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提醒我注意安全?”馬雷·馬雷本人則似乎對藍恩的說法不以為意,“我向您的關心表示感謝,但還請放寬心。日蔭城不大,但好歹還算是一座城堡。我這身體,咳咳。平常基本也就是在城堡里做些文書和管理工作。”
在一片亂局之中,有人想要切身實地的做點正確的事。藍恩對這種情形已經見過不少了。
但是說句比較殘酷的話:這種人往往會很難。
他們改變不了大方向,反而被混亂的大局所壓迫、殘害。
但是也不能說這是無用功,因為正是這樣的人多了起來,才能讓混亂的局勢最終平定下來。
當然,那是在正常的世界里。
而藍恩越是試圖了解交界地就越是明白:這個世界可不太能稱得上正常。
在藍恩眼里,交界地或許是個跟亞楠世界、火焰世界,在異常程度上不相上下的世界。
而像是馬雷·馬雷這樣的人,想要在亂局之中從細微和基礎上入手,做點力所能及事情的人,也很難預料他能得到什么樣的結果。
所以獵魔人并沒有多么糾結于馬雷·馬雷的說法。
“看來我今天來的很巧。”馬雷家主往前趕了幾步,重新以城堡主人的身份帶路,同時聽藍恩說著,“還能看看處刑者家族是怎么工作的。”
馬雷·馬雷則表現謙遜:“不是什么很復雜的儀式或者手藝。”
“在黃金律法崩潰之前,我們處刑者能做的,也就只是讓犯人受刑,死的不那么輕松而已。犯人死后的靈魂依舊會回歸黃金樹,然后開始生命輪回。”
“黃金律法時代啊!”說到這里,馬雷·馬雷也不禁發出感慨,“無論是誰,都擁有無限的重來機會!因為生命本身就是無限的!”
雖然現在距離黃金律法崩潰還不到一個月,但是因為過去的時光簡直美好的像是童話故事,所以才越發容易引人回憶、懷念。
好像那美好的日子已經過去許久了似的。
可在感慨完了之后,馬雷·馬雷卻又嘆了口氣。
“但是現在,黃金律法崩潰,新的律法卻還沒覲見艾爾登法環。人們沒了無限的生命不說,就連死亡都已經做不到了。”
“其實我身為馬雷家的家主,已經開始有點懷疑我所秉持的處刑手法,到底還適不適用于現在了。”
藍恩已經理解了,但是卻非常捧場的開口問:“這是為什么?”
此時,馬雷·馬雷已經帶領藍恩和絨布球來到了城墻上,士兵們都十分信服的向城堡的主人行禮,同時看著藍恩的眼神,帶著好奇和疏離。
他們繼續往上走,日蔭城的大廳和馬雷家族的房間、客房還都在更上面,遠離毒液池子。
絨布球在樓梯口的拐角處從一個馬雷家族雕像的縫隙里穿過去,靈巧的跟上老大的腳步。
“因為刑、法已經不對等了。”馬雷·馬雷邊走邊說著,“在以前的黃金律法時代,處刑者當然可以折磨犯人,痛苦就是刑罰,死亡則是宣布懲罰結束,新的生命可以重新開始。”
“但現在沒人能死掉了,刑罰的痛苦會永遠的糾纏著肉體之中的靈魂,直到世界的規則恢復正常。但那已經是我們所不能預見的未來某個時刻了。”
“而既然施以刑罰的后果已經如此嚴重,我在考慮,以前在黃金律法時代所制訂的一些懲罰標準,是不是應該降低一些?”
藍恩跟著馬雷家家主踏上最后一級臺階:“這已經屬于法學學者該研究的范疇,請原諒,我對此并不精通,因此也不方便發表看法。或許,你該去找羅德爾里的黃金樹牧師們,或者去找黃金律法基本主義者,進行探討。”
“黃金律法基本主義者!”馬雷·馬雷重重點頭,“我聽過他們的名頭,崇尚用理性和邏輯來理解黃金律法,對吧?可惜,我還沒能跟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員見過面。”
“不過今天我們其實也不用把思維沉溺于如此深奧而沉重的話題之中。因為今天到這里來的這個重刑犯,即便是用最惡劣的刑罰來懲治他,我也不會覺得有半點不對!”
說著,馬雷·馬雷伸手做出邀請狀,帶著藍恩和絨布球來到了城堡高層平臺的城垛子邊上。
一大張紋繡著黃金樹圖案的掛毯,從這處城垛子上鋪下去,蓋在這一片城墻墻面上。
手扶著城垛子,居高臨下往下看的時候,手掌剛好可以按在上面。這掛毯好像是用了熊皮,手感很好。
就是不知道能蓋住一面城墻,這熊是有多大了。
藍恩跟著馬雷·馬雷,一起把手放在了城墻上往下看,絨布球跳起來坐在他旁邊。
下面,日蔭城所在的毒液池子依舊一片濃綠,迎接藍恩時打開的大門并沒有收回來,反而依舊往外躺著,形成一個進城的上坡。
而一輛敞口馬車,正帶著裝犯人的鐵籠子,穿過毒液池子往城門口走。
鐵籠子上遍布銹跡和血跡,看樣子是身為處刑者世家的馬雷家已經用慣了的家伙事兒。
但是被裝在里面的那個人,竟然在此時此刻顯得跟這鐵籠子無比契合。
“處刑騎士埃隆梅爾。或者現在,我們該叫他鐵棘埃隆梅爾。”
馬雷·馬雷用帶著抵觸和厭惡的語氣,低聲向身旁的羅德爾使者介紹著正進入城堡的犯人。
那人體型跟藍恩差不多。
身上沒有武器,只有一面碩大的方型盾牌,但也被斜著靠在鐵籠之外的馬車車廂里。
身上依舊穿著鎧甲,看起來是剛被抓住不久的樣子。那鎧甲有種不同于交界地的異域風格。
但是不論盾牌,還是他那身盔甲,上面都一圈圈的纏上了凌亂刺人,如同荊棘的鐵絲。
藍恩知道,身上纏繞這種鐵絲的人,就是黃金王朝的死刑重犯。
而這人竟然剛來,在路上就被纏上了這些鐵絲……
“他犯了什么法啊喵?”
絨布球這時候扭過頭,隔著藍恩,瞪大水潤的眼睛朝馬雷·馬雷問道。
“十惡不赦之罪。”
日蔭城的城主先是冷聲的概述,隨后才一條條的把眼下正被押送進城的罪人的罪行擺出來說。
“埃隆梅爾,他是在瑪莉卡女王還沒有把交界地用霧海隔絕之前,來到交界地的外鄉人。”
“他的國度叫做歐赫,據說是一個離群的修煉者們所大量聚集的地方。”
“多少年了,人們只覺得這位騎士有點孤僻罷了。但能來到交界地,朝圣黃金樹,總還算是個正派人。”
“但是就在不久前,”說到這里,馬雷·馬雷向藍恩頷首示意一下,“他開始犯下殘忍的罪狀。”
這位馬雷家家主所說的‘不久之前’,顯然指的就是羅德爾里發生的動亂。多半是指艾爾登法環破碎的那一次。
“他像是突然發了瘋一樣,開始在道路旁邊,在風車磨坊的角落里,在荒無人跡的森林中,截殺、襲掠那些路過的學者、游蕩商人,乃至是最普通的民眾!搶走他們儲物的鈴珠!”
“哪怕那些鈴珠里放的都是些壓根沒什么價值的陳芝麻爛谷子也無所謂!因為他要鈴珠,要的是就是象征性的戰利品!”
說到這里,馬雷·馬雷的聲音冷冽而充斥著殺意。
“你們能想象嗎?這人把那些無辜的人折磨成了什么樣子?看看他身上纏著的那些鐵絲吧。是不是已經銹跡斑斑了?”
“那不是鐵銹,是血銹!他喜歡把那些受害者,用刺人的鐵絲纏起來,然后拖拽著走!讓那些受害者自己掙扎,最后又因為自己的掙扎,而被鐵絲越傷越重。”
“現在,我把他喜歡用的鐵絲纏在了他自己身上,這個惡棍!”
“在這個人已經想死都死不掉的時候,那些被他折磨的人,那樣凌虐出來的傷口……咳咳。我甚至看見過,有個家伙的肚皮被撕爛了,他的胃都掉了出來。”
“我們發現他的時候,那個胃正在地上,跟被害者抓狂揉碎的草根混在一起,還溫熱蠕動著。”
馬雷·馬雷沉重的搖了搖頭。
“事實上,我覺得埃隆梅爾本來就是這么一個人。只是現在黃金王朝自顧不暇,讓他自覺不受約束。黃金律法又崩潰掉了,讓他覺得在這樣死不了人的情況下,折磨起來更有趣。”
“他,也是我想要維護法律的原因。”
馬雷家家主虛弱的手指指著已經進入城堡內的馬車。
“黃金律法崩塌的后果,現在還只是露出了恐怖的前奏。但是這種枉顧法律的殘虐之徒,卻已經開始迫不及待,釋放他們的惡念了!”
似乎是感覺到了注視,被關在鐵籠里的埃隆梅爾往上抬頭。
那纏繞著鐵棘的頭盔,直直的看向日蔭城高層的掛毯城墻上。
“真讓人印象深刻。”
藍恩饒有興致的看了看正被人把棲身鐵籠搬下馬車的埃隆梅爾。
“對了,不知道那些受害者,現在怎么樣了?我還算是學過一些調香師的治療手法。”
“是嗎?那太好了!”馬雷·馬雷高興的說,“日蔭城很偏僻,這里只有我拿著一個紅露滴圣杯瓶。埃隆梅爾殘害的人實在不少,我現在每天只給自己留一口的量防身,剩下的兩口能治療兩個人。”
“而我的那些調香師……”說到這里,馬雷家家主有點尷尬,“他們跟我家族的先輩簽訂合同,只在日蔭城為馬雷家的人提供服務。”
“他們甚至都照顧過我的祖祖爺爺,我實在指揮不動。如果您也有能力幫忙,那實在太好了。”
“不,”藍恩平靜的看了看底下裝著埃隆梅爾的鐵籠子,又轉頭看了看馬雷·馬雷,“這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