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祭天,北郊祭地,各三獻,是謂初獻、亞獻、終獻。
尤其是當來到北郊祭地之時,望著京北的斷壁殘垣,這參與郊祀的六萬人京軍的拳頭幾乎全都硬了,使得原本肅穆的郊祀竟是憑添了幾分肅殺。
一隊隊錦衣衛將百官與嘉靖隔離開來來。
但大家伙都默認了在郊祀結束之后發難。
終獻結束的那一刻,當百官的目光看向屠僑時,嚴嵩卻是一把拉住了嚴世蕃的手。
“別說話,跟緊了我!”
嚴嵩拉著嚴世蕃,幾個騰挪,便直接閃到了錦衣衛靠近嘉靖的那一側。
察覺到這父子不對勁的徐階,也悄悄跟了上來,只不過就在徐階將要從兩名大漢將軍中間擠過去時。
卻是被攔了下來。
“徐部堂,嚴閣老是輔政大臣,自當侍立駕前,您過去干嘛?”
“自然,自然,徐某孟浪了。”
徐階的臉上露出一抹尷尬,只得悻悻的退了回去。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屠僑,有本要奏!”
嘉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屠卿何奏?”
“白羊口大捷,皆賴君父如天之德,戰后都察院緝拿白蓮教反賊李同一員,或涉本朝初年大獄之案,然朝有內應,軍民不安,臣以為,當速審此獠,以安天下人心。”
嘉靖目光逐漸凝聚到了屠僑的臉上。
“李同可供認了誰人為北虜內應?”
“具體有大理寺審理,臣只是風聞此事,心中不平。”
屠僑將鍋甩給傅炯后,便緩步退下。
嘉靖的臉上笑意漸濃。
“大理寺何在?”
“臣大理寺傅炯有奏,人犯李同,皆以招認,朝中內應,即是都察院寧玦,寧玦日前襲殺鴻臚寺傳善、故兵部左侍郎之子陶師賢。”
傅炯的聲音一頓,而后卻是哽咽了起來。
“陶兄是五柳先生之后啊!其父諧公,總督兩廣,俘斬累萬,于國有大功啊!”
傅炯的哭聲漸大,也好似是開了發令槍一般。
身后的官員紛紛出列。
“陶兄,慘啊!”
“都還愣著作甚!還不速送駕輦返京!”
就在百官群情激昂之際。
頭戴梁冠的朱載壡也一語不發的跪倒在了駕前。
就在朱載壡跪倒的那一刻。
“嘩啦”“嘩啦”兵刃碰撞的聲音傳來,直接將最中心的百官跟嘉靖圍了起來。
而大隊的緹衛也在一剎那間,抽出了繡春刀護在了嘉靖的駕前。
原本震天的哭聲戛然而止。
傅炯的嘴還張的老大,不敢置信的看著遠處的京營軍士。
嘉靖的目光看向朱載壡有些疑惑的問道:“太子,為何跪?”
良久之后,朱載壡的聲音才響起。
“兒臣,也想討個公道!”
屠僑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愕然的看著朱載壡。
“殿下,您可知道您這是在作甚?!寧逆戕殺陶公……”
朱載壡兀自回首,僅一個對視,屠僑便感覺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迎面襲來。
“孤,說要給誰討公道了嗎?屠總憲,急甚?”
屠僑的腿下一軟,直接癱在了原地。
“臣有罪。”
嘉靖緩緩起身,看著朱載壡開口道:“那太子準備如何討這個公道?”
朱載壡沒有片刻猶豫,高聲道:“就在這兒審!”
嘉靖再次看向屠僑。
“屠卿意下如何?”
屠僑的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臣附議!”
屠僑也好,其余百官也好,其實從沒有把這六萬人放在眼里,因為糧食全都攥在朝廷手里。
誰能想到這幫人真的能豁出命去拉他們一塊上路!
嚴世蕃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爹……這是。”
嚴嵩的牙關緊咬。
“閉嘴,別說話,現在這里沒咱們嚴家的事了!”
徐階朝著嚴嵩連連作揖。
“嚴閣老,嚴閣老!是我!”
嚴嵩看著徐階指著自己的耳朵笑了笑。
“子升啊,我歲數大了,耳朵不好使了,有事咱們待會回了值廬再說吧。”
徐階聞言,心中不由得萬馬奔騰。
能回去我還跟你說個屁啊!
徐階趴在兩名緹衛中間,只得輕嘆了口氣。
“奈何,奈何啊!”
提領緹衛的朱希孝快步跑到陸炳身旁。
“大都督,周圍都被京營的兵圍住了,若有變,咱們的人最多也就夠沖出去一次的。”
陸炳不以為意的說道:“一次不就夠了嗎?”
“啊?這么多大臣……”
“呵,忒。”陸炳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繼而開口道:“他們死活,關你我何事?夠護佑著陛下出去便是了,糧食都在朝廷手里攥著,哪怕是鬧大了,餓兩頓也就散了,朝廷還能省下一大筆犒賞。”
陸炳看的很清楚,已然調整好了姿態準備吃瓜了。
傅炯察覺到情況不對勁,直接從地上爬了起來。
“李同羈于大理寺,臣這便回棘署將人犯李同、寧玦全部帶來!”
傅炯邊說邊朝著遠處退去,一屁股便直接撞到了一名甲士身上。
那甲士分毫未動,卻是直接將傅炯彈回到了地上。
直到嘉靖開口,輕吐了一個“準。”字出來。
朱載壡回頭看了一眼甲士,這才放傅炯離開。
傅炯逃也似的朝著城中跑去,而刑部的詹瀚也趕忙連聲道:“朝晉!寧玦押在刑部……”察覺到周圍人眼神不太對勁,詹瀚的聲音才逐漸的小了下來:“……你自己認路哈。”
刑部大牢里的寧玦正在跟獄卒各睡各的覺。
在古代其實只有笞、杖、徒、流、死,并沒有囚刑,大牢承擔的也就是看守所的職能,人犯判了也就拉出去執行了。
故而大牢里除了寧玦之外也沒有別人。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開鎖的聲音傳來。
寧玦的心頭一陣,緩緩睜開眼睛。
“可是到了我上路的時候了?”
來人不由分說,直接便將寧玦帶上了囚車。
直到上車之后,寧玦才看到同在囚車里的李同。
兩人均是吃了一驚。
“喲,李將軍,咱們這是要一塊上路了嗎?”
“不是,寧兄弟,前幾天伱還朝廷命官呢,這會你就階下囚了?!”
“這不是一時沒忍住嘛,我就直接把姓陶的給……”李同聽寧玦說完之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是想著讓寧玦去參陶師賢一本,誰成想,寧玦竟是連參都懶得參!
“寧兄弟,剛烈!”
二人還沒能聊兩句,便見到遠處騎在馬上的傅炯徑自從馬上跳了下來。
而趕車的車夫就好像是沒看到自己的長官一般直接從傅炯的腿上軋了過去。
“嘶!”
李同跟寧玦不約而同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光是看著都疼。
躺在地上的傅炯早就疼的抱著腿齜牙咧嘴起來了。
“我的腿啊!你這殺才怎的這般不長眼!”
“老爺,小的該死啊!”
“汝等代我向君父告個假,說是我墜馬腿斷了!”
大理寺的胥吏不明就里,只得領命。
而后傅炯便在那車夫的攙扶下,跌跌撞撞的爬上了另一輛馬車,一溜煙的消失在了街頭。
囚車繼續前行。
不多時便自安定門而出,來到了北郊地壇。
就在囚車駛入地壇時,原本有些嘈雜的百官登時便安靜了下來。
一隊胥吏兀自上前。
“啟稟陛下,人犯現已押到,傅少卿……”
那胥吏話音未落,便見到兩名緹衛架著一個人跟在囚車后面跑進了地壇,被拖進來的那人,正是傅炯。
“臣傅炯,方才不慎墜馬,又為囚車所軋,這才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就在那兩名緹衛準備起身離去時,傅炯不由得哭喪著臉小聲道:“兩位好漢。”
“傅少卿還有事?”
傅炯的臉上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下次,早點現身……算了,也別有下次了。”
笑容不會消失,只會轉移到別人的臉上。
看著瘸了一條腿的傅炯,原本已經緊張到極致的百官臉上都難免露出了些許笑意。
尤其是詹瀚。
你也跑不了。
我們就放心了。
“賜座。”
嘉靖的臉上帶著些許笑意,而后錦衣衛便給傅炯搬來了一張椅子。
“李將軍,你判的什么刑?我就一絞死,怎的這么大場面?”
當李同看到了天子駕前的那些錦衣衛時,便已然猜到大概了。
“寧兄弟,這怕是跟你那案子沒有關系,你怕是被帶來給我當人證的……”
“我給你當什么人證?我也不知道你干了啥事啊。”
李同朝著寧玦一抱拳。
“我本來是想我帶狗官上路,留你讓昏君生不如死,不過現在看來,好像不用了。”
“啥意思?”
“寧兄弟,別怪我,不這樣我見不到那昏君。”
不待李同細說,囚車外便傳來了一聲大喝。
“帶人犯,李同!”
李同竟是被直接帶下了囚車,而后便被拽到了傅炯面前。
“大膽李同,前日在獄中招供,多有紕漏,現當著君父的面,你是認也不認?”
不只是傅炯,遠處的屠僑、詹瀚也都在玩命的朝著李同使著眼色。
看到這一幕,李同笑的更燦爛了。
“張寅正是家祖!”
“我在朝中的內應,正是寧玦寧秉憲!”
此話一出,屠僑、傅炯、詹瀚的臉“噌”的一下就白了。
連囚車上的寧玦都不由得愣住了。
什么才是真正的好兄弟啊!
這才是真正的扶上馬送一程的好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