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備那些儀仗了,抬上駕輦,這便走!”
嘉靖近乎慌不擇路的爬上了龍輦,沒有帶任何儀仗便匆匆的趕往了清寧宮。
自大禮議后,嘉靖還從未有過如此失態之時。
龍輦剛一進清寧宮,原本守在清寧宮外的甲士便齊刷刷的跪倒在地。
“圣躬萬福!”
“太子何在?!”
“稟君父,殿下在宮中讀書!”
“那太子為何不出來見朕?!”
嘉靖的一聲怒喝,周圍的甲士登時便沒了聲量。
看到這幫人這幅模樣,嘉靖的心登時便涼了半截。
“滾進去,叫太子出來見駕!”
就在緹衛準備入宮時。
張居正的聲音回蕩在了清寧宮中。
“臣張居正,萬死之罪。”
聽到這八個字,嘉靖的腳下一軟,險些直接暈倒過去。
“皇爺!大膽張居正!還不叫太子出來見駕?!”
被黃錦攙扶著的嘉靖,艱難的從嘴里擠出了四個字。
“黃錦,閉嘴!”
“喏。”
“扶朕進去。”
黃錦攙扶著嘉靖朝著清寧宮內走去。
就在踏進清寧宮的那一刻,嘉靖的表情陡然陰鷙下來。
“傳旨,自即日起,侍講張居正日夜伴讀東宮,擅入清寧宮擾太子讀書者,立斬!”
“喏!”
哪怕是天下人都知道了,這層窗戶紙只要還在,總勝過沒有。
有了嘉靖的這道旨意,原本清寧宮外的甲士全都怔在了原地。
只有黃錦一人敢陪嘉靖一并入東宮。
當嘉靖走進清寧宮后,看著角落里幾個戰戰兢兢的宮人以及跪在宮中的張居正,心中的怒火噴薄欲出。
“張居正!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張居正沒有絲毫的猶豫,目不轉睛的望著宮外。
“臣知道。”
嘉靖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在黃錦的攙扶下坐到了椅子上,悵然道:
“好!英雄好漢!我大明朝又添了一個英雄好漢啊!”
“臣不是什么英雄好漢,臣只知太子不能久居深宮,如若太子不能出宮去親眼看看,臣即便是上再多的課,也是無用之功!”
嘉靖一腔怒火,但依舊只能壓低了聲音說話。
“朕的兒子!民間疾苦,自有朕告訴太子!”
張居正猛地抬起頭盯著嘉靖表情復雜的說道:“可若是太子需要學的,是連陛下都不知道的事情呢?”
“大膽!張居正!你敢說君父昏聵不成?”
“可是陛下就是錯了!”
張居正的聲音大吼回蕩在清寧宮中。
聽到這一聲,宮外的甲士都下意識的朝著外面挪了兩步。
“陛下欲效古今圣王,以海禁為例,變天下之法,君父明明就是錯了啊!”
張居正的聲音竟微微有些哽咽。
當看到了戶部積攢的奏本之后,張居正就明白了。
之所以嘉靖硬是連安南的問題都解決了都不愿意親自開口說那句“開海。”
就是在嘉靖眼里這件事情跟當年的大禮議一樣。
天子只是以為找了一個不牽扯太大利益的“名分”去分化群臣,尋找可用、敢于變法,效忠于天子的人。
但海禁不是當年興獻王那個虛無縹緲的名頭。
嘉靖扛著的這個大明朝,就好像是遇到了一塊攔路石,嘉靖知道,踹開了這塊石頭,大明面前便是一片坦途。
可嘉靖錯了。
地上的那不是塊石頭,而是根釘子,而嘉靖自己,也沒有穿鞋,這一腳就這么踹了下去。
張居正的這席話徹底的將嘉靖的最后一絲顏面扯了下來。
“這些奸佞!口口聲聲說的是公忠體國!”
“朕不要他們的命,不要他們的銀子,朕給他們官當,朕讓他們撈更多的銀子!”
“他們聯起手來反朕!”
海禁,一直以來,都被嘉靖當做一個試探的工具,只是嘉靖一直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塊鐵板。
他只是覺得自己捅不動了,力氣需要再大些。
嘉靖自己不想做王安石,更不想做宋神宗。
他不敢為天下先。
所以他想逼著夏言去說那句“祖宗不足法,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
變海禁之法,在嘉靖的眼里從來都不是關鍵。
而是嘉靖要借著變海禁之法,篩選出一批有膽識,有能力完成清量田畝、行新法的能臣干吏。
就是像是當年議大禮時那般。
而這套班底,同樣也將是是嘉靖打算留給朱載壡的班底。
只是這句話夏言不敢說,嚴嵩也不敢說,徐階更不敢說。
直到詹榮的那份遺奏,讓嘉靖意識到了情況不對勁。
“可這跟伱的死罪有什么關系?!”
張居正一個頭叩在地上。
“君父也是人,太子即便是學的再像,也不可能超過君父啊。”
“大明需要一位能夠超過您的后世之君,這田畝,這海禁方能解決啊!”
嘉靖咬著牙低吼道:
“可是他們現在正在拿朕的兒子跟朕開盤下注!他們想讓朕的兒子去當下一個英宗皇帝!”
土木堡成就了內閣,成就了兵部,天下兵權收歸兵部,內閣位列六部之上,皆自土木堡始。
因為你輸了,一切便都是那么順理成章。
賭場如是,戰場亦如是。
只要這一仗輸了,那幫士大夫就是豁出老命去也得讓朱載壡安安穩穩的坐到這龍椅上。
一個有把柄的皇帝,可比一個被忽悠瘸的皇帝誘人多了。
“那就跟他們賭!”
張居正的眼神愈發狠厲。
“泰誓有云,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
“太子既是為了天下蒼生,那天下蒼生便永遠不會讓太子輸!”
張居正的底氣愈發充足。
甚至腦海里從來沒有考慮過會輸的情況。
“瘋子!你把太子也帶瘋了!朕真是瞎了眼啊!”
“那是朕的兒子,不是你們拿去開盤的賭注!”
在嘉靖的心里。
朱載壡先是兒子,才是太子。
但在張居正的心里。
朱載壡先是太子,而后才是天子的兒子。
嘉靖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太子若有半點差池,朕要你張家滿門給太子陪葬。”
“臣無悔。”
“你后悔也晚了!”
“黃錦。”
“奴婢在。”
嘉靖強打著精神,艱難的站了起來。
“擬旨,嚴嵩加兵部尚書銜,周尚文拜平虜大將軍,陸炳拜平虜副將軍,文臣三品以下,中外諸軍事,皆由其二人定奪,成國公朱希忠、英國公張溶、定國公徐延德入軍中觀習軍務。”
黃錦不敢置信的看著嘉靖。
“皇爺,三位國公,京師起碼留一個吧?”
“他們不就是想跟朕賭嗎?!要賭朕就跟他們玩個大的!莫要讓天下人覺得朕玩不起,贏了便要給大明贏出個朗朗乾坤,天下太平!”
重新冷靜下來的嘉靖大步朝著清寧宮外走去,表情也不由得愈發陰鷙起來。
“擺駕裕王寢宮,召嚴嵩父子赴裕王寢宮!”
及此時張居正眼前的嘉靖才與心目中的那個“君父”重新融合起來。
“臣張居正恭送陛下!”
更新還是中午一更,然后剩下的章節在六點半全部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