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身后滿坑滿谷的人時。
此時的寧玦恨不得掉頭回去再罵一通王用賓。
你不是說好了縮在城里當王八嗎?
你這會敲鼓敲的比方才楊守謙動靜大多了啊!
是生怕全城的人都聽不見嗎?!
“寧秉憲!我們同你一并殺敵去也!”
“爹娘孩子婆姨全都送進城了,我們還怕個卵啊!”
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百姓。
寧玦的腦海中驟然浮現出了一念頭。
趕緊跑!
這幫人大多時步行,沒幾個騎馬的,自己趕第一波沖鋒,送個首殺問題還不大。
待會人真多了,那可就說不定了!
攏共就這么一千韃子。
伱們出來這么多人,別把那幾個人給我嚇跑了啊!
這是冷兵器時代,真的有戰斗意志,人多就是王道,什么兵器都不好使!
只不過寧玦終究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就在這伙人沖出城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
整個京師鼓聲大震。
守備外七門的各營兵馬幾乎全部出動。
寧玦遠遠的向南望去,只見整個京師就好似是在刮一場沙塵暴一般塵土飛揚。
“剛才還躲在城里當王八呢,這會怎么就要出城決戰了?!”
寧玦不明白。
別說寧玦了,就是城里的將校們也都不明白。
幾乎就是一瞬間的功夫,上面便變了口徑,凡有甲胄者皆需出城迎戰。
就好似是在故意趕他們出城一般。
就在各營被催戰之后,兵部也連發了數道檄文,急召諸省重兵,入京勤王。
跟之前勤王不同的是,上一次只調了輕騎,而這一次連步卒都在征調之列了。
而那些上午還在侃侃而談的九卿重臣們在今天下午也都全部變了模樣,就好似是要參加一場豪賭的賭徒們一般沉默寡言了下來。
內閣之中。
嚴嵩表情凝重的走進值廬。
“大章,城中為何鳴鼓?”
丁汝夔瞥了一眼徐階,而后道:“嚴閣老,方才是刑部、都察院幾位部堂一并找的下官,下官還以為是嚴閣老的令……”
不待丁汝夔說完,嚴嵩便直接一拂衣袖打斷了丁汝夔的話。
“我哪里下得這般將令,這是戰事!豈能盲動?!”
嚴嵩豈能不知。
各部堂官都等著俺答來銷賬呢。
眼下京師出了這么大的動靜,出去這么多的兵馬,只能說明京師有了比銷賬更重要的事情。
“子升,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徐階坐在一旁,表情凝重的看著嚴嵩。
“嚴閣老,安定門那么多百姓都出宮去了,朝廷的官軍焉能不動?!”
嚴嵩見都到這個時候了,徐階還在跟自己打啞謎,心中的火氣愈盛了起來。
“徐子升!邊軍糧餉不足,若是出了岔子,你我以何面目去見君父?!”
徐階朝著嚴嵩使了個眼色。
“嚴閣老,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死一個人是個數字,死十萬,百萬人不也就是個數字?”
“民心可用,士氣可用,就是應當出戰!”
“砰!”的一聲,嚴嵩一巴掌拍在了書案上。
“徐階!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難道還不跟我交實底?!”
徐階緩緩抬起頭,目色凝重的看著嚴嵩。
“嚴閣老,事情你我不都已經看到了嗎?你若要問旁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連百姓都出城殺敵了,朝廷不能坐視不管!”
廟堂之上,最難學的從來不是什么撈錢、御下,而是在事情發生之后,知道什么是自己該知道的,不去知道那些自己不該知道的。
他只知道下面人口徑一致的找到他要他催促各營兵馬出戰。
這種行為本身就已經攜帶了足夠大的信息量了。
出了事都是下面擔,有了功勞也一定有徐階、嚴嵩的份。
嚴嵩的身子明顯一怔,而后一屁股便坐在了值廬內的太師椅上。
顯然,嚴嵩也明白過來了徐階話中的深意。
“子升……我老了啊,這內閣的擔子,早晚還是得你來挑啊。”
徐階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嚴嵩。
“嚴閣老,國難當頭,您這會就是咱大明的一座山,您可千萬不能垮,也垮不得啊!”
朝堂上的水,究竟有多深。
這些老狐貍比任何人都清楚。
哪怕是丁汝夔這樣在值廬里幾乎沒有任何話語權的人,除了值廬的這道門,想要攀附的人也是比肩接踵。
他們中有人是寧玦這樣初入官場的新科進士。
既有東南新起的勢家亦有虎踞州縣數代幾百年的世家大族。
這些人的利益相互交織,甚至有人的目的完全相沖。
但如今卻是發出了同一個聲音只能說明一件事情。
牌桌上的賭注吸引了他們所有人。
當城門上的戰鼓聲敲響的時候,就意味著這場賭局已經開了。
而賭局的牌桌。
便是眼前的這場己酉之變。
嚴嵩的胸口緩緩升起,深吸了一大口氣。
“那就打,給我大明朝打出個朗朗乾坤,替九州萬方打出個天下太平。”
嚴嵩知道自己攔不住這場賭局。
而自己這個當媳婦的內閣首輔,要開始站隊了。
“嚴閣老愿署名?”
嚴嵩的表情遲疑了片刻,這才悠悠道:“不署。”
最終嚴嵩還是如同往昔那般站在了天子那邊。
兩人對視了一眼,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好。”
請戰的奏本在內閣整整堆了兩筐。
嚴嵩沒有分毫遲疑,全部命書吏送往了西苑。
一個時辰之后。
無逸殿內,方才下詔催促各部趣戰的嘉靖打坐于蒲團之上,而黃錦面前放著的則是內閣剛剛遞呈上來的奏本。
“皇爺,請戰疏……都是請戰疏!”
“有都察院的,也有禮部、鴻臚寺的請戰書啊!”
嘉靖的眼睛有些恍惚的睜開。
“都……都在請戰?”
黃錦“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皇爺,京師各部堂全都在請戰吶皇爺。”
嘉靖不敢置信的自蒲團上站起身來。
“都在請戰?朕怎么不知道我大明朝有這么多的忠臣良將啊!”
隨手拾起框中的奏本看了幾份。
“在京重臣,還有誰沒上疏請戰?”
黃錦低著頭啜泣道:“只有嚴閣老沒有上疏,但這些奏本都是嚴閣老送來的!”
嘉靖冷哼一聲。
“好啊,都是忠臣,忠的不像是盼著我大明朝打勝仗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朕御駕親征……了呢。”
話說到一半,嘉靖好似被人忽然掐住了脖頸一般,而后表情都隨之猙獰了起來。
“太子何在?!黃錦,擺駕清寧宮,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