,輕若無物般將它旋轉一切放在地上,然后迫不及待地追問。
“我不想說更多——我是來這里和你們戰斗的。”圣吉列斯搖搖頭,單手提起了那把屬于小人的劍。“繼續吧,死靈。”
“我叫阿斯梅弗克,人類。”
“圣吉列斯。”
死靈微微頷首,重新舉劍。
“很好。”它嚴肅地說。“那就來吧。”
戰斗再次開始,二十二個回合后,它被圣吉列斯用那把劍腰斬。
散發著磷光的液體從高大的死靈身軀中噴涌而出,形如鮮血,反應堆緊隨其后地遭受重創,被圣吉列斯以單手硬生生地掏出。
盡管如此,周遭死靈卻無一人對準天使舉起它們的武器或是扣下扳機
阿斯梅弗克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摘下自己的頭盔,露出了一張毫無知覺的鐵面。
“好痛——”它抱怨道。“——怎么會這樣痛?”
圣吉列斯用劍支撐住它,答道:“被斬中就是會這樣的。”
阿斯梅弗克搖搖頭。
“我在我的記憶中,我受過傷,受過很多次傷,圣吉列斯。但我總覺得,這其實是我第一次被劍斬中。”
天使不答,只是緩緩抽劍,同時伸手扶住這個古怪死靈的半身,不讓它掉在地上。后者古怪地低笑兩聲,眼中光芒逐漸消散。
“多謝你”它說。
反應堆的光芒徹底熄滅。
圣吉列斯沉默地直起身,松開手,讓手中那把劍掉落在地。他環視一圈,仍然沒看見半個露出敵意的死靈。
此時此刻,它們正低著頭,以古老的語言齊聲念誦著什么。天使聽不懂它們的語言,卻能從中聽出哀悼與祝福。
他深深地看了它們一眼,雙翼展開,剛想離去,卻被一個死靈不朽者叫住了。
“還請你拿上將軍的劍。”它異常嚴肅地說。“這是勝者應得之物。”
奧比昂走入一間大帳,對那斜靠在鋼鐵之椅上的老將軍道出一個噩耗。
“阿斯梅弗克戰死了。”
戴冠將軍不急不緩地從沉思中抬起頭,像是才剛從一場夢中睡醒那樣慢慢地站了起來。他從王座上徑直走下,卻沒有停留,而是直接走出了大帳。
外界陰沉而死寂,滿是塵埃的風吹過他空蕩的肋骨之間,發出嗚嗚的回聲。天邊亮著深沉的綠光,他大軍中的主力與精銳正在做最后的準備。再過不久,他們就將順應他的意志傾巢而出。
——是的,直到目前為止,贊德瑞克所派出的兵力都只能稱得上是‘試探’的一種。
“大人?”他忠誠的侍衛在他身后發出低語。
贊德瑞克轉過身,對奧比昂搖了搖頭。
“給我一點私人空間吧,老朋友,這個消息可是讓我很傷心.就算我手下有那么多能人猛士,阿斯梅弗克也絕對能名列前茅。若非他的出身有問題,他早已得到更高的地位。”
御前侍衛對老將軍的多愁善感不管不顧,只是冷靜地指出一個問題。
“阿斯梅弗克將軍一死,前線的指揮鏈就必須下移權限,但現在和他一樣復蘇了情感的指揮官并不多。我擔心我們的陣線會逐漸后移,大人。”
“這是必然之事。”贊德瑞克平靜地說道。“我們那些頑固而不知變通的可憐士兵們要如何與人類的精兵強將做對抗?只憑手中所謂的先進武器嗎?”
他再次轉過身,面向那片荒蕪的大地,緩緩講述自己的想法。
“任何戰爭本質上都是意志與心靈之戰,除非科技之間的差距大到無可彌補.而他們恰好有些強大的力量能夠彌補我們在科技上的優勢。我一開始就知道,我們的前線部隊堅持不了多久。”
從軍事學院中畢業,卻從來沒真正意義上上陣統領部隊的御前侍衛沉默半響,生硬地開口詢問。
“也就是說,您是故意派他們去——”
“——送死?”贊德瑞克接上他的話。
奧比昂無言以對,只得低頭。
“倒也可以這么說。”贊德瑞克若有所思地說。“任何指揮官都必須做出取舍,有人當奇兵,就有人要抗線。”
“你在軍事學院里學到的東西大概沒教過你這件事,老朋友.沒有人會把這種事擺在明面上來講,盡管我們這群人都對它心知肚明。”
他說著,卻忽然笑了起來,而后又搖搖頭,似有感嘆的模樣。
“我們這群人——聽聽,奧比昂,我在說些什么?我把自己和他們都類比成了戰爭的使徒嗎?我們以它為生,為它而死,被它浸染、改變、磨滅.有人淪為它的走狗,有人被它套上韁繩,更有甚者變得比奴隸還卑賤,只顧著在兩軍之中討取鮮血,拼命舔舐。”
笑意漸熄,戴冠將軍舉起右手,緩緩握拳。剎那間,天空中風云變色,深綠的死光從云層深處狂暴的亮起,照亮巨大的形體,以及千百條方舟上無數的高大影子。
“好在我們不同。”他漠然地說。“我們不是戰爭的使徒,奧比昂,恰恰相反,假如這世界上真有一個戰爭之神,那么”
閃電劈下,照亮他的身影,云層被撕碎,死靈大軍傾巢而出。
“它也是我們的使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