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丁部堂有令!諸將衛戍京師,不得擅自出戰,賊已遠遁何故窮追?!”
王用賓端坐城頭之上,而楊守謙已然不知往何處去了。
當看到王用賓時,朱楫便已然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而楊守謙撿了條命,這會怕是已然找到機會已然躲出去了。
“唉。”
朱楫長嘆了口氣,沒有多說,徑自騎著馬朝著城中走去。
“你們這就不打了?!”
寧玦原本以為城中有變故,騎馬追敵太累這才回來。
誰成想這幫人竟然是要鳴金收兵。
空曠的安定門下,寧玦的話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朱楫的身子一僵,抬頭看向了城樓上的王用賓。
而王用賓則是面帶慍色的斥責道:“丁部堂如此安排,自有大謀略!你寧克終聽命便是!”
“大謀略便是躲在城里當王八嗎?!”
“韃子在城外奸淫擄掠,也是諸公大謀略的一部分嗎?!”
王用賓被寧玦的話噎的無言以對。
“你這是要動搖軍心!”
“王部堂連出戰的膽子都沒有,要這軍心何用?!”
寧玦不再跟王用賓糾纏,而是直接撥轉了馬頭。
王用賓的臉色陡然一變。
“寧克終,伱往何處去?!”
寧玦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王用賓。
“王部堂最好祈禱寧某戰死在城外,否則待寧某回來……”
王用賓拍著城樓前的箭垛厲聲道:“你回來又待如何?”
“先靖北虜,后誅奸佞。”
“妖言惑眾!你說誰是奸佞!”
只是無論王用賓再怎么咆哮,寧玦也不再回頭,而是尋著方才那隊“韃子”的蹤跡而去了。
“那是我家的村子啊。”
城墻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朱楫望著寧玦的背影,抬起頭看了一眼王用賓。
“王部堂……”
王用賓的一腔怒火直接朝著朱楫傾瀉了下來。
“你朱楫也要抗命嗎?!”
朱楫聞言,也便將頭低了下來。
“末將不敢。”
王用賓好似殺紅了眼一般,環顧了一圈城墻。
“誰還要抗命?!”
偌大的城墻上鴉雀無聲,只是城墻上的所有人都在盯著王用賓。
盯的王用賓的心里直發毛。
“馮將軍、祝將軍!”
“末將在。”
“即刻開始嚴查城關,有膽敢抗本部令擅自出戰者,梟首!”
大隊的甲士涌上城頭。
只不過哪怕是在如此之多的甲士簇擁下。
王用賓依舊感覺到了通徹肺腑的寒意。
原本嘈雜的城墻在這一刻開始變得分外安靜,隨著寧玦的身影漸行漸遠,沉寂的范圍在城頭逐漸擴大。
人之所以為萬物靈長,是因為人會思考。
尤其是當看到同類出現異樣時,這種本能便會被激發。
而他們眼中的畫面,最終只匯聚成了一條信息。
一個外鄉人,為了保護京輔百姓的田舍以身犯險。
而京師本地的百萬口人,卻縮在城里當王八。
王用賓久在邊關,深知眼前的這些百姓就是一個火藥桶,稍稍有個火星子,或許是城外的一道火光,或是甲士的一聲呵斥。
而后便是塌天的禍事。
只是王用賓不知道的是,在城墻的丁口中,喬裝的朱載壡親眼目睹了他王用賓全部言行。
“開門!”
朱載壡身旁的少年死死的拉著朱載壡。
“你瘋了,你跟王老爺對著干。”
“是韃子又如何?!當年太祖高皇帝何嘗不是斬木為兵,揭竿而起!”
“祖宗當年尚且不懼,現如今天下漢人奄有四海又有何懼哉!”
那少年急的臉色通紅,良久之后才從嘴里憋出三個字。
“啥意思?”
朱載壡深吸了一口氣,指著城外漫天的黑煙高聲咆哮道:“京師的百姓,有幾家不是軍戶出身,又有幾個不是跟著太祖高皇帝一路從鳳陽打到燕山的?!敢問諸君可還有半點老祖宗的血性嗎?!”
“有!”
“現在狗娘養的韃子,殺我們的人,搶我們的糧,騎在大明脖子上拉屎,要是老祖宗還在,他們會怎么辦?”
“跟韃子拼了!”
朱載壡的目光毫不猶豫的看向了城樓處,一聲大喝響徹安定門。
“開門!”
疾呼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聽著城墻上的聲音,王用賓頃刻之間如墜冰窖。
朱楫看了一眼窗外,而后略顯驚慌的看著王用賓。
“王部堂,咱們現在該如何是好?”
王用賓有些顫抖咬牙道:“還能如何?趕緊將帶頭之人拿下!”
朱楫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王用賓。
“部堂,都這樣了,咱們難道還要……”
城外燒的是百姓的家園,而是各部衙署的壞賬、爛賬。
賊寇多燒一會,百姓的損失就會越重,而各部堂官的罪責卻會越輕。
廟堂、百姓實則已然分道揚鑣。
這個門,不能開啊!
王用賓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會很危險,但王用賓更知道,若是壞了那些閣老、重臣們的大事,自己會更危險。
“朱楫!你當真要抗命不成?!還不速速緝兇!”
被王用賓一瞪,朱楫登時便低下了頭,朝著城樓外走去。
“王部堂的命令,你們難道沒有聽見嗎?還不速速將帶頭之人拿下?!”
王用賓調來的甲士卻好似沒有聽見一般,手持兵刃站在原地。
聲聲“開門”聲傳來,好似要將城樓的瓦片掀翻,也最終便變成了冷汗打濕了王用賓的官袍。
直到朱載壡帶著人沖到了安定門的鐵閘絞鏈處。
“你們讓是不讓?”
那軍士低頭道:“上峰有令,不能讓!”
“我問你讓是不讓?!”
把守鐵閘的軍士好似下定了決心一般,將頭頂的皮盔一扔。
“我讓!”
“我是北平人!我要殺賊!”
隨著安定門的鐵閘再次升起,城中身著各式衣冠的人宛若決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
城墻上被官軍扔了一地的甲胄,已然說明了他們寧愿脫了這身甲胄也要出城殺敵。
朱楫表情復雜的看著王用賓。
“王部堂,鳴鼓吧!起碼讓他們穿著甲胄去啊!”
“叛逆!都是叛逆……這城里有什么不好?!偏偏要出去送死嗎?!”
王用賓咬著牙低聲喃喃著。
直到王用賓看到了拎著樸刀沖出城的那兩個少年。
“不可能……這不可能。”
朱楫疑惑的看向王用賓。
“王部堂?”
被朱楫一連叫了幾聲后,王用賓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快!鳴鼓,出城退敵!快啊!”
王用賓一邊咆哮著,一邊朝著城墻下走去。
那個人王用賓只是遠遠的見過幾面,王用賓不敢確定他的身份。
只是那少年的身影驚醒了王用賓。
但無論那人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人,自己都沒得選了。
擊鼓、出戰。
是自己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