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默壓抑的一天過去后,第二天的早上烏云密布。
但是穿透云彩的陽光告訴人們,時間仍在流逝。
在維吉瑪城外三十公里左右的一片土地上,尼弗迦德人和北方人不約而同的以陣列相對。
每一方看起來都像是一面鋼鐵城墻。
風刮了起來,旗幟在槍桿上舞動,發出如同鳥群撲扇翅膀的動靜。
尼弗迦德軍靜靜地佇立在那里。
“為什么?”弗爾泰斯特捏了捏自己還沒好的傷臂,在指揮所的小山包上來回踱步,他死死盯著對面的黑甲軍,“為什么庫霍恩還沒下令進攻?”
以重新開戰以來,尼弗迦德人的狂飆突進和勢不可擋,他們理應早半個小時就如泥石流一樣沖殺過來了。
“什么時候?”而在尼弗迦德軍營中,陸軍元帥從桌面的地圖上抬起頭,看著他手下的指揮官們,“你們想問我什么時候進攻?”
沒人回話。
門諾·庫霍恩看起來跟兩年半以前,在藍恩手中被放走的時候沒什么區別,不過是鬢角多了些白發,讓他看起來更加穩重且老練。
他看著眼前隸屬于自己的指揮官們,最緊張的都是些留在預備隊里的家伙。
戴爾蘭尼第七騎兵旅的指揮官,今天是他的初戰。還有自己的副官,他此前還從未接近過戰場。
但是那些真正從戰場上磨礪下來的指揮官們,大多十分平靜,甚至顯得無聊。
阿爾巴重槍騎兵師的指揮官迪波爾·艾格布拉杰,他用馬鞭的握柄撓著領口,活像個馬夫。
阿德·非因師的指揮官眺望著遠處的敵人,嘴里還輕輕吹著口哨。
馬格尼師的指揮官正在掏耳朵,他把小指抽出來觀察著上面的耳屎,仿佛這是比戰爭更加重要的東西。
“等偵查完成,”庫霍恩說著,“進攻就會開始。先生們,我知道我們目前為止的攻勢無比順利。但我仍舊希望你們能保持身為職業軍人的謹慎。”
那些鎮定到顯得無聊的老兵們無所謂的點頭,緊張的新人們則一本正經的立正。
新人之中,也包括兩個那賽爾人。
“孩子,給我來杯白葡萄酒。我的舌頭干得像是面包片了。”
門諾·庫霍恩朝著旁邊喊了一句,而亨利則低著頭,緊緊攥著手上銅壺的握把,走過去給元帥倒上。
漢斯則手扶劍柄,站在元帥的身后側邊,這個按理來說是副官的位置上。
他們倆所在的那賽爾戰術騎兵團,是行省雇傭兵的編制,本來沒資格跟這群正經的尼弗迦德軍團指揮官站在一起。
甚至沒資格在這兒站著。
但是沒轍,誰讓他們是‘騎兵團’呢?在這場快打快進的狂飆之中,中央集團軍的騎兵部隊幾乎全被門諾·庫霍恩集結了起來,用以配合他的閃電戰戰術。
那賽爾是個叛亂頻發的行省,沒資格站在這里,本身也不受帝國信任。
但話又說回來,尼弗迦德帝國之中但凡是新行省和新的附屬國,誰還沒爆發過叛亂了?
眼下是場決勝的大戰,能用就得都用上。
為了眼前的一戰,門諾·庫霍恩連自己沒接近過戰場的正牌副官都派出去領了一支部隊。
那賽爾戰術騎兵團,這支不如帝國軍隊精銳的行省雇傭兵,依舊是主要負責后衛任務。
出于安撫的目的,門諾·庫霍恩將這只部隊里一個看起來應該還挺有分量的年輕貴族帶在了身邊,充當自己副官的職位。
而不久前剛被從起義軍里贖出來,被自己的叔叔瀚納仕托關系調任到中央集團軍的漢斯·卡彭,顯然也沒料想到自己一個來混點軍功的年輕人。
竟然在時局變化之下,直接就到了門諾·庫霍恩這種大人物的身邊!
此時漢斯和亨利的神情介于在場的戰場老手和新人之間。
他們倆都是切身參與過戰場廝殺的人,但又毫無參與這種級別大戰的經驗。
“別緊張,孩子們。”陸軍元帥對兩個那賽爾年輕人很和藹的說著,“很快就過去了。”
不知道這是不是安撫手段的一環。
半身人軍醫米洛·范德貝克,此時將帳篷里混合了碘酒、氨水、酒精和魔法的熟悉氣味吸入鼻孔.趁這里的空氣依舊純凈無菌的空隙。
因為他知道這種醫學范疇里的理想狀態維持不了多久了。
米洛·范德貝克是奧森福特大學的在職醫學教授,他因為一頭銹紅色的頭發而被人們稱為‘鐵銹’。
他看看依舊潔白如雪的手術臺,還有那些一塵不染,閃著寒光的手術器械。憑借這些專業且利索的布置,這間戰地醫院贏得了傷員們的尊重與信任。
他的臨時員工們正在器械周圍忙得團團轉,一共有三個女人。
不對。
‘鐵銹’搖搖頭。
是一個年紀很大,外表卻年輕的老奶奶,外加兩個小姑娘。
女術士名叫瑪蒂·索德格倫。他跟這美人兒共事不止一次了。
這位女術士有點自戀,容易情緒激動,不過迄今為止她的魔法都十分管用,在麻醉、消毒和止血方面很有造詣。
愛若拉是個來自艾爾蘭德梅里泰利神殿的見習女祭司,‘鐵銹’覺得自己不怎么用擔心她。
神殿出身的女孩很少會令人失望,在巨大的壓力下也不會崩潰,她們在那時往往會求助于自己的信仰。
米洛不太信這些,但有趣的是,這種做法在他醫治病患的經驗中來看往往確有成效。
半身人又轉頭看看紅發的夏妮,這跟他一樣,同樣是個奧森福特大學來的,只不過她是個學生。
眼下,女大學生正將縫合線穿到彎鉤縫合針的針孔里。
她跟自己來自相同的地方,但是米洛·范德貝克卻最不放心她。
夏妮還是個學生,她能做什么?
甚至于拋開技術層面的顧慮,最重要的問題在于,這個紅發女孩會不會昏過去?丟開手術牽引器,一頭栽進正在接受手術的傷員敞開的腹部?
人類的承受能力不算強。
‘鐵銹’心想。
而她是個女大學生,既沒有愛若拉的信仰支撐自己,又沒有瑪蒂·索德倫格看似美麗漂亮,實則已經見多識廣的經驗。
“夏妮!”
“什么事,范德貝克先生?”
半身人拿起一把器械,仰頭問著。
“這是什么,夏妮。這是干嘛用的?”
“您是在測試我?”
“回答我,孩子!”
“這是刮骨刀,在截肢手術的時候用來刮去骨膜,避免骨膜在鋸齒下爆裂,您滿意了嗎?我合格了嗎?”
半身人點著頭,將器械放回原位。
有點意思。現在這里有四位醫生,并且全都是紅發,這算是命運的安排嗎?
“請跟我出來,女士們。”他對助手們說著,“到帳篷前面去。”
帳篷前還有一些醫師,他們在享受著最后一點閑暇時光。
一個肌肉發達的鐵匠正忙著在凳子上擺放工具,準備隨時撬開傷員身上彎曲變形的盔甲。
“那邊很快就會變成戰場。”米洛·范德貝克開門見山的說著,“并且血流成河。隨后,第一個傷員會被送到這里,你們知道該干什么,知道自己該站在哪兒。只要你們照做就行,明白嗎?”
半身人指出去的手并沒有放下,他接著說道。
“那邊有總計差不多十萬人,試圖傷害并殺死對方,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而在這里和另外兩間戰地醫院,總計有十二位醫生。”
“我們不可能救治每一個傷員,就連幾分之一都不可能。跟你們說實話,也沒人期待我們能做到。但我們會救治他們。”
“因為某些陳詞濫調一樣的原則:因為這就是我們存在的理由。正因為有人需要我們,我們才會存在。”
聽眾保持沉默,半身人聳了聳肩。
“我們不可能超出自己能力的限度,女士們。”他語氣平靜且溫和,“但我們會盡力,半點不會少。”
“瞧您這話說的。”余燼騎士團書記官林肯,對弗爾泰斯特客氣的微笑著說,“余燼騎士團的每一次作戰,有哪次沒有超出我們的能力限度嗎?”
泰莫利亞的國王,在這即將開戰的緊張時刻中,卻深深的看著這支目前只有四十人編制到位的‘小型騎士團’的指揮官。
像是要從林肯的微笑里看出所有隱藏的細節。
但是魔法遮掩過的瞳色分毫不動,讓他無功而返。
“如果我們需要在最前線制造一個鋒頭,正面挫敗敵人最強盛處的銳氣。”弗爾泰斯特謹慎且意味深長的試探性說著,“你仍舊會這么回答我?”
林肯的笑容不變。
他們這些人,在弗爾泰斯特或者任何一個國王面前都沒什么心理壓力。
“如果這是您的命令,我們會去執行。”余燼騎士團的書記官扶著腰間長刀的刀柄,“但恕我直言,陛下。如果您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讓人寬心的消息”
“大戰在即,對于指揮官來說,這恐怕并不是一個好的心態。”
“但你們就不怕嗎?!”國王沉著臉,“我心里可沒底啊。”
“事到如今,還退得了嗎?”林肯反而豁達得很,轉身離開指揮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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