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成自我介紹之后,馬雷家的家主,名字有點奇怪的馬雷·馬雷出于禮節,摘下了腦袋上的帽子。
但這也并沒有好多少。
他的帽子下是濃密的白發,這兩側的白發還編成了許多辮子,從腦袋上垂下。連脖子都能完全覆蓋。
依舊是不見半點肌膚的痕跡。
“聽您的氣喘聲,馬雷閣下。”藍恩拍拍麒麟的脖子,讓它先跟著日蔭城士兵的安排走,自己卻在跟城主寒暄著說,“好像身體有點不自在?”
面具之下,馬雷·馬雷的眼睛看了獵魔人一下。
“馬雷家的男性,自古以來就疾病纏身。天生的,咳咳,習慣了。您見諒。”
“抱歉,”藍恩干脆的說著,“我之前并沒詳細了解過馬雷家的事情。現在王城的情況,你應該也清楚。找個能出來的人就不錯了,禮儀、儀仗……難免不周全。”
藍恩這么輕易就把話題扯到了王城現在所面臨的窘境上,并且毫無避諱的意思。
這顯然出乎了馬雷·馬雷的預料。
他現在也壓根不敢多談關于王城的事情,因為現在的王城就像是一個檢驗器,只要談到王城,那不可避免的就會顯露出談論者本身的立場。
是受雙指認可和加冕的賜福王?還是按照在已經搭起的框架里,繼承法理順位最高的半神葛孚亞?還是因為其他原因而支持其他半神?
所以馬雷·馬雷支支吾吾,鐵面具下時不時傳來咳嗽和氣喘。生病真是個逃避話題的好理由。
支支吾吾半天之后,馬雷家的家主把話題轉到了藍恩身邊跟著的絨布球身上。
“喵?”
按照交界地的傳統慣例,馬雷·馬雷表達了對睿智獸物的尊重,還有對藍恩的重視。
但這些在藍恩聽起來也是沒什么營養的恭維。
在馬雷家家主的帶領下,藍恩和絨布球在身后亦步亦趨的跟著。
建立在一大片毒液湖之中的日蔭城,雖然整體全都由青色的磚石建成,但是依舊會泛起潮濕陰冷的質感。
并且日蔭城的城墻,還跟這片地形之中的那些從地面凸起的石柱相結合。高高低低,層次不少。
城中還有很多等人大小的精致石雕。
在交界地這種雕塑風格傾向于宏偉化的地方,這種精致又小巧的石雕藍恩還沒見過幾次。
看那些為數不少的石雕的容貌,跟馬雷·馬雷臉上的面具很有相似之處,或許這些石雕都是馬雷家的先人。
黃金王朝雖然已經屹立了漫長的歲月,馬雷家也是從一開始就跟隨黃金律法的處刑者家族,但是以黃金樹之民的壽命來說,這換代換得也太勤了。
獵魔人看了看前面的馬雷·馬雷,在走路時都能咳嗽幾聲的身體。
‘是因為家族遺傳病,讓整個馬雷家的血脈都遠比正常的黃金樹之民短命嗎?’
藍恩在心里想著。
他的靴子和絨布球的后腿爪子,在潮濕的地磚上啪啪作響的踩踏著。
轉過一個彎,繼續上坡。越往上走,顯然毒液池子的影響就越小。
剛才轉彎的時候,那拐角的磚墻都有點泛綠了。不是長青苔的那種綠,而是跟外面毒液池子一樣的濃綠。
讓整個城堡都顯得非常陰沉。
而在城墻上的士兵們——日蔭城似乎沒幾個騎士——則普遍臉色慘白。應該也是長期生活在毒液池子上的緣故。
調香師們穿行其間,姿態放松又自如,看起來已經是完全適應在日蔭城的生活了。
‘不管是因為馬雷家的遺傳病,還是這些士兵的健康狀態,這些外界少見的調香師在日蔭城被大量請過來,看起來也算是很正常。’
‘不過,這些調香師……’
跟在馬雷·馬雷的身后走動之間,藍恩不著痕跡的翕動了一下鼻翼。
空氣之中的氣味因子涌入鼻腔和口腔,并且接觸到他的味覺檢測器官。
這一靈敏的強化器官,立刻開始將樣本中值得在意的信息匯總給藍恩身體的感覺中樞。
香粉的氣味。
并且是相當濃烈的香粉氣味。
從日蔭城所在的毒液池子的腥臭味之下,藍恩敏銳的剝開了表層的毒液氣味掩飾,找到了更深層一些的目標。
香粉的氣味伴隨著調香師出現,這在交界地人看來相當正常。
畢竟調香師就是主要用香粉治病的嘛。
他們這個職業,這輩子都注定跟各種香料分不開了。
但這香粉氣味的濃烈程度還是太強了,比王城的那些調香師要高上一個等級。
可是藍恩也不確定,這是不是城外毒液池子里,那些大如卡車的米蘭達花的緣故。
畢竟體型大成那樣的花朵,隨便抖一抖,能釋放出來的花粉和香氣都是巨量的。
“今天的日蔭城,是有什么事情發生嗎?”
藍恩對于這座城堡里的香粉氣味,還有調香師的感覺都只是一閃而逝的思考,他的嘴里說的卻是另一件事。
“我看城堡里的士兵們,都是嚴陣以待的模樣啊。”
獵魔人動作明顯的抬頭看了看城樓上,那些頂盔摜甲的士兵們。
馬雷·馬雷也跟著他一起抬頭,隨后才解釋。
“今天,將有一個重犯,在日蔭城接受黃金王朝法律的懲戒。所以士兵們才嚴陣以待,還請見諒,藍恩閣下。”
“嗯?”說到這里,藍恩反而泛起好奇來,“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日蔭城和馬雷家族,還在維持著執法行動?”
走在前面的馬雷·馬雷停住腳步,在上坡的半道上轉過身來,面具之下的雙眼認真的看著獵魔人。
他頭上那些白發的辮子,都在他轉身的動作中飄蕩起來,隨后又因為太過濃密而重重落下。
“藍恩閣下,你是王城羅德爾派來的使者。當然比我們這些在亞壇高原偏遠地方的小領主,更清楚王城里發生了什么事。那些事我光是聽說,都感覺心驚膽戰,宛如大難臨頭。”
“但是不論如何,”馬雷家的家主無力的搖搖頭,“咳咳。不論如何,哪怕是艾爾登法環被女王砸碎,還是黃金律法時代已經走向末路。”
“這些偉大的事情和話題,都不是區區我這種人能改變的,閣下。”
“但我知道,像我這樣并不強大也并不偉大的人,困擾我們的問題,咳咳,除了那些籠罩整個世界的問題之外,還有別的那些不那么宏大,但同樣是問題的問題。”
“當然,”馬雷·馬雷在藍恩的注視下有些緊張的正了正自己的領子,“我是說,當然。現在最大和最緊要的問題都是黃金律法的崩潰,讓我們全都失去了永恒的生命和穩定的轉世機會。”
“這些偉大的命題,只有等那些強大的半神們爭出來個艾爾登之王才有希望解決。”
“但是此時此刻,交界地的黃金樹之民們,或者直說吧:在我力所能及的亞壇高原附近。法律!法律才能提供最基礎,也是每個人最緊要的保護。”
“黃金律法的崩潰,讓我們每個人都可能陷入受到重傷后卻死不掉的折磨狀態。但是王朝基本法律的崩潰,會讓每個人受到傷害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我匡扶不了偉大的黃金律法,但我想,身為處刑者家族,我至少還能在這段混亂的時間里,試著讓法律維持的更長久一些。”
馬雷·馬雷只說讓‘法律維持的更長久一些’,因為他知道,作為能夠影響整個世界的基本規則,如果艾爾登法環上的律法長時間得不到修復或更新。
那么整個世界都會陷入崩壞和衰頹之中。
更別說現在,法環本身都是碎的。
到那時候,法律的問題反而可能是最不需要在意的小問題了。
法律也根本不可能在那樣的情況下還存在著。
但至少在那種恐怖的情況出現之前,他都希望自己能維持法律的存在,做好身為一名處刑者該做的工作。
一口氣說完之后,馬雷·馬雷的心里有點慌張,又有點暢快。
一方面,在法環都被砸碎之后,日蔭城雖然位置偏遠,但是該有的焦躁、恐懼也是一樣都不少。畢竟法環的影響力就是世界規則本身啊。
他現在還能以抱病之軀,撐起來日蔭城這個架子。一是從久遠的過去以來,馬雷家族的統治慣性。二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好歹還站出來,給大伙兒指了條路,找了個事情干。
有事干、有目標、忙起來,人的精神就不至于崩潰的太快。
現在他說這些話,也是在自己給自己肯定,讓自己的精神也穩固下來。所以覺得舒暢。
另一方面,藍恩畢竟是王城來的的使者,馬雷·馬雷也不知道,自己這些話在使者眼里算不算是狂悖?
那畢竟是王城羅德爾啊!
但是藍恩卻像是沒有察覺到馬雷·馬雷的緊張一樣,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繼續沿著坡道向上。
只是在路過的時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的想法很實際,也很好。但是在這個逐漸混亂起來的時代,想要維持法律……或許會有些危險。依我看,你應該先把負責防衛的力量升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